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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皇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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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沉茜回公主府的时候已经未时了,门房通禀离萤求见。赵沉茜回房,一边拆掉脖子上碍事的纱布,一边让人带离萤进来。

不多时,一个妖媚风情的红衣女子进门,她看到赵沉茜手上的白布条,笑道:“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装装样子,要想逼那群老古董服软,伤不重点不行。”赵沉茜微微抬头,从镜中看到脖颈上糊成一片的朱砂,嫌弃地啧了声,“怎么蹭成这样了?一会该进宫了,快拿水来。”

侍女早就准备好了,离萤对她们挥挥手,说:“我来吧。”

侍女行礼,放下东西,鱼贯而退。离萤拿起帕子,在水中沾湿,轻轻按上赵沉茜的脖颈。赵沉茜从镜中瞥了眼,道:“这种事情,哪用你动手。”

“做惯了。”离萤熟练地拧帕子,简简单单一个动作,由她做来举手投足都是媚感,“论起伺候人,谁比我更精通门道。”

离萤进入皇城司前,曾在青楼待了十年,乃是连官府门槛都不配碰的贱籍,但被赵沉茜发现后,竟然堂而皇之出入官邸,甚至封了正六品主事。自诩清高的文人哪能接受和青楼妓子同朝为官,为此没少攻讦赵沉茜。

赵沉茜都如此,离萤要面对的流言蜚语可想而知,渐渐的,连她自己都会拿这件事自嘲。

赵沉茜却并不觉得好笑,她微微皱眉,说:“你是被卖去青楼,又不是自己愿意的,怎么就成了天生伺候人的命?何况,就算自愿伺候男人,也是为了生计,那些不事生产的男人都不羞愧,你有什么好羞愧的。”

离萤垂眸,静了片刻后道:“殿下说的是。”

离萤看着帕子下凝脂一般的肌肤,心里复杂难言。她们两人同为女人,却如云泥之别,赵沉茜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而她却是落在泥里的残花败柳,赵沉茜拥有的一切都来自血统,而她却来自伺候男人。最开始离萤都不敢靠近赵沉茜,怕公主嫌她脏,但天底下最有资格鄙视她的女人,却给予她难得的公允和宽容。

当初选主事时,离萤虽然分数最高,但自知出身不好,根本不敢奢望,万万没想到,赵沉茜竟然真的履行承诺,将分数最高的人提拔为探事司主事,完全没有因为她是青楼女子而区别对待。就像现在,赵沉茜贵为公主之身,却愿意被她触碰,并不觉得她比那些处子之身的婢女差什么。

离萤时常觉得惶恐,她何德何能,能有这番造化?她想起那些一辈子都在青楼里挣扎的前辈、后辈,恨不得全天都在做事,她生怕自己一睡着,梦就醒了。

离萤想起自己的差事,微微肃容,说道:“殿下,我发动所有探子,在城中找了一天,并没有发现那只狐妖的踪迹。”

赵沉茜一会还要去宫里参加上元家宴,但她在大理寺耽误了太久,没时间换衣服了,便直接开始上妆。赵沉茜并不在意所谓第一美人的名头,但到底是从小美到大的,审美要求非常严苛,今晚宴会上有很多皇亲国戚,她既要装病,又要病得漂亮,她信不过婢女,便自己亲自动手化妆,连离萤都只能站在旁边递递东西,打打下手。

赵沉茜接过胭脂盒,恰到好处地在唇上点了一点红,问:“城里完全没有发现她的踪迹吗?”

“没有。”这一点离萤也很不可思议,“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又从炼妖狱里逃出来,不死也要掉层皮,怎么可能将妖气藏匿的那么好,一点点痕迹都不留呢?”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解释,要么她死了,要么有高人接应。

显然,离萤和赵沉茜都倾向第二种。

赵沉茜轻轻笑了声,放下胭脂,不慌不忙往发髻上插簪子:“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就是请了只狐仙吗,何必如此遮掩?他们这样躲躲闪闪,反倒让我好奇了,这只狐妖到底是什么来路,我还偏要彻查到底了。”

赵沉茜简单地在发髻上点缀了几支发簪,确保素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才满意收手。离萤见赵沉茜梳妆完毕,小心扶着她起身,问:“殿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汴京里找不到,多半是藏到城外去了。你全力去追查狐妖,旁的事不用管了。”

离萤应诺,陪着赵沉茜一起出府。两人一个向北一个向南,转瞬就消失在汴京的人山人海中。

赵沉茜知道自己迟了,但她注重仪容,从不肯在人前露怯,哪怕已经迟到了也依然不慌不忙往庆寿宫走。庆寿宫里早已坐满人,宫女通传后,原本热闹的宫殿寂静了一瞬,随即所有人都朝门口看来。

一个少年从座位上站起身,主动下台来迎接赵沉茜:“皇姐,你来了。”

这个少年容貌秀致,文质彬彬,正是当今皇帝赵苻。赵沉茜对皇帝点头,顺势朝他身后看去。

赵家的皇帝都命短,常常留下孤儿寡母就去了。而赵家的太后、太妃们却普遍命长,就比方现在,小小一座庆寿宫里,汇聚了三代后妃。

坐在最中间的中年妇人衣着仪制最高,正是赵沉茜的生母孟太后。孟氏五官其实很秀丽,但气质太平了,可以说恬淡无争,也可以称之为怯懦,明明衣冠最华丽,看着却不如旁边的女子显眼。

孟太后右手边坐着一个穿紫色褙子的老太妃,她看见赵沉茜进来,只是淡淡掀了下眼皮,依然自顾自和身旁男子说话。

这是昭孝帝的生母朱太妃,即赵沉茜血缘上的祖母。朱太妃紧紧拉着,简直恨不得揣到怀里的那个男子是宪王赵仪,赵沉茜血缘上的叔叔。

大燕朝重文轻武,理学兴起,越来越重视贞洁牌坊和嫡庶礼法,重妾灭妻是一件很严重的丑事。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哪怕妾生下儿子,也要叫正妻母亲。

这套礼法在宫廷里同样适用,朱太妃一共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是昭孝帝,一个宪王赵仪。但朱太妃的儿子称帝,她却没有成为太后,被朝廷尊为太后并有资格垂帘听政的是昭孝帝的嫡母高氏。高太后手腕强硬,她在世时,朱氏在后宫没有一点话语权,高太后去世后,地位卑贱的朱氏才终于被封为妃位。

昭孝帝继承了赵家男人的体弱多病,没留下儿子就英年早逝。朱太妃主张让昭孝帝将皇位传给同一个娘胎的赵仪,即兄终弟及,赵沉茜如何甘心大权旁落,坚持父死子继,硬是从宗室里找了一个孩子,过继给昭孝帝当太子,彻底终结了立皇子还是立皇弟的争辩。

因此,朱太妃看见赵沉茜从没有好脸,毕竟孙女怎么可能比儿子重要。在朱太妃身后,赵沉茜毫不意外看到了一个熟脸。

那个女子年纪和孟太后差不多大,但看着却年轻漂亮很多,自从赵沉茜进来,她的脸色就很僵硬,她视线不小心和赵沉茜对上,赵沉茜亲眼看着她表情狰狞了一下,却转瞬换成笑脸,起身热络道:“福庆,你可算来了呀。”

这位即是昭孝帝在世时宠冠后宫,一度把孟皇后逼到道观里的宫斗赢家刘婉容。可惜刘婉容在昭孝帝后宫称王称霸,最后却败给了小辈赵沉茜。

赵沉茜当政后,一朝天子一朝臣,她允许刘婉容继续住在宫里就已经是极大的慈悲了,当然不可能给刘婉容任何优待。现在的刘婉容也只是后宫里一个需要仰孟太后鼻息的太妃,见了赵沉茜这个晚辈,还得规规矩矩主动问好。

和赵沉茜相反,刘婉容十分奉承朱太妃,当初她也支持皇弟赵仪继位。三个失败者,难怪总喜欢凑在一块。

刘婉容身后坐着两姐妹,都已经梳了妇人发髻,此刻不情不愿站起身给赵沉茜行礼:“皇姐。”

她们是懿康、懿宁长公主,刘婉容的亲生女儿。其中懿康的脸色最差,正是传闻中本该和容冲议亲,却被赵沉茜横插一脚的苦主。

这半边没什么看头,他们对赵沉茜皮笑肉不笑,赵沉茜也懒得搭理他们,淡淡扫了一眼就转过视线。孟太后左手边坐着的人看到赵沉茜后,表现就截然相反了。

这里坐着一对夫妻、一对母子,辈分都比赵沉茜高,但看见赵沉茜时纷纷欠身迎接:“福庆长公主,你可终于来了,太后念叨你许久了。”

那对微胖的中年夫妻是皇帝赵苻的亲生父母——楚王夫妇。孟氏没生下儿子,赵沉茜为了让孟氏当太后,将楚王的第六子赵苻过继给孟氏,记作嫡出皇子,继承了大统。从礼法上算,孟氏才是赵苻的母亲,楚王夫妻只能算堂叔堂婶。

但赵沉茜深知血缘是斩不断也拦不住的,她硬拦着皇帝和亲生父母团聚,最后只会里外不是人,所以赵沉茜并没有阻止赵苻和楚王夫妻来往,逢年过节,还会主动邀请楚王夫妻来宫里参加家宴。

赵苻全靠赵沉茜扶持才当了皇帝,现在还要仰仗赵沉茜处理政务,所以楚王夫妇见了她十分热切。赵沉茜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对楚王一家也多有优待。

楚王夫妻身旁还坐着一对母子,是韦太妃和端王赵伋。韦太妃和朱太妃同辈,都是宪文帝的后宫,只不过韦太妃不如朱太妃得宠,朱氏生下昭孝帝和宪王赵仪,虽然没有太后尊号,但底气十足,野心勃勃,甚至都敢掺和皇位继承。

而韦太妃就省心多了,她在宪文帝后宫时就是个隐形人,昭孝帝继位后,她也不争不抢,老老实实窝在后宫里吃斋念佛。

她的儿子端王和她一脉相承,醉心书画,游山玩水,艺术造诣颇高。昭孝帝病危时,朱太妃和赵仪嚷嚷着要兄终弟及,端王同为昭孝帝的皇弟,序齿甚至比赵仪大一位,如果真要传位给皇弟,他理应比赵仪更名正言顺。但端王却远远躲开,整日在自己王府里吟诗作对,避开了立储之争。

因为端王识趣,赵沉茜对这位王叔也很礼遇。

这些人就是燕朝皇室现存所有人丁了,从皇帝的角度看,他有两位庶祖母朱太妃、韦太妃,两位有继承权的皇叔宪王、端王,三位皇姐福庆长公主、懿康长公主、懿宁长公主,以及孟太后和楚王妃一内一外两房母亲,刘婉容一位庶母。

幸好皇帝年幼,还没有后宫,等皇帝的妃嫔们进来,三代后妃同聚一堂,赵沉茜光想想都替未来的皇后头疼。

赵沉茜、楚王夫妇相互给面子,和和气气地问了好,次第落座。赵沉茜坐下后才发现谢徽也在,刚才一堆人站起来,她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现在再打招呼过于刻意,赵沉茜只能继续云淡风轻地忽略。宪王赵仪看到赵沉茜和谢徽不说话,故意刺道:“福庆和驸马怎么连招呼都不打,莫非吵架了?”

他当着众人的面说这句话显然是故意的,昨夜狐妖的事闹那么大,赵仪不可能没听到。赵沉茜脸色静如深湖,淡道:“我和驸马的相处之道就是如此,来都来了,无需多言。”

“是吗?”赵仪很记恨害自己当不成皇帝的赵沉茜,阴阳怪气道,“那你们夫妻怎么还分开来呢,谢驸马来了许久,你才姗姗来迟。该不会因为昨日的事,你们夫妻闹别扭了吧?”

端王赵伋笑着圆场:“三弟,你一个叔叔,管侄女房里事做什么?”

一般来说,软钉子顶到这里,识趣的人就不会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但赵仪哪是识趣的人,不依不饶道:“是吗,我怎么听说,昨夜福庆和谢家小姐们一起出门观灯,但只有福庆被狐妖掳走了,其他小姐、表小姐却没事。是不是驸马偏心自己姐妹,福庆吃味了?”

孟太后先前就纳闷他们说的“昨夜的事”到底是什么事,现在听宪王说赵沉茜被狐妖掳走,悚然一惊,忙看向赵沉茜:“你被狐妖掳走了?这是怎么回事?”

宫殿中微不可察地寂静了一瞬,昨夜那么大的事,孟太后竟然完全不知道。他们不知该感叹赵沉茜手腕了得,竟然能将后宫围成一个铁桶,她不想让里面人知道的消息绝对传不进来,还是该感叹孟太后委实命好,都当太后的人了,竟然还是这样天真烂漫,一问三不知。

赵仪自负是赵沉茜长辈,谅她不敢对叔叔怎么样,所以肆无忌惮踩赵沉茜痛脚。但现在,赵沉茜那双清冷明净,宛如冰湖的眼睛定定望过来时,他猛不丁打了个寒战。

皇帝垂眼玩衣服上的坠子,楚王夫妻笑呵呵的当看不到,端王转过身和韦太妃说话,连最和赵沉茜过不去的懿康、懿宁两姐妹也安静了。宋知秋垂手侍奉在后面,暗暗替宪王摇头。

他不该挑衅赵沉茜的。赵沉茜的气量本来就小,先前就在忍着他,没想到他竟不知死活,在孟太后面前挑穿赵沉茜遇险的事。

赵沉茜不会饶过他的。宋知秋只能祝他幸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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