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工位上没办法看见会客室的门,这一刻,饶时的脑补能力达到了巅峰。
相谈甚欢、甜言蜜语、一拍即合、恨没能早点相识……
他看着那堵墙的拐角处,像是再多看几眼就能盯穿那层坚硬,可惜他没有这种能力,也无法听见一点房间内的声音。
饶时没再多看,晃动两下鼠标,将注意力放到电脑屏幕上。
还是工作好,工作使人忘记一切烦恼。
“你这个工作挺好的,应该在时间方面很自由吧?”女性客户问于桑洲。
“是,”于桑洲看了眼正在一起玩的两个小孩儿,“这份工作能让我有更多时间去陪他,不至于出现什么意外情况没办法及时赶到。”
以前干程序员的时候是真的没空,说加班就加班,就连吃饭都没吃过一顿正好卡饭点的,那段时间于际还爱生病,去幼儿园没两天就得咳嗽打喷嚏的折腾一通。
麻烦亲戚不说,于桑洲下班回去晚了也没法休息,还得随时听着于际在边上的呼吸,看他有没有发烧。
每当于际抱着他的胳膊,于桑洲就会觉得特别累,压力就这么活生生摆在眼前,说不累是不可能的。
“嗯,我的情况你也知道,我现在主要是忙事业,孩子也有人帮忙带带,”于桑洲听了这话就知道他没猜错,果然,下一秒女性客户就说道,“其实是我家里不太放心,就算这次不成也没事,好歹能让他们觉得我试过,只可惜是缘分未到。”
“你的意思我明白,”于桑洲心里也舒服一大截,“我们想法是一样的,本来还在想怎么对你表达歉意,现在看来,我们还得算是半个‘合作伙伴’。”
他其实一开始没想着真的来见,可能是出于想跟饶时对着干的心理,他说的每句话也都是想怼饶时。
只要看到饶时那副吃瘪的样子,于桑洲就会觉得痛快。
很爽。
但隐隐地,还会有种喘不上气的压抑。
对面的女人露出一个笑,像是松了口气般说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到时候我家里问起来,我可瞎说了啊。”
“别说我长得丑就行,”于桑洲也开起玩笑来,随后说道,“就说聊了聊还是感觉不合适,缘分啊——可遇不可求。”
一支烟刚抽完,饶时走进公司大门时,耳边还有刚才听见的雨声,紧接着就是脚步声。
他看到那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出来,边上还跟着俩“小跟班”。
不得不说,这一刻,他脑袋里就四个字。
一家四口。
他挤出一个笑,迎上去。
“感觉你们好像聊得很不错,我这边是不是该准备下次见面呢?”饶时看向于桑洲,“互换联系方式没,还是我先给你们拉个群?我不看你们聊天。”
“你看也没事,只要你能心平气和地看,”于桑洲拍了拍饶时肩膀,拿出放在雨伞架里的两把伞,将那把米黄色的递给边上的女性客户,说道,“期待我们的下次见面。”
女性客户接过雨伞,朝饶时道了声谢,牵着孩子跟上刚踏出公司大门的于桑洲。
于桑洲肯定是练过,他那拍在肩头的一下带着重量,后劲也大,压得饶时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不过也是,于桑洲毕竟是开健身工作室的。
也是,王姐都说了,他这是一见钟情。
饶时看向空荡荡的门外,抬起胳膊活动两下。
钟情,这两个字放在于桑洲身上,简直是亵渎。
他慢慢走回工位,却没再去窗边看,等他们的时候饶时在那里站了很久,现在他压根都不想再靠近那个位置,谁知道他俩此刻在楼下说什么做什么。
“我们哪儿来的下次见,”女人看着孩子上了车,朝着边上的于桑洲问道,“你是不是认识那个婚介师?”
“是,”于桑洲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有下次也可以,不是进一步了解,是为我今天乱说话的道歉,我请你吃饭。”
“不用了,那句话也没什么,”女人这个笑有点忍不住,她说,“感觉你俩和小孩儿似的,一个上赶着气人,一个被气得不想说话,我看那个婚介师都咬紧牙了。”
“是吗,”于桑洲也跟着乐了,“那还挺有意思的。”
于桑洲在那里看着白车驶远,揉了揉于际的脑袋将他抱上车。
回工作室的路程很快,但一路上也有很多红灯,两边的车窗落上无数雨点,斜着向下或是随意滑落。
挺像他和饶时的那段感情。
明知道这条路就是自己该走的,却无法预料红灯会在哪个路段亮起,也无法预判在这趟途中会碰上什么天气。
想好好走完这条路,就得等着绿灯,在安全状态下通行,最后带上伞或是躲着太阳下车,顺利到达目的地。
性子急的则会选择一路闯下去,下车淋雨或是直面烈日。
但这两个选择都不是于桑洲。
他在那条和饶时的路中选择了调头,剩下的选项也就无需再顾虑。
雨是越来越大了,饶时最后还是没忍住去窗边看了眼,但接下来的场景是意料之中的。
楼下什么都没有。
一直到下班,饶时都被外面的雨声困扰,那声音滴滴答答的跟在他头皮跳舞似的,剩下的那几个小时,他整个人都有种莫名的恍惚感。
任游完美卡住他下班的时间打来电话,他说自己明天休息,可以出去喝点,饶时也答应得痛快,但明确表示,这次不能再喝杂了。
“不能,这次就喝点白的算了,”依旧是老地方,依旧是疲惫不堪的任游。
但他们这次坐在店内,外面雨实在太大,坐在路边也不是不行,可但凡有辆车开得快点,溅起的水就够让人骂一夜。
“你这状态是一天比一天不好,”饶时看着任游拿张湿巾慢慢擦桌面,问道,“你是不是得去做个全身体检?”
“做了啊,”任游推了推饶时胳膊,将他之前压着的那块地方也擦了擦,“什么问题都没有,我就是纯累的,顺带着被纯绿气的。”
任游说这句话时听不出来愤怒,比他在语音中的情绪要平静很多,饶时也拿不准他现在到底是怎么个心理活动。
“说说。”饶时给他倒上小半杯,替自己也倒上点儿,端起杯子和任游碰了碰。
任游叹上口长气,抿了一口“啧”了声:“我那天回去就觉得不对劲,我的拖鞋不在门口,客厅灯也没关。”
饶时一听,也跟着抿上一口,试探着问:“他胆子这么大呢?”
“看不出来是不是,胆子是真他妈大,你把别人领哪儿去不行,非得领回我家,在我床上,还用我买的套!”任游抬手拍桌,将杯子朝嘴边送,“我是忙了点,但也不至于吧?他弄得就跟我晚上不回家似的!”
饶时将锅里快要煳锅的菜翻了两下,顺便给任游碗里加了点菜,他说:“你也确实……经常夜班。”
“我说我就不该谈,”任游说话声音低了些,外面有车经过,说话声和汽车鸣笛重叠,饶时都差点没听清,任游又说,“我也没时间谈恋爱,一旦谈了就得哄吧,情绪价值得到位吧,我不能办到的事,他自然就要去找别人了。”
饶时听着没说话,这个时候让任游自己去说就行,他只需要负责在边上夹菜倒酒,当好倾听者。
“但我也不小了,二十五岁的年龄,说尴尬也挺尴尬的年龄,谈未来太远,享玩乐又浪费,”任游朝后仰靠,伸手在半空中握了握,就像是在触摸那遥远不可及的夜空,“认真一下很难吗,就不能有一个人对我认真?我真他妈倒霉催的!”
任游对感情一直都是认真的,这是饶时最欣赏他的一点。
可任游的运气却一直不太好,到现在为止,他好像还没哪段感情是和平分手的。
饶时叹口气,端起酒杯喝了口。
自己也没比任游好到哪里去,他就那一段感情,还谈得一塌糊涂,甚至就因为这段感情,这几年都没再敢交出真心好好谈场恋爱。
倒也不是没尝试过,但饶时每次都无法完全交付真心,每到对方没及时回复或是行程不确定时,他就会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在骗自己。
最致命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因为那些没有实际真相的想法而成了性冷淡,甚至比这三个字还要更严重些。
就算有什么想做的他也做不了,他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再也不能当上面那个。
为此他还专门跑了趟医院,幸运的是,他没什么问题。
不幸的是,治疗无用。
从那以后,饶时的每段感情只终结于萌芽,也可以说,这点芽儿都还没破土就被他的胡思乱想掐灭,永远都无法继续生长。
这顿饭饶时没说多少话,任游叭叭叭个不停,两人喝得倒是不少,但这次好歹喝得不杂,也就没人出现喝醉的情况。
上头的感觉是有的,回去路上他就跟踩在棉花上一样,走得也慢悠悠。
雨声伴随心事,一直陪着他走进小区大门。
到家门口时,他还是第一时间去看1002,本来不该对邻居有这种关心的,就算是在之前的租房,饶时也从未去管过邻居是什么样的人。
可偏偏现在这个邻居是于桑洲。
指纹锁一次就按开了,刚进门就感受到家里的闷热,饶时打开空调,坐在沙发上愣了一会儿。
直到他洗漱完毕躺上床,那根反应总是慢一拍的神经突然复活。
于桑洲那句“以前,你不就爱用手打我吗”在他昏沉的大脑里反复播放。
他和于桑洲,是真正的不打不相识,回想起那天,饶时都能感受到烫得皮肤都会疼的高温,还有那张看见就想打的脸。
当然,他也是真的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