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晚自习,教室里。
程良白正捏着笔,垂眸,靠近窗户的肩膀忽然被轻拍了一下。
他一惊,一扭头看到班主任白秀梅就站在窗口,眼含笑意地朝他眨了眨眼睛,从开大窗户把市一模刚出来的成绩单递了进来,叫他下课贴到教室后面的公告栏上。
程良白点点头,无声答应道好。
而他看见白秀梅的视线越过自己的肩头,看向教室里面,一回头,发现全班人全都扭过头看向自己跟窗外的老师时一惊。
准确来说,他们看的是程良白桌子上刚刚拿到的一模成绩单。
看到一班人都已经无心学习,心全在一模成绩上了,白秀梅有些好笑,趴在窗户口探头进来跟全班人说:
“一模成绩出来了,大家这次考的不错,个个超常发挥,估计这次我们班平均分是年级第一了……”
她话还没说完,平时班上几个最跳的就已经开始欢呼。
“安静安静,还没下晚自习呢,等下课了你们再看成绩……我回去做数据分析啦,班长维持好秩序啊。”
最后一句话是对程良白说的。
“好。”程良白点点头。
白秀梅给了他两张成绩单,一张要贴到公告栏,另一张要剪成成绩条。
老师刚走,前座的同学就迫不及待地从程良白手上摸走了一张成绩单,嘴上还说道:
“班长班长,我帮你剪,你知道我最喜欢帮你忙的……”
程良白无奈失笑,任由他摸走一张成绩单,另一张成绩单留在自己手里,刚从头开始看,第一行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以及市排名那个明晃晃的“1”,双眼瞬间睁大,完全出于自己的预料,自己都没有想到。
一模的时候只是觉得手感很好,所有的题目全都轻松顺滑地写完了,还在想这次一模的题出的有点简单。
明显前排的同学也立马看见了程良白的排名,回头睁大眼睛看着他,发出低声惊呼,引得其他还不明所以的同学越发心痒好奇。
程良白弯了下眼睛,对他笑笑,然后继续看成绩单,下意识开始找另一个人的名字的瞬间,意识到什么,身体一僵,神色微变,掩饰性地快速扇动睫羽,眼神左偏右移,控制住自己刚刚的想法,决定先抄下自己的分数。
等他抄完最后一行,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去寻找裴嘉的名字的时候。
“叮铃铃——”
在过去无数个日子里已经无比习惯的下课铃声,在此刻却觉得有些刺耳和难受。
这道铃声就好像在提醒程良白不要再去想他一样。
在全班同学扑到自己座位上围个水泄不通之前,程良白垂眸站起身,大步走到教室后的墙边,把成绩单贴到公告栏里,然后从围过来的人群中挤了出去,自己走出教室透风。
他想自己待一会儿,一直走到了偏僻,没什么人经过的走廊拐角处才停下,趴在栏杆上望着远处校园外商业街繁华的夜景,眼神有些迷茫,但却不再像之前那样麻木虚无,眼里多了很多东西。
他身体前倾,把自己的重量都压在了触感冰凉,不锈钢的栏杆上,因为心里积攒的事情,脑子很乱。
在光线昏暗的走廊角落,程良白趴在栏杆上,把下半张脸埋在臂弯里,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眼神却在一瞬间落寞下来。
他感觉自己的胸口慢慢涌上一股酸涩的感觉,像是整颗心脏被泡进了酸苦的柠檬汁里一样难受。
裴嘉……
程良白忍不住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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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的下午,程良白刚走进教室的时候,第一眼看到自己座位旁边的椅子上是空的,裴嘉还没来。
估计又是踩点到吧,程良白想。
他手抓着自己书包的肩带,默默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视线偏移,沉默地看向自己旁边的座位,嘴唇微微抿起。
前天晚上的事情……
当时他收到的冲击太大,脑子太乱,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就连裴嘉说了什么,也没听全。
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裴嘉就走了,等程良白想追的时候,却从窗户看到了裴嘉上车的背影。
直到今天,他们聊天框里,上一条信息还停留在周四的晚上,裴嘉说明天放学想去看电影。
而他回复说好,就给李妍娟发了信息,说周五晚上跟同学有约,不回家吃饭了。
结果……
程良白望着输入框里一闪一闪的光标,想给裴嘉发信息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心想要不等周日上学,在学校见了面再说。
他已经习惯了裴嘉主导所有的事情,但是裴嘉这一次的举动让程良白懵了。
周日的晚自习,程良白身旁的座位空了三节课,裴嘉没来。
然后周一,周二……
裴嘉一直都没来学校,直到程良白实在等不下去,跑去问班主任,裴嘉怎么一直没来学校上课,他才知道,跟上次一样,裴嘉又请了不知道多长的假,甚至可能一直到高考前。
裴嘉不来学校上课,为什么?
是单纯不想来学校了,还是不想见他?
想到这一点,程良白的大脑一片空白,在教师办公室,在白老师面前都没掩饰好自己的失态,被白老师追问几句,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含糊其词。
程良白闭了闭眼睛,又想掏出手机,打开跟裴嘉的聊天框,却发现自己出来没带手机。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没听到身后渐近的脚步声,直到走到他身后两步处的人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那个,班长?”
是周鑫。
听到他的声音,程良白下意识回头,从恍惚迅速回过神来,看着周鑫,用眼神询问他有什么事。
“不好意思,我不太想。”
周鑫话音刚落两秒,程良白就开口拒绝了他。
似乎是从老师那里听说裴嘉可能以后不来上课了,周鑫就想跟裴嘉换座位,跟程良白做同桌。周鑫的同桌确定保送后就再没来学校,他现在也是一个人坐,现在看程良白也是一个人了,所以就来跟程良白说这件事。
然后被程良白干脆拒绝了。一模的成绩刚刚出来,一下课全班同学都
拒绝周鑫的提议之后,程良白又说道:“你有题目不会,都可以来问我……”
但是做同桌就算了吧,他真的不想。
程良白垂了下眸,又迅速抬起。
“那好吧,班长。”周鑫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觉得有点尴尬,随便找个借口走了。
直到上课铃打响,程良白才慢吞吞回到了教室里,坐回自己的座位。
一个课间,成绩条已经剪好发下来了。
程良白默默收好自己桌上的成绩条,然后向右偏过头,犹豫了两秒,还是没忍住朝裴嘉的桌面伸出了手。
他最后还是拿到了那张印有裴嘉姓名的成绩条。
程良白捏着那张细细的纸条,垂下眼睛,看着纸条上的字,眼神有些晦涩。
半晌,他把成绩条平放在自己的桌面上,从抽屉深处拿出了手机。
【程良白:照片】
【程良白:一模成绩出来了。】
……
【程良白:你不回来上课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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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纽约。
“裴嘉——”
新染了栗色染发,穿着甜美带着一点小性感的露背短裙,妆容精致的女生给了裴嘉一个大大的拥抱。
“好久不见,你终于来找我和翟迅了!”徐佳楠眼里含笑,望着裴嘉,嘴上抱怨道。
徐佳楠跟裴嘉和翟迅也是从小就认识,一直同班到高中毕业出国留学,现在跟翟迅一起在纽约大学读书,平时经常联系。
裴嘉对她微笑,马上注意到徐佳楠今天的打扮,视线上移。
“新发色很好看。”
“上周染的,栗棕色,好看吧?”徐佳楠得意地撩了一下自己的长发,然后把视线投向旁边坐在酒吧高台上,看着他两的翟迅,轻笑一声说道,“翟迅前天见我就没看出来我染了头发。”
“我看出来了,”翟迅为自己叫冤,“我以为是光线问题,看你头发变颜色了。”
裴嘉单手虚握放在唇边,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
徐佳楠入座,跟翟迅坐在裴嘉两边,三个人闲聊起来。
“对啊,我又分手了。”徐佳楠脸色不虞。
结果就看见翟迅凑到裴嘉耳边,对他说:“这已经是她这个学期分手的第三个男朋友了。”
声音大的徐佳楠听的一清二楚。
徐佳楠:“……”
徐佳楠皮笑肉不笑,反击道:“翟迅你也好意思说我,你上个月甩了你今年第五任女朋友,为什么呀,你还没告诉我呢?”
翟迅朝她哼笑一声,扭过头去不说话。
裴嘉侧头看看左边的徐佳楠,又扭头看右边的翟迅,打趣问道:“对呀,为什么啊?”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丢脸的原因,反正翟迅在两人的逼问下死活不松口。
裴嘉见状笑笑,放过他了,转回头端起自己的金菲士,浅尝了两口,然后开口道:
“其实来找你们两之前,我也有点事……”
话还没说完,刚刚两个还互相讽刺对方感情的家伙立马划干戈为玉帛,两眼放光地看着裴嘉八卦问道:
“你有什么事?!”
“看上谁啦?!”
裴嘉伸出一根手指轻摸着酒杯边缘,也不看另外两个人,视线落在杯子里浅金色的液体上,不紧不慢,开口式却话锋一转:
“其实也不算什么事,说起来还有点……”
“尴尬?”
尾调微微上扬,透露出一点不确定。
徐佳楠跟翟迅不接话,用眼神明示裴嘉快点说。
裴嘉简略带过前面那些事,没讲跟程良白的交易,直接说道:
“我……亲了他一下。”
“应该算是亲吧。”裴嘉支起一只手,手指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嘴唇,但眼神很不确定。
其实那到底算亲了一下,还是算其他的什么,裴嘉心里也没有答案。
他回想那个晚上。
最近新上映了一部悬疑片,上映一周好评如潮,场场满座,就连裴嘉看完预告片也来了兴趣,拉着程良白去看。
“没有人?”
走进放映厅,却看到满场空无一人,程良白疑惑道,然后看向裴嘉说:
“不是说这部片子最近很火,好多人都想看吗,今天还是周五,怎么会没有人啊?”
难道网上的好评都是刷的?其实都没人来看这部电影?
裴嘉看着他,用四个字让程良白说不出话了。
他说:“我包场了。”
程良白:“……”
两人在最佳观影位落座,放映厅里的光线暗了下来,电影开始了。
网上的评价基本属实,这部悬疑片确实拍的不错,演员演技,编剧水平,拍摄手法都在线,综合起来能在裴嘉这里打八分。
剧情刚进展到三分之一,程良白已经入戏了,注意力完全被电影画面抓住,眼睛一眨不眨,没注意到身旁的裴嘉扭头看了他几秒,然后才转回头,继续看电影。
直到设置在剧情高潮前的惊吓点出现,完全沉入进剧情的程良白真的被吓到了。
“啊——”
裴嘉听到身侧一声短暂的叫声,平放在扶手的右手手腕被另一只温热的手紧紧攥住。
程良白居然被吓成这样,还害怕地抓住了他的手?!
裴嘉嘴角上扬,被逗笑了,扭头去看程良白,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另一个人手心的温度和柔软的触感,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而程良白被吓到之后,第一反应是去看身边的裴嘉,忍不住吞咽,扭头对上裴嘉淡定自若,完全没有被吓到,眼底还藏有一点笑意的眼神,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些什么,耳根有些发烫。
“我……”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虚弱,状态只能用惊魂未定四个字来形容。
裴嘉扫了一眼程良白还抓着自己手腕的手。
“你害怕的话,就抓着吧,我不介意。”
“没有……”
程良白手上一松,想把自己的手收回去,然后余光撇向画面变化的荧幕,动作一滞。
裴嘉抬起另一只手刮了下鼻尖,作势自己已经继续投入电影剧情,并不关注程良白的举动。
最后程良白没有收回手,妥协地虚握着裴嘉的手腕,继续看电影。
等到铺垫了一个多小时的高潮剧情出现,裴嘉的心思却已经不在电影上了,一半的心神不自觉地分在了手腕上温热柔软,跟另一个人皮肤相贴的触感上。
程良白看的其实也没有那么入神。
高潮过半,凶手已经浮出了水面,后面的剧情都收尾了,再没有惊吓点了。
而裴嘉感觉到虚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松开,像流水一样轻柔无声地流走了。
几乎是不用思考的反应,裴嘉侧过头去看程良白,在看清程良白眼里的东西之前,只看见了他迅速垂眸低头,像是躲避自己视线一样的举动。
两人表面都还在看结局,其实心思都已经不在电影上了。
裴嘉隐隐有种想做些什么的想法,但他不确定程良白的态度,一时不想轻举妄动。
电影正片结束,荧幕上开始播放片尾幕后制作人员的名单。
“拍的还不错,挺好看的。” 裴嘉总结道。
“拿好东西走吧。”
“……好。”
程良白刚答应说好,放在大腿上的手机就顺着曲线滑到了地上,发出一点声音。
他弯腰伸手去捡,跟同样弯下腰帮他捡手机的裴嘉额头撞到了一起,不算撞,就是碰到了而已。
已经拿到了自己的手机,程良白还是下意识跟裴嘉道谢:“谢谢。”
然后抬眸去看裴嘉,正好对上裴嘉也抬起眼睛看他的眼神,发现两人现在的距离已经近到鼻尖差一点就贴到了一起。
太近了,这是程良白脑海里唯一的想法。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唇边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擦过,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程良白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睁大,望着裴嘉带着一点试探意味的眼睛。
“就亲了一下?”翟迅微眯起眼睛,望着裴嘉的眼神很失望。
“你别打岔——”徐佳楠听的很起劲,追问道,“然后呢?”
裴嘉偏了一下头,垂眸看了一眼酒杯,又看回徐佳楠的眼睛说:
“然后他就伸手把我推开了。”
“看起来完全不能接受这种事情。”
其实也很正常,程良白看样子就是家长老师最喜欢那种安分学习,从不让人操心的好学生,裴嘉估计谈恋爱这三个字都没出现在程良白的字典里,更别提还是同性恋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接受这些的。
他那天确实有点冲动了。
“然后呢?”裴嘉说完那两句话就不说,这回轮到翟迅追问了。
裴嘉扭头看向他,语气坦然:“没有然后了。”
“我跟他说了句‘不好意思’,然后就把他送回家了,就这样。”
说了这么多话,有点口渴,裴嘉端起杯子,把还剩小半杯的酒水一饮而尽,再开口就换了个话题。
其实裴嘉省略了不少。
措不及防被推了一下,裴嘉的背轻撞上座位的扶手,但他现在顾不上这些,视线集中在程良白的身上。
程良白眼里的情绪几经变化,从最开始的惊诧,不敢置信,变得怀疑疑惑,最后望着裴嘉嘴唇嗫嚅,欲言又止。
片尾放完了,放映室里散场的灯光亮了起来,在程良白闭眼适应忽然亮起来的光线的同时,他听见了裴嘉语调平直的道歉。
“不好意思。”
听到这句话,程良白看着裴嘉轻微皱了下眉,看着他似乎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裴嘉确实觉得自己没什么话可以说了。
然后他听见程良白轻声说道,语气很是迟疑:
“裴嘉,你喜欢……男生?”
“……”
“嗯,”裴嘉点头,看着程良白坦然回答道,“我是同性恋,我喜欢男生。”
程良白慢慢合上了微张的嘴,不再说话。
但是他的沉默被裴嘉解读成了其他的意思,或者说,以裴嘉的思维方式,很容易就想到其实那些事情。
所以,他跟程良白开口解释道:
“别误会,我借钱给你……那些事跟我喜欢男生都没关系。”
“……”
“如果说非要扯上什么关系的话,”裴嘉眼神游移,在说这句话时,垂眸没看程良白的脸。
“你有一点像我喜欢的人,就这一点关系。”
沉默了几秒,他才又抬起头打量程良白的脸色,觉得自己现在的解释跟刚才的举动相比,显得有些苍白,想了想说道:
“抱歉,不知道你不能接受这件事,是我的问题。”
“今天是二十七号,离九号也没剩几天了……”
“我们那个合约就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