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的男人在对一个人上头时,是真的可以用金钱把那个人宠上天的,如果当了真,摔下时肯定支离破碎。她闹了几年,那点怜惜也早没了,我爸曾经恶狠狠的回忆,我的生母是他见过的女人里最愚蠢最难缠最恶心最贪婪的……”
“对,我爸爸说得对,甚至我还要再添一些词,比如,最冷漠,最残忍,最恐怖,最疯狂。她在我爸那什么都没得到,而她已经把自己逼成了疯子,在那个男人的怂恿下,她还是生下了我。”
“然后我的噩梦就开始了。”张萧定了定,深深吸了一口手中的烟,“我在她的身边六年七个月,不知道是多大的命才没有被她折磨死,还有那个男人,我叫着他爸爸,而他对我做的事,我后来已经有记忆了。”
“那一年,冬天,很冷很冷,河面都结冰了,雨打在脸上,是一颗一颗的冰粒。他们又一次的把我带去要钱,也是第一次,带着我去了我现在的那个家。那个家是禁地,供着我们这一脉张氏家族的先人们,任何还想有退路的人,都不敢去那边闹事。何况大家都知道,我妈做不了我爸的主,她也不问我爸外面的事,更不可能傻的会给他们钱。”
“而他们之所以去,是因为他们无路可走了,我爸已经逼得他们没有生路了,而我,也快断气了。我是跟死亡擦过边的人,我自己是能感受到的,可能我那会儿年纪还小,也不会想那么多。”
“我心口的大疤是那个女人用煤炭烫的,她用火钳夹着蜂窝煤隔着衣服抵在我的胸口,火都烧起来了。还有很多很多,时间长了,不提就能忘了。在那个家里我根本不敢哭不敢闹,我连话都不敢讲,邻居偷偷的送点吃的给我,我也不敢拿,如果有哪个好心人帮忙报了警,那我后面会更惨。没人会要我,也没人会管我,是我爸放的话,这两个人只要待在这里,就找不到固定工作,也干不了正经活。”
“他俩把我送到我妈那,开口就要两百万,我妈自然不可能答应,那个女人就要把我掐死。因为我很轻,六七岁了都没二十斤,她发起疯来单手卡住我的脖子,就将我提起来甩飞,扔的撞在了墙上。”
“家里当时有人,邻里也很快围过来了,都将我妈好好的护着,但我妈还是被她这种疯狂行径给吓到了。我还没死,只是出不了声,鼻腔和嘴里都是血,大冬天的我只穿了一件上衣,目的也只是遮住我胸口早就溃烂的伤。”
“大家都给我妈出主意,但没人劝她做傻事,我妈也怕真把我弄死了,于是双方就这么僵持着,一直等到我爸回来。我爸带着一堆武装警察,一来就将矛盾激化,他根本不在乎我是不是他的亲儿子,也不在乎我这条人命,他甚至巴不得我就这么断气,好让警察将这两个人拷走。”
“他就是叫人直接拷走的,只是当场的眼睛太多,警察不好做的太暴力,而那两个人已经疯魔了,条件越提越多,都敢要四百万,还要车,要不许追究。”
“而就在我奄奄一息之时,只有一个人妥协了。”
“你的妈妈,是吗?”林星稀忽然开口了。
“嗯,她不顾所有人的反对,乃至我爸的叫嚣和威胁,坚持要我。怕我爸动用武力,她把我大哥二哥也叫回来了,还通知了我远在帝都的姑姑姑父,包括家族里大部分有头有脸有名有姓的成员。”
“见我妈态度坚决,我爸一下怂了,他一贯强硬但也不能不知轻重,当时我大哥正准备定亲,姑父也处在了权力交锋的风口浪尖上,他要脸了大半辈子,更丢不起那个人。”
“后来,如那两人所愿,拿了钱远走高飞,丢下一身伤病的我,签了协议再与我没有牵连。我是不想我妈一场豪赌落的一场空,让难得强硬的她成了别人口中的谈资和我爸奚落的笑话,但想要活,谈何容易,我病的太重了。”
“贫血,严重营养不良,发育迟缓,胸口溃烂的大片伤,被摔而断掉的三根肋骨,颈骨都错位了。”张萧缓缓丢下手里的烟蒂,挪脚踩灭那抹红点,“还有,还有……”
“你能想象那个男人对我做过什么吗?”张萧的声音低了下去,痛苦的他整个人都缩了起来。
林星稀快速的起身走了过去,抱住张萧轻声的说:“不说了,不用跟我讲了。”
“小婴儿从出生起就会饿了,吮吸是他的本能,所以不管把什么放到他的嘴里,他都会……”
“萧萧,不要再说了,别说了。”林星稀捂住张萧的嘴。
张萧拿下林星稀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医生说我□□大概率会失去功能,如果用人造的,从此只能背着屎袋。”
“当然,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我的嘴里,包括整个食道,还有身上都是疱疹,梅毒引起的。”张萧说,“我不光不能说话,也不能吞咽。”
“感觉我随时就会断气,可就是没死,感觉我似乎在慢慢好转了,又会突然的恶化。我把我妈这个万事不操心的贵妇人熬的憔悴不堪,都不知道为我流了多少眼泪,别人都劝她看开点,别强求,可她就是可怜我,她觉得我太可怜了。”
“我在医院里住了半年,后来又回家养了好久,家里因为我还常住着医生,配着各种设备。等我好了一点,请老师来家里教我,学着说整段的话,学会思考,养了嘟嘟陪我玩,然后又带我出去,和别的小朋友一起做游戏,为了强身健体,带我学游泳,陶冶我情操,带我去学钢琴,我还学过爵士舞呢,但我跳的太羞耻了,后来再也不肯去了。”
说到这,张萧笑了笑,又继续说:“我妈一直住在乡下,我学的东西都要到城里,每日里往返要两三个小时,她自己的亲孙子出生都没时间多看两眼,心心念念只有我。我从没上过学,去私立小学适应了一年,然后才转去离家三公里的公立学校继续一年级的课程,但我还是学的很吃力,脑子也笨。后来我一直就没能跟得上,从来都是倒数,也就到了初中才稍微开了一点窍。但对我妈来说,只要我健健康康开开心心,比什么都重要。”
“后来我就很少生病了,别人还调侃,说我那会儿用药用太多了,已经百毒不侵了。其实我是不敢生病,天一冷我就穿上厚衣服,也从来不糟践自己的身体,我怕我一有什么不好就要了我妈的命。”
“稀稀,我这一身血肉是妈妈给我养起来的,她给了我最不容置疑的爱,但她伟大是她的决定,我不能丢下她自私的去追寻自己的人生,我不是狼崽,我是狗牙儿,幼时在她膝下承欢,长大了为她看家护院。”
林星稀“嗯”了一声。
“我也不仅仅是为了报恩。”张萧缓缓的吸了一口气,“我爱她,很爱她,她是我来到这世上第一个爱我的人,也是唯一确定是爱我的人,我喜欢她笑,喜欢她身上的味道,喜欢她抱着我时的温度,有她在,我才不害怕,我才有底气。”
林星稀又“嗯”了一声。
“稀稀,我不能确定跟你是什么感情,我也不能确定以后的我会变成什么样,我爸爸,我大哥,我二哥,包括我小时候认识的很多人,他们现在和以前都变了很多很多,我没自信说到做到,所以不敢给你承诺。”
林星稀这个时候听不下去了,有些计较的说:“可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我,你说我可以依赖你。”
张萧回道:“我刚刚是在哄你,我怕你想不开。”
“那你现在不怕我想不开了?”林星稀问。
“现在你都知道我心底的伤了,还忍心再伤我一次吗?”张萧说,“你也会变啊,没有了束缚你会越飞越高的,看过外面的世界就会发现看似可以只手遮天的那些人有多渺小了,而我们之间没有维系的纽带,随着时间得推移,我们肯定也会渐行渐远的。”
林星稀怕越说情势越不乐观,赶忙接话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们高考后再见。以后又会怎么样,就走一步看一步,行吧?”
“诶,我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张萧说完问林星稀,“你确定你可以吗?”
“虽然很舍不得哥哥,虽然有很强的遗弃感,但至少我不会去自杀。”林星稀说,“要是考得不好,就去学门手艺,养活我自己不成问题,你不用担心我的后路。”
“那我之后定点给你转钱。”张萧说,“我弄个小号,到时候加你,你也去换个手机,不然都找不到你,咱俩之间也别总叫李贤宇参合了,人家说不定早就嫌烦了。”
“暂时别给我钱了,你妈再傻也看出来是怎么回事了,何况还有你二哥呢,你又做不得主,别为了我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的。”林星稀说着去了哥哥的房间,从床铺底下拿出了张萧曾送给他的那块小金鱼,回来对张萧说,“我要把这个卖了换钱了,怎样也有一百克吧,够我用很久了。”
“啊,这是我送你的梦欸!”张萧接了过来,在手上摩挲着,画的真美,星光下一个小男孩挥舞着草帽,另一个提着鞋子追随,脸上的笑容很能感染人,不自觉的就会跟着笑了。只是他送的时候并没有用心,这上面的画是他在众多优秀的稿纸里随意的选了一张而已,就是这两年,他好像也没怎么用过心,他大多的情感甚至都不是出于肉|体,可能仅仅是优越者的怜悯。
林星稀说:“记在心里就好了。”
张萧把金鱼给了林星稀:“稀稀,那我们高考后见。”
“你加油。”林星稀给张萧施压。
“我努力就是了,没天赋也强求不了嘛!”张萧一点不敢保证自己能考好啊!
两人又聊了些,天都快亮了,林星稀问张萧饿不饿,张萧考虑到了林星稀,就说饿了。
简单的下了两碗清汤面,两人都吃的勉强,五点没到,张萧自己开车走了。
林星稀站在门口,目送张萧离开,等车子走远,他才转身。讷讷的回到哥哥的房间,他轻轻的趴在了哥哥的床上,安静了许久,悲伤慢慢酝酿,泪水积聚到决堤,再到狂澜收不住。
等太阳出来,他擦干眼泪,也告诉自己再不会反刍这份心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