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无疑是在刺激饶时。
他掐住于桑洲脖子的手加了点劲儿,还没等他让于桑洲也尝尝灯杆的味道,张主任就喘着气给了他们两人肩膀一人一巴掌。
罚跑半路暂停,这一架也给他们两个都打得累够呛,张主任一手逮一个,将俩人带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空调房迎面吹来时,饶时没忍住打了个寒战,他扯了扯衣领,还故意拐了于桑洲一胳膊肘。
于桑洲偏头瞪了他一眼,憋着火没发作。
“来,一人一千字检讨,”张主任拿来两支笔,拍了拍桌面放着的纸,“站着写,我看你俩体力好得很,坐着显得我多看不起你们似的,站着吧,站着好。”
于桑洲先拿起笔,饶时看着他一笔一划写下“检讨书”三个字,随后就愣在那里没再动笔。
饶时轻笑一声,也拿起了笔。
于桑洲和他隔得这么近,肯定能听到他那声带着嘲讽的笑。
果然,这人将笔摔到桌面,质问道:“你还有什么意见?”
“够了啊你们!”张主任将刚喝进嘴里的茶叶吐出来,指着他们吼道,“得了,也别写了,你俩直接跟对方口头道歉,语气要真诚,我就站在这儿听,我看谁敢不开口!”
两人面对面站着,脸上都是一副不服气的表情,压根没有一个人愿意先开口道歉。
“你先,”张主任指着于桑洲,“态度诚恳啊。”
于桑洲肉眼可见地黑了脸,语气僵硬地说了句:“对不起。”
“诚恳。”张主任再次重复。
“对不起——”于桑洲看着饶时,“我不该打你,更不该朝着你脸上打。”
脸是真疼,火辣辣地痛,饶时用舌头在口腔内抵了抵,那种疼痛感也开始愈发强烈。
“你也知道不该打,特别是你还朝别人脸上打,你看看都把饶时打成什么样了,他这样回去,连他妈都不敢认!”张主任指着饶时侧脸,只看了一眼便挪开目光,“我都看不下去,这还像个学生吗,简直跟土匪一样!”
“他打我也不轻,”于桑洲将上衣撩起来,露出平坦的小腹,仔细看能看出他应该健身,腹部线条很好,看着十分紧致,他稍稍偏了偏身子,侧腰上的青紫显得格外刺眼,“你看看,饶时也没吃亏。”
他当然不会吃亏,当他准备动手的那一刻,就在心里做好了准备。
吃亏是不会吃的,打也是必须打的。
“得了,都高三了也别瞎折腾,这一年过去后你们碰不碰得上都是个问题,要是在高一高二,处分和请家长一个都落不下,”张主任朝饶时摆摆手,“现在你来。”
“对不起,”饶时学着于桑洲的笑,勾起唇角说道,“我也不该打你,更不该朝你腰上踢。”
“没了?”于桑洲将上衣扯下来,轻轻按压两下侧腰,“你不是话这么少的人啊。”
“你也就说这么两句,我这样才公平公正吧?”饶时上前一步,伸手戳着他胸口,“你——”
“你什么你!”张主任将两人拉开,深吸口气像是想说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只憋出一句,“算了,回教室吧,你们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备战高考,剩下的我不想再多说,今天的事到此为止,下次再发生,绝不是今天这样就能解决的。”
走出办公室大门,两个人谁都没再说一句话。
身上的疼痛在提醒饶时,他刚刚打完一架,火气其实还在胸膛烧着,并没有减少的趋势。
现在不管是谁,只要再多说一句,拳头便会再次挥起来。
饶时的挥拳是冲动的,甚至带着迁怒。
但他不会为此低头,于桑洲选择他当那个倒霉蛋,那他也要做好被自己当成宣泄愤怒的对象。
回到教室时正好踩着下课铃,进出的人都盯着饶时看了好几秒,他没好气地回了他们每人一个白眼。
任游眨了眨带着困意的眼,打出呵欠冲饶时招手:“去哪儿了你?哎哟,你在哪儿被人揍了啊!”
“倒霉。”饶时还准备回座位坐一会儿,人还没走到位置,就被任游拉着胳膊朝外走。
“不能又是于桑洲吧……”任游问。
“就是,”饶时咬紧牙,恶狠狠地说,“我今天还是收敛了,以后迟早给他揍哭。”
“打人不打脸这道理他不懂啊,”任游拉着饶时在楼道拐角处站着,他抬手碰了碰饶时的脸,“毁容了,看着我都心疼啊。”
“得了吧,来个帅哥心疼心疼还行。”饶时一巴掌将他手打下去,转身朝校外走。
八月份的夜晚总是闷热的。
走回家需要十几分钟,每一个夏天都是这样度过,走到一半时,前胸后背的衣服都会被打湿,额头的汗也会滑落到鼻尖。
今天有点不一样。
汗水渗入脸上的伤口里,饶时能感觉到汗液在伤口中扩散,最后跟扎根似的,朝他每根神经里钻。
脸上又疼又痒,他伸手在伤口边缘蹭了蹭,只这点力度,都已经让他疼得直咧嘴。
这一刻,他将于桑洲在心里又揍了一顿。
在他感到脖子因为出汗而变得黏腻时,家也出现在不远处。
这一片的居民楼只需扫一眼就知道已经很旧了,半脱落的墙皮挂在那里,上面还有滴水留下的痕迹,边缘处也生出了青苔,一直蔓延到楼道入口。
饶时走上四楼,还没等他拿出钥匙开门,男女的笑声就透过门传了出来。
他早就习惯了这种情况,在这种时候,只要他出现在饶达海面前,甩脸子肯定是避免不了的,少不了第二天还会有一通骂。
他在这种时候一般也不会选择回去,但今天情况实在特殊,他浑身上下难受,汗液导致的黏腻感更是让人烦躁。
饶时顾不上这么多,拿出钥匙开门,抬手一推,走了进去。
饶达海和一位长发妩媚的女人正坐在沙发上,他的手不老实,正在到处乱摸,看见饶时走进来的那一刻,饶达海本来享受的脸瞬间凝固。
“舅舅。”饶时喊道。
饶达海不让他在外面叫“爸”,饶时也懒得计较这些,不叫更好。
他宁愿自己没有这个爸。
“你回来了。”饶达海的手还放在女人腿上,对饶时说话的语气也十分不耐烦。
“嗯。”饶时应到。
“脸上是怎么啦?”女人抬手指了指,露出惊讶的眼神。
“管他呢,反正不是我打的,”饶达海朝饶时挥了挥手,说道,“回房间去。”
饶时点了点头,走进房间,反锁房门。
饶达海当然不会这样打他,他打人都是朝衣服能盖住的地方踹,只要穿着衣服,就算打得再厉害,从外面也看不出一点伤来。
就像饶时今天打于桑洲一样。
想到这里,他打开抽屉将手机拿了出来。
学校查手机查得严,饶时将手机带去学校也没什么用,不仅风险大,还得找地方去藏。
费这个心思还不如干脆直接不带。
手机开机,没有任何消息,他的手机就是这样,沉默地跟出了问题似的。
打开摄像头后,出现在屏幕里的脸把他都吓了一跳。
眼眶是青的,嘴角处渗了血,脸上还有一道划痕。
于桑洲得是属狗的,一爪子刨过来就得留下点痕迹。
他将手机靠墙放着,找出药水将脸上的伤随意擦了擦,棉签每次刚碰上破皮,饶时就得“嘶”地倒吸口凉气。
挺想笑的。
被打的时候都没有这种反应,他都有些看不懂自己了。
到底是怕疼还是不怕疼啊,难不成那些拳打脚踢不比这药水疼吗?
弄完这些,饶时将上衣脱下来搭到椅背上,衣服湿透又即将闷干的触感让他十分难受,但空调这两天坏了,饶达海又一直不找人来修。
只要他自己房间里有冷气就行,他哪会管饶时是冷还是热。
饶时打开那个老式电风扇,吹出的风还带点灰味。
这个电风扇还是他从衣柜顶上拿下来的,当时上面落了厚厚一层灰,饶时费了好些时间去擦,弄得满头汗满手灰。
好不容易看不见灰了,他都已经开始想象接下来凉风袭来的爽快时,这台电风扇却十分不给面子地吹出一股子带灰的风。
这风不仅不凉快,还带着味儿。
电风扇就这么吹了两天,直到现在都还是这个破样子。
饶时抱着电风扇低头吹,外面的声音开始变得暧昧不清,他抬手将档位调大,电风扇的嗡嗡声振得让人头疼。
但只有这样,才能阻隔外面的声音。
今天的洗澡不知道又得推迟到什么时候,饶时想着想着,就这么抱着电风扇坐在那儿睡着了。
于桑洲是真遭人恨,就连这个短暂的睡眠都不能让饶时放松。
这人在他的梦里乱窜,他去哪里,于桑洲就会出现在哪里。
于桑洲就跟身后灵似的突然一下子出现,饶时在这个梦里被连着吓了好几次。
惊醒的时候直接一头撞在了电风扇上。
动静挺大的。
估计饶达海在外面听见免不了发一通火,但他今天应该心情不错,大概不会找饶时的麻烦。
饶时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现在已经快凌晨一点了,他这一觉睡得也不短。
电风扇的档位被调小了些,外面已经没有声音了,饶时将椅背上的短袖重新穿上,拿上换洗衣服准备出去洗澡。
拧开门锁,推门看见的依旧是饶达海。
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
对着电视机的茶几上还摆着烤串,饶时多看了一眼,连自己都没发觉,他竟然还咽了口唾沫。
今天也就吃了碗泡面,换谁看到这一桌子都会馋嘴,更何况饶时是真饿了。
他没发觉,但饶达海看见了。
下一秒,食物朝他飞来,穿着肉串的竹签斜着划过他的脸,掉落在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