方景宏这几日快要忙疯了。
查清了税收一事,要将曹鸿畴收上来的粮重新分发下去;要维持城中秩序,平息民怨;安排各种防疫工作……
又有一个村子发现了疫病,他要带人去封住村子各个道路进出,调查疫病起因,患者接触过的人,村里的消杀事宜……
每日里忙的脚不沾地,几乎每次回去都在半夜时分,怕打扰到薛煦休息,便没进屋子,只跟风津问了情况,了解一切正常后才离去。
他每天休息不过两个时辰,原本俊朗的脸庞尽显憔悴之色,青乌眼窝深陷,唇色发白……他也不愿薛煦见到他这副形容。
所幸明澈那边给力,已经研制出了药方,许多服药之人明显开始好转。
而作为第一个试药,且试了多次药方的梁蘅虽然也在好转,但由于试药时刺激到了胃,这两天一直呕吐不止。
进少吐多已经折磨的他虚弱无比,连日常赶褚辰昱的力气也没了,好在最后配出了处方药。
好消息传来的同时,不待方景宏喘口气,坏消息接踵而至——药方里的两味重要药材用完了。
这两味药材比较珍贵,平时用到的不多,故而一般小地方没有,需要去大点的城镇才能买到。
就连封郏县一共也没多少,全部加起来试药都给耗完了。
而最近的大城镇距离此地,快马加鞭也需七日才能赶回来。
就这还不能保证那里一定有药材,而且有药材又一定够用。
为防止白耗时间,方景宏当机立断分派四队人马出去,分别前往四个地方买药。
安排好一切,他才放松地喘口气,谁知气还没喘匀,风津匆匆跑了过来。
“公子,不好了,三师兄……出事了,呼~呼~”风津边喘边说。
“子安怎么了?”方景宏心里一惊,急切问道。
“我刚去给三师兄送饭,在外面喊了半天他没应我,而且……”风津吞吞吐吐起来。
“而且什么?”
风津实在是怕他家公子眼神,低着头回道:“而且三师兄早上状态似乎就不是很好,我问他,他说是晚上没休息好。”
“回头再给你算账。”方景宏连责备他的心情也没有了,起身往外走去,“你去叫师父。”
这几日薛煦病情加重,身上的红疹也多了起来。
每次风津来送饭,他都将自己裹的严实,以防被他发现了。
没有处方药,得病就等于等死。
在这场抗疫中,所有人都是重要的一环,只除了他。
他可以被任何人替代,就连试药身体都不允许,因此他不能在这关键时刻影响大家做事,尤其是方景宏。
方景宏赶到西院,一脚踹开紧闭的房门。
薛煦安静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子安,子安。”方景宏上前喊道,却没有得到回应。
他探了探薛煦额头,温度高的吓人,又拉开薛煦衣领,那里原本光洁白皙的皮肤上爬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疹。
方景宏自责不已,是他的疏忽导致薛煦染病,而他还没有及时发现。
他取来热水,一遍遍给薛煦擦着身体降温,每擦一下叫一声薛煦的名字。擦了两遍后,薛煦的眼皮微小的动了动。
“子安,子安,醒醒。”方景宏喊道。
“水,咳咳——”薛煦干哑的声音传来,人还没清醒。
方景宏倒了杯温水过来,薛煦还处在昏睡中,他便一点点地喂给薛煦。
薛煦喝完,意识回笼,人也清醒一些。
“好点了吗?”方景宏眼中充满关切。
薛煦半睁开眼,就看到方景宏近在咫尺的脸。
沧桑但不憔悴,上面没有任何东西遮挡。
薛煦急忙去推他,但他病了几日,没有多少力气,声音却有点急切,他说:“别离我太近,会传染。”
“没事,我不怕。”方景宏揽住薛煦的身体不松,又带着哄人的语气,说,“生病了怎么不告诉我呢?”
“出去。”薛煦动了怒,加大了挣脱的力道。
方景宏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低头吻了上去。
薛煦直接愣住,片刻后反应过来,卯足全身力气推他:“方景宏,你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这病会传染?”
说着他的眼眶红了。
“不会,”方景宏饱含情意地注视着他,说,“师父已经配出了药方,过两日药回来就会没事的。”
薛煦不知是信还是不信,没有说话。
方景宏连哄带安慰,说:“子安,相信我,我们都不会有事。这几日我留下来照顾你好不好?”
薛煦想不答应也晚了,方景宏这般与他接触,定是要隔离观察的。
方景宏知他担心什么,说:“城中事情已经安排妥当,没我在也会有条不紊的进行。若是发生了他们处理不了的事情,会有人来通知我,你不用担心。”
良久,薛煦才点头:“好。”
方景宏抱住他,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背心:“傻瓜,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再瞒我。”
薛煦点头,两行泪无声从顺着脸颊流下。
明澈来给薛煦把了脉,凝重的脸色就差将不容乐观刻在额头上,把完脉开了张药方让风津去抓药。
“师父,子安怎么样?”外间,方景宏问道。
明澈摇头叹了口气:“为师会尽量拖到药回来。”
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说的尽量,是真的要非常尽量。
“师父,当真一点药也没了吗?”方景宏不死心地问道。
别说药了,就连倒掉的残渣都被人抢去嚼了。
若不是官府干预,配方中的其他药材也要被洗劫一空。没有那两味药,药方不成,可担惊受怕许久的百姓根本不听,先抢为敬。
“我再找找看,”明澈说,“你留下照顾子安,自己也要当心被感染。”
方景宏说:“好,我每日会按时服药。”
明澈应了一声便离开了,有许多更严重的病人还等着他,他还要再去扒扒看收上来的药里到底有没有那两味药。
方景宏整日守在薛煦身边,就连晚上入睡也不敢睡的太沉,每晚必要试探几十次薛煦的温度,一旦发觉高了,立刻用湿毛巾给他降温。
由于薛煦身患痼疾,湿毛巾要保证是温的,这就要不停地更换毛巾,是以方景宏更不得休息,五日下来,整个人比之前忙碌一个月瘦得还多。
虽然疲惫,但他眼神却是明亮的,他要抱有希望。
薛煦的病一天比一天重,吃不下饭,每日昏睡的时间也更长了。
这天傍晚,薛煦在方景宏悠悠注视下醒了过来,他透过窗户看了眼天色,只剩落日余韵,知道这次昏迷了整整一天。
看来自己时日无多了。
“饿不饿?吃点东西吧。”方景宏尽量维持着平常的语气,扶起他靠到自己身上,取来一旁温着的清粥喂他。
薛煦勉强吃了两口实在吃不下,摇了摇头,说:“先放一边吧。”
方景宏将粥放到一边:“起风了,这几日估计要下雨,等天晴了,我带你出去晒太阳。”
“好。”薛煦缓缓牵动嘴角,他突然想叫方景宏的名字,也真的叫了,“景宏。”
“我在。”方景宏语气温柔,“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薛煦摸上他的脸,指腹从他长出胡茬的下巴上滑过,“扎手了。”
方景宏也摸了摸下巴,是有点扎手,笑道:“嗯,这两日犯懒就没剃,日后我再犯懒你帮我剃好不好?”
犯懒是假,他将薛煦收拾的很干净,分明是忙忘了。
薛煦没回答,靠在他身上闭上了眼睛,待恢复些力气才又睁开:“可不可以答应我件事?”
方景宏低头轻吻薛煦额发,说:“一百件也没问题,你说。”
薛煦从怀中掏出一个木匣子,是他一直带身上的那个,所有开口用鱼漂胶封死了。
他将匣子递给方景宏:“这个东西对我很重要,你帮我保管着,不要打开,若我死了……”
“别乱说,你不会有事。”
“别自欺欺人,”薛煦咳嗽两声,继续道,“我死了,你把这个跟我埋在一处。”想了想,薛煦接着说,“若是想看,可以看一眼,你日后就自由了。”
薛煦相信,方景宏只需看一眼,便会知道他的身份,他们之间的婚约也就此解除,他最后能给方景宏的,也仅此而已了。
“什么自由,谁允许你死了。”方景宏紧紧握着他的手,仿佛这样就不会失去,他接过匣子,“我先替你保管,等你好了后再还给你。”
“承明,我没想到会遇上你,谢谢你。”
“我们之间不说谢,”方景宏拉起他的手,揉了揉手背,说,“你还没答应嫁给我,嫁给我好不好?”
薛煦微笑着没说话。
“不愿嫁的话你娶我也行。”方景宏继续说。
“承明,你知道我……”
方景宏将食指按到他唇上,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哄着:“乖,嫁娶你总得挑一个,总不能叫我没名没分跟你白头偕老吧。”
“好,倘若我能活着,嫁娶你定。若我死了……”你就忘了我还没说出来被方景宏打断。
“那你就是我方景宏此生唯一,我不会再娶任何人。”方景宏郑重地说。
他的眼神炙热坚定,不容置疑。
薛煦无言看了他片刻,叹出声来:“你真是……没必要。”
“有,我是想和你过一辈子的。”这打算早就种在了心里。
“你别这样,我不想欠谁?”
“怎么不欠,你刚答应我嫁娶我定了,这就想耍赖?”方景宏在薛煦鼻子上刮了一下,“你欠我一份感情,你欠我一场婚礼,你欠我一辈子,这辈子必须要还的。”
他不想有来生,只想抓住此生。
薛煦眼皮慢慢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