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师?”
手机里全是杂音,通话被单方面挂断了。韶宁攥着手机,直起身,慢慢靠近房间门。
她将眼睛贴在猫眼上,走廊空荡荡的,没有人。
她适才放松紧绷的身体,就看见走廊地面都是来历不明的水渍,大片大片铺开,像是谁没有带伞,突兀地闯进了酒店。
外面明明在飘着大雪。
韶宁收回眼,走廊的灯光忽而闪了一下。
一下,两下……连带着房间内头顶的白色灯光跟着振动,大约有四五次。
韶宁大气都不敢喘。她死死地盯着猫眼,松开握着门把手的手,缓缓后退。
左脸侧一凉,韶宁摸到了水珠,放到鼻下嗅了嗅,没有什么味道。
韶宁抬头,天花板上晕开一大片水渍,滴答滴答往下滴水,溅湿了她肩侧的衣服和头发。
在打电话之前,韶宁回到房间刚脱了外套,水渗透单薄布料,沿着她的肌肤往下滑。
透明的水没有什么奇怪地方,只是很冷。她冷得一哆嗦,头顶的灯光也没有继续闪动。
好像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门外有人敲门。
她咽了口唾沫,再次走向门口。
透过猫眼,两个仿生人保镖站在门口。
她打开门,他们解释全房间停电是因为酒店的供电出了问题,今天晚上可能还会出现间歇性停电。
听了韶宁说刚才的事,两个仿生人在房间内巡视了一圈,把漏水的事情报告了经理。
他们走了,韶宁打开手机屏幕,盯着短暂的通话记录,确定号码确实是来源于江续。她又给江续打电话,对方没有接。
至于那一声声的呼唤……她觉得自己不是幻听。
细细回想,打电话的时候,韶宁没有给出明确的邀请让电话里的鬼进屋,电话来源也和出租车司机说的鬼故事不符合。
韶宁一颗心悬着,就这样靠在门后站了一会。她的衣服还没有干,风吹过来,冷得刺骨。
韶宁如梦初醒,她捻了一把湿润的头发,进浴室放好热水。
算了,事已至此,先泡澡吧。
她利索地脱了衣服和鞋,踏进浴缸。
温热的水没过心口,驱逐适才的恐惧,四肢凝固的血液再次流动,韶宁发出一声喟叹。
身体暖和了,困意自然来了。
她给手机调了十分钟闹钟,泡在浴缸中,闭上眼小憩。
温和的水在肌肤上游走,像一只无形的手掌替她按摩,韶宁身体上的疲惫和长期工作的酸痛一扫而空。
她歪头靠在浴缸边,心想泡澡真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
今天更是舒服得过份,比花几百大洋去按摩更舒服。
水舌扫过心口,在锁骨处打转。
分散游走的水流逐渐变了意味。
它们争先恐后地舔上她裸露在外的肌肤,穿过韶宁垂在水中的手指缝隙,顺着她的胳膊往上蔓延。
水化形成人的指尖,他根据记忆的片段中的人物轮廓,指尖依次序划过她的眉毛、眼睛,在柔软的唇瓣停留须臾。
“……”
一滴水落在韶宁的双唇间。他在吻她。
“宁宁。”
阴魂不散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手机振动,闹钟响了,韶宁骤然睁开眼,浴室里开着暖黄的灯光,水汽蒸腾,明明只有她一个人。
不,不对。
她目光下移,看向包裹着自己身体的水。
韶宁腰腹酥软,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素白的指尖扣紧浴缸边缘。
水好像有了生命,它们化作无数透明的手掌和舌尖,吸吮舔舐着她的每一处肌肤。
水越来越放肆,想要挤满她身体的空隙,韶宁挣扎,大幅度的动作溅出了不少水在浴缸外。
她攀着浴缸边缘,惊恐爬起身,光脚踩在地板上,顺手拿起手机,裹上一件浴巾往外跑。
地面的液体漫过她踩过的地方,贪婪地吸收着她留下的气息,从后面追了出来。
韶宁不敢回头,她迅速打开酒店房门,冷风全部灌了进来,顷刻间,韶宁对上抬手准备敲门的温孤辛的眼眸。
他一怔,随即看见了她身后快速蔓延的水流,一把拉过韶宁光裸的手臂,带着她一转弯,跑进自己的房间。
门被关死,漫无边际的水从门缝退了回去。
它们在走廊徘徊,寻求突破点。
“这是什么?”
温孤辛把瘫坐在地上的韶宁扶起来。
她只披了一件短小的浴巾,浴巾里面什么都没穿,大半白腻的肌肤裸露在外。
温孤辛匆忙别过眼,碰过她的手指开始发烫。
“我不知道。”韶宁冷得瑟瑟发抖,“这个酒店有水妖还是水鬼?”
温孤辛为她披了一件外套,看了眼猫眼,它离开了。
“它们应该不会进来。”他看见韶宁的头发和身体上带着泡沫,“要不先去冲个澡,再做打算?”
韶宁想起水,有点害怕。她身上还残留着和它接触的感觉。
她靠近猫眼,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确定水妖不会闯进温孤辛的房间,才犹豫着点点头。
温孤辛给她准备了一套自己的干净衣服。
韶宁进了浴室,片刻后,没锁紧的门内响起水声。
确认没有水妖,她才敢走进花洒下面,这次她没有泡澡,打算冲一下。
韶宁的声音隔着门,朦朦胧胧。“可以用一下你的沐浴露和洗发水吗?”
温孤辛把酒店自备的洗漱用品换掉了。韶宁面对一众男士洗漱用品,不知道怎么下手。
“好。”
韶宁往身上抹沐浴露,闻着清浅的香气,她在温孤辛身上也闻见过这样的味道,如同柠檬的清冽香气,干净清新。
她的目光透过浴室的门,往外只能看见模糊的虚影。
无论在哪个学校,那些omega老师都对温孤辛很中意,除了他俊秀的外表,应该就是因为这幅谦逊乐于助人的性格吧。
想到他们只有一扇门之隔,韶宁洗漱的动作放缓,思绪简单地打了个岔。她还没有想过自己会在一个Alpha的房间里洗澡,起码对方的第一性别也得是个女性才行。
那她以前也没想过自己会有桃花。算起来,那些桃花都是被魏阡强行掐断了,她其实也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无趣不讨喜。
韶宁想到了杀人犯那夜问的问题。
要是没有燕祯,她和温孤辛会进一步发展关系吗?韶宁惊讶发觉好脾气好相貌的温孤辛还挺符合自己择偶标准的。
温孤辛倒贴她才对。
韶宁甩甩头,在想什么呢。虽然温孤辛对她确实很好。
他怎么会喜欢她呢。就算感觉有,也是错觉。
听见没有了水声,外面的温孤辛担心问:“韶老师,怎么了?”
“啊,没事没事。”
韶宁加快了洗澡的动作。
洗完后,她换上了温孤辛带来的衣服。
韶宁低着头,白色毛线衣的领口有点大了,可以看见纤细的脖子和小半个浑圆的肩头。
他的衣服洗得很干净,只有仔细闻,才能嗅到Alpha极浅的信息素。
面对陌生又熟悉的Alpha的目光,韶宁不安地用手拉着毛衣下摆,她将黑色的长裤挽起来,小半截小腿和脚腕露在外面。
韶宁的脚塞在码数过大的毛绒拖鞋里,走得慢吞吞的。
和上次在温孤辛房间里过夜的感觉不一样,看见他,韶宁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而来的羞耻感。
这算什么……漫画里常有的、穿男友衣服的甜梗吗?
温孤辛拿来了吹风机,他将需要离开的韶宁摁在了椅子上,为她吹头发。
“我自己来就行,”她的声音被吹风机的声音掩盖,韶宁感受到他修长的手指贴着头皮,在发丝里穿梭,浑身不自在。
韶宁目光透过窗户,看向灯火通明的城市,思绪翻飞。
入夜后,人果然容易多想。
在吹风机暖乎乎的风里,她默念世界三大错觉。
——有人敲门,手机振动,他喜欢我。
吹完头发,韶宁道谢,她站起身先一步回绝了他挽留的话,“那个,我先回去了。我和保镖打了电话,他们是仿生人,拿钱根据指令办事,会保护我的,都很安全,不用担心。”
所以他们比温孤辛更安全。韶宁也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于情于理,她更应该去找两位保镖。
“你上午是在骗我吗?还是说,他们的委托人真的是……你的丈夫?”温孤辛突然问。
“嗯。”韶宁含糊应了。
流动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
韶宁看了眼温孤辛,随即错开了目光。
她感觉他好像得到了不想要的答案。
——有人敲门,手机振动,他喜欢我。
韶宁默念。
她肯定点头,“对,委托人是我的新婚丈夫。”
“是吗。我还以为你单身。”温孤辛垂下眼眸,收回手,放她离开。
韶宁路过他时,他闻见了一缕清幽的香气,和他用的沐浴露洗发水同一个味道。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捻了捻,无端觉得绕过指尖的空气暧昧绵长。
温孤辛想找一句话挽留她。想来想去,想了许久的借口怎么说都很单薄苍白,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和他的关系单薄脆弱得像一张蛛网,乃至比不过她今天刚认识的两个仿生人。
他没有披上杀人犯肆无忌惮的马甲,想和她平常相处,却必须止步于安全距离以外。
韶宁在正常人眼中,她是一个有夫之妇。而他们仅仅只是同事关系,难以再进一步。
温孤辛被人类制定的社会规则困在原地,他沉默地看着她离开,挽留的借口震耳欲聋,怂恿他留下她。
几秒钟被无限延长,韶宁在他视线里中走到了门口。
他看见她拧动门把手,光洁的手腕上没有戴那串蓝线石手串。
‘啪嗒’一声,在开门之前,韶宁似有感应,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温孤辛。
她刚洗完澡,双脸被蒸得发红,黑白分明的眼睛残留着水汽,灯光在其中流转。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温孤辛和她的视线在空中相交。
她看见他琥珀色的瞳孔沉静如水,像被丢入了一颗石子,眼神变暗。
韶宁匆忙回头,刚把门打开一条小缝,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摁在门扉上,用力,将它强硬地关上。
“今夜留下来吧。”
Alpha高大的阴影笼罩着她。他没有说外面安不安全,他只是想让韶宁留下来。
韶宁对上温孤辛琥珀色的眼眸。
和他对视,成年人的默契不知道怎么就套住了韶宁。
她怔然地说:“我有丈夫。”
“我知道。”
韶宁的内心熟练地开始走套路。
——人生三大错觉就是有人敲门,手机振动和……
她想起,今夜仿生人来敲过门。
闹钟响的时候,手机也在今夜振动过一次。
最后一个是,他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