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灼头昏脑胀地睁开眼,入目是一层不染的云间,似是想到什么,她赶紧望向四周。
完了,和不灵雨走丢了,这是哪儿她根本不知道,阿灼慌张从地上爬起来,急切地想要找到不灵雨。
她的脑子最后停留的,是不灵雨被那股罡风卷走的画面,刚刚那股黑雾太邪门了,她也没来得及去追究,起身便顺着一条看似是路的地方走去。
她刚拐过一个拐角,什么东西突然从后背大力钳制住她的右侧肩膀,她浑身一僵,慢慢地低头看去,没错,就是一只手。
阿灼咽了一下干燥的嗓子,当即心头涌起一阵不妙的感觉,难道是她妖类的身份暴露,这是要抓她的天兵天将?
可是……天兵天将的手,常年舞刀弄枪怎生的如此白白胖胖?
下一刻,一张脸倏然在眼前放大,来人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这是哪家的小仙娥?莫不是才升上天界的?”
不愧为手的主人,就连脸也白白胖胖,可爱极了。
就在阿灼也盯着来人看的时候,那人一直抓着她肩膀的手并未松开,反倒将她一拽,拽到了一边的浮云上。
阿灼踉跄几下终于站稳,再看那人时,她将自己的脸捂得紧紧的,阿灼脑中疑团过多,问道:“你是谁?你拽我干什么?还有,你捂着脸干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一连问下,面前的白白胖胖的女孩移开了一点手掌,露出一双小眼睛来:“你别盯着我,我今晨起晚了,没来及化妆。”
阿灼忍不住皱眉打量她,半晌道:“可我刚才见你,分明十分好看。”她眼睛里的真诚令人难以忽视。
女孩愣了愣,慢慢把手放下,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像是低下的向日葵再次高高扬起头颅,精神焕然一新,她两步并作一步蹦到她面前:“真的?”
那双灵动的眼睛渴求认可,充满期待。
阿灼非常肯定的点点头,并给出一个中肯的评价:“很可爱。”
女孩笑着说:“我叫芜月,在星月池当差,你是哪个处当差的?”
阿灼欲言又止,没说出折芳殿,纠结了半天,芜月见状,像是已然知晓般,看着她:“你不会在竹音殿当差吧,那可真不是个好地方。”她撇撇嘴,仿佛颇有议词。
阿灼没听懂,但赶紧顺着这个台阶微微点头,态度棱模两可,芜月便就当她是竹音殿的仙娥。
芜月看了眼阿灼身后的那条路,同她解释一番:“这是押送罪仙去刑崖的路,不允许随便走,我见你也不像罪仙,像是误闯,便想着拉你一把。我一猜就知道,你是新来的,是不是也正好要去仙桃大会?”
一听这个关键词,阿灼赶紧点头。
芜月询问:“就你一个人?”
阿灼再次点点头。
芜月道:“既然这样,我也是一个人,我们就此结个伴吧。”
阿灼求之不得地狂点头。
芜月拉起她的手,一路上她一边御云,一边和阿灼火热唠嗑。
“栖月仙君已经很久没有参加仙桃大会了,这次参加属实是没想到,也不知道最近在忙什么,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阿灼只在一旁笑笑,不一会儿,芜月就手指着前方,兴奋道:“到了!”
只见老远就能看见五彩的祥云,缥缈的云端上布着亭台楼阁,人头攒动,四面八方的仙人络绎不绝,与她们擦肩而过的仙人更是数不胜数。
繁盛宏大,美轮美奂,仙气充盈,热闹非凡。
阿灼深深地被眼前的这一幕所震撼,不远处,从钟楼传来一声悠深绵长的古钟之鸣,有盈香雕花的马车从头顶奔过,车窗里有漂亮的女仙正对镜摸着自己的发髻,镜面映出一副姣好动人的模样。
阿灼伸手接住从空中飘来的一片花瓣,循着风吹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漫天妍丽的花瓣纷纷扬扬,沁鼻的馨香沾染着每个路过仙人的衣襟。
芜月轻轻拍了拍阿灼的肩膀,“我们要下去了。”
阿灼回神,应了一个“好”字。
一落地,迎面就走来了一群仙娥,芜月似乎和她们关系不错,老远地还没走近就挥手打招呼。
阿灼闻声望去,随着那群仙娥越来越近,她心头一紧,但又随即反应过来,她在和不灵雨出门前就已经易了容。
她松了口气,看见那群上次被淮宴赶出折芳殿的几个仙娥和芜月笑着说了几句话,往她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就径直离开了。
芜月重新回来挽住她的胳膊,“走,咱们要去寻一个最佳视角。”
“最佳视角?”
阿灼跟着芜月翻到了一座屋檐上,位置隐蔽,但距离主楼台近,所见范围又甚广,就是……
芜月机灵又小心地四处看了一眼:“趴好了,不要太张扬,要是被人发现我们可就惨了。你叫阿灼是吧,后面的是哪个字?”芜月又突然问起她的名字。
阿灼看了眼身后悬着数尺的地面,道:“桃之夭夭……”
不等她说完,芜月就称赞起来:“灼灼其华的灼啊!好字!”
阿灼笑了笑,不再管身后的高空,她本来还想去找找不灵雨,但他有仙术傍身,不管怎么说都比她这个废物好多了,应该没什么大碍。
“话说你一个新来天界的小仙娥,应该是第一次见栖月仙君,等会儿让你见识见识整个天界女仙们都求之不得的梦中情郎。”
“那你……也是专门来看他的?”阿灼小心求问。
芜月答得干脆自然:“那还用说,能劳烦我出马的,也就只有栖月仙君了。”
阿灼除了看见飘过的花瓣,好像还看见了芜月眼里不断往外冒的粉红泡泡。
但她转眼又是一声叹息,伸出三根手指头:“只可惜我也只是远远地见过他三面,第一面是在藏袂罗生的讲筵上,第二面就是在他在百船行川中一战成名,第三面是在他破阵而出的那天。”
“说来有些凄婉,栖月仙君一进无量阵就是五百年,第一百年的时候,大家还担忧他能不能出来;第二百年的时候,已经有一小部分人认为他已经死在里面了;第三百年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人都不抱希望了;第四百年的时候,几乎整个天界都一致默认栖月仙君已经死在了无量阵里,他要是能出来,早就出来了。”
这次,芜月从心底深深叹了一口气,“无量阵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只进不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地方,万般艰险。所以第五百年的时候,随着时间渐远,大家都已经快淡忘这个人了,也就临近百船行川时,大家才想起上一次的头筹是栖月仙君。”
“然而就在五百年后某个平淡的一天,栖月仙君如同横空出世般,不仅出了无量阵,还直接一剑破了无量阵,那动静真可谓惊动整个天界。”
阿灼的心头蓦然一动。
一个几乎快要被遗忘的人,某一天突然又活生生地站在所有人面前,闯入他们的生活,该是多么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五百年光阴,沧海桑田,白衣苍狗,所有人的生活都在时间的推动下,或多或少地发生变化。
而那个人却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几乎所有人都将他忘却的年岁里,一人一剑,陷入无休止地挣扎和厮杀中。五百年如一日。
“硄——”
“硄——”
两声磅礴大气的钟鸣传来,芜月略带激动的念叨声在阿灼身旁响起。
“不管是仙桃大会,还是百船行川,天帝向来不参加。所以第一个到场的就是元德天尊,第二位就是礼贤天尊,第三位是赤沂上仙,第四位是梅溪上仙,第五位就是栖月仙君了。他是唯独不列位天尊上仙之中,却能和他们平起平坐的人。”
说到后面,芜月的声音变得更加高昂和激动起来,阿灼看了一下眼她,真的害怕她一不小心就滚了下去。
然后接下来芜月更加激动,“阿灼阿灼,快看快看,栖月仙君来了,他来了来了。”
阿灼被芜月摇晃了两下肩膀,然后她撇头望去,那一眼一下子说不出具体的感觉,但她久久没有从淮宴的身上移开过目光。
雕栏玉砌,华美的楼台之上,破空传来一声婉转的鹤鸣,一只白鹤振翅,穿过低矮的缥云缈烟,最后扑着白羽翅膀,停留在那楼台之上,它用尖长的喙自然地梳理着身前的羽毛。
与此同时,一阵风突如其来,浮云散开,那风经过楼台时又蓦然停下。
在那白鹤的身旁,如同被隐形的扇子遮挡了般,此刻扇子慢慢移开,露出了被遮掩的事物。
那人背对着楼台之下,从上而下渐渐现出身形,一件雪白的大氅披在肩头,玉冠束发,垂在身后墨黑柔顺的长发如瀑。
白鹤抬起头,那人先是从雪白的大氅伸出右手,摸了两下白鹤洁白的羽毛,然后慢慢转身,露出了那一张阿灼似乎已经看过无数次,却未曾好好看过几次的脸。
眉如山,眼如水,挺直的鼻梁下是好看的薄唇,五官俊美得无可挑剔,他微微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得体适度的笑。
芜月又拍了一下阿灼,忍不住尖叫:“不愧是女仙们公认的梦中情郎,单是一个背影,就有风华绝代之姿。”
阿灼仍旧没有移开眼,她搜刮了一遍脑子,想出了一个词——惊艳。但她还是摇了摇头,蓦然间想出了另一句话。
皎如明月,临如玉树。
淮宴散了一下大氅,落座在楼台之上特意为他准备的席位,他微微撇头,目光居高临下。
阿灼听见女仙们雀跃的欢呼和尖叫,简直有排山倒海的气势。
“你们那刚才看见了吗?栖月仙君刚才看我的了!”
“那明明是看我的好吗?”
“胡说,他看来的方向是这里,但目光却是落在我身上。”
“你们看你们看!栖月仙君对我笑了!!”
几个明媚可人的女仙在人群中极力争辩,一声高过一声,而实际上,淮宴的目光只是惯性地扫过全场,入目的只有一个个数不尽的小黑点。
无非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嘴巴,在他眼里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仍旧是云淡风轻地露出些以示友好的笑,这让他在众人的眼里看起来多了分随和温润,衿衿儒雅,尤其是那种只能远观而不能的近触的距离感,更加造成了女仙们的痴狂态度。
可是阿灼却看的清晰,他在笑,可是眼里分明没有一点笑意,如一座岿然不动,常年冰封的雪山。
身旁的芜月,已然陷入了疯狂迷恋的漩涡中,阿灼慢慢收回目光,若有所思。
仙桃大会正式开始,弦音入耳,仙气飘飘的仙子们扭着婀娜身姿开始献舞。
阿灼突然将芜月扯了过来:“我有个问题想要问问你。”
芜月看着她笑道:“问问,随便问。”
阿灼道:“栖月仙君的梦魇你进去过吗?”
芜月脸上的笑止住:“你莫非是想要进梦魇?”
阿灼摇摇头,实话说:“听路过的其他仙娥说过两嘴,就是好奇。”
芜月先是倒抽一口冷气,然后迟疑片刻才点点头:“好奇心害死猫,也千万不要为了什么重赏进去。那梦魇奇怪的很,我这个人平生最害怕老鼠了,一进去那梦魇里全是老鼠窝,分明是梦,可是也太真实了,那一只只老鼠咬在身上的感觉……”
芜月没说完,只是想想那个画面,浑身毛骨悚然,头皮一阵发麻,她甚至打了两个寒颤。
她又小声道:“我私下里和其他一些进过梦魇的人讨论过,好像每个人在栖月仙君的梦魇里看见的东西都不一样,貌似看见的,都是自己最害怕和无法面对的东西。”
阿灼道:“也就是说,进入仙君的梦魇最开始看见的,是自己的梦魇?”
芜月想了想,点头:“应该是这样。反正进去了很多人,至今也没有谁解开过仙君的梦魇。”
阿灼低着头沉思:“可是我看他,不像是会把自己的问题随意抛由他人解决的人。”
芜月抿了下嘴:“那你看人还挺准,栖月仙君曾有段时间受梦魇困扰,一个人闷受着,是天帝出的法子,说这天大地大总有人能解开他的梦魇,强制让仙君把梦魇开放。那时只要报名,就能进去。”
“那……现在呢?”阿灼问。
芜月道:“整个天界无人能解,天帝也是一筹莫展,况且每个进去的人出来后都神色不好,自告奋勇的人也渐渐少了。”
阿灼又看着不远处的琼阁玉宇,仙娥们托着水晶盘款款步入,硕大诱人的仙桃摆在一旁的案几。
“差不多再过一炷香,百船行川就要开始了。”芜月兴致勃勃。
阿灼又想起了一个问题,这次她主动将身子靠近芜月,压低声音,略有犹豫道:
“那你知道……栖月仙君为什么会进无量阵吗?他是生来就只有半颗心吗?”
芜月微微睁大眼,愣了片刻,反应过来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