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基尼奇想出头绪,之后的日子,忽然就变得吵闹了起来。
先是索理娅忽然开始早睡早起,并且坚持练习剑法,连丛林里的树都被她削秃一层。后来穆拉老师忍无可忍,一脚把索理娅踹下了山。
再是玛拉妮每天都坚持上山缠着穆拉老师撒娇,在得到同意后拖走索理娅,说是要去练习团队配合。
最后,被烦得不行的穆拉老师大发慈悲地停了课程,任由索理娅去练习战斗。
……这就导致了一件很麻烦的事。
基尼奇根本见不到索理娅。
他原本以为,结束第一次猎龙后,索理娅和他就会回归平静的学习生活。而除去两人偶尔需要做委托,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会在这里度过。
等他想好再找空闲完全来得及。
完、全、来、得、及。
……事实证明,人不能对自己太有信心。
深夜,基尼奇坐在被削去一半的树干上,望着远方的月亮陷入沉思。
现在的索理娅,早上五点就会起床,先围着小屋跑上几圈,等到太阳升起,再换上轻便的衣服下山去。
玛拉妮会在山下等她,顺便给她带一份丰富的早餐,两人就会一路说笑着远去。
等到太阳完全落下,索理娅才会回来。但筋疲力尽的她已经顾不上和留守小屋的两人交流,匆匆打了个招呼后就去休息了。
听穆拉说,离归火圣夜巡礼只有一周的时间了,索理娅这样拼命也是正常的。
基尼奇也就不好再去打扰她。
果然还是等到她结束比赛之后吧。
看看天色,基尼奇大概估算了下,离索理娅回来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也就准备先回小屋复习今天的内容。
就在这时,一阵虚浮但又伴随着些兴奋的脚步声出现在了他身后的小径上。
“基尼奇,你怎么还没休息?”
忙碌了一天准备回来补觉的索师傅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虚脱了,她慢慢沿着小径向山上走,只觉得这段路分外漫长。
但即使已经困到模糊,索理娅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树上的身影。
少年用手撑着下巴,明明看起来是在看远方的月色,但那空洞的眼神还是暴露了他正在思考些什么的事实。
厉害如基尼奇,也会有这么苦恼的事吗?
此时的索理娅恨不得现在就跑去枫丹买一个照相机回来,再记录下这一刻。毕竟她难得能从基尼奇脸上看到一些,真正属于少年人的稚嫩。
而且,基尼奇坐下来的时候,真的感觉好小一个啊。
原本疲惫的身体忽然来了精神,索理娅小跑着凑近几步,啃了口手里的果子。
“让我瞧瞧,是什么让我们这位优秀的猎龙人这么困扰啊?”
她本想跃上树干,与基尼奇来个面对面的交流。却发现原本能容纳三四人的树干,被她前几天砍得只能坐下一个人了。
看着自己弄出来的杰作,索理娅沉默一瞬,跳到了比较近的另一个树干上。
“思考一些事情,”无论心里怎么想,基尼奇面上的表情仍然没有变化,“你今天的训练结束很早。”
“我也想多练一会的,但玛拉妮说离比赛开始只有一天了,要多休息才行,就把我们都放回来了。”
提到玛拉妮,索理娅也忍不住笑起来。那个女孩简直像太阳一样活力四射,总能把周围的人都感染地跟她一样乐观。
在这几天玛拉妮的领导下,索理娅的想法已经从一开始的“天哪我要是表现不好怎么办”变成了“没关系就当玩了开心就好”。
想起这几天几人手忙脚乱地磨合队伍,索理娅就有许多话都忍不住和其他人分享。
基尼奇安静地坐在一侧,听索理娅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天的经历。从活泼的玛拉妮说到性格害羞的微尔拉,再说到像是带了个把整个纳塔装进去的背包的卡齐娜,还有总是来给她们送午饭的克莉奶奶……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小,少女像是说累了,清清嗓子又掏出个果子啃,还顺手递了一个给他,问他要不要。
直到基尼奇拒绝,索理娅才从兴奋的情绪里回过神来。
夭寿啦,基尼奇居然会安静听她说这么多的话,怕不是被什么夺舍了吧?
还是说他根本没在听她说话,只是不好打断?
“那个,基尼奇……”索理娅挠挠头,“谢谢你啊,听我说这些啰里啰嗦的话。”
虽说她确实很好奇基尼奇这个人,但索理娅自认没和基尼奇太熟悉。尤其是前些天猎龙的时候,基尼奇的态度还莫名冷淡了下来。
她又偷瞄了一眼基尼奇,少年的脸色在月夜下与第一次见面时没有丝毫变化,就好像这些天的相处真的只是一场委托,结束了就是结束了。
果然还是没进展啊。
然而基尼奇只是习惯了这样的表情。
听到索理娅的话,基尼奇有些疑惑,他并不觉得索理娅这些话很啰嗦。
虽然并不与人往来,也不太明白与人交往的意义在哪里,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这些事情很温馨。
不过……既然索理娅说了谢谢,那么是否代表,他可以趁机提出一个问题?
“索理娅,”基尼奇转过头,“你为什么想做猎龙人?”
未等到索理娅开口,他便先一步捂住自己的胸口处。仿佛只要用力按压,那疯狂跳动的心脏就会随着他的心意重新变得正常。
但他很清楚,这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
因为,就算忽略急促跳动的心脏,他的手也在颤抖,那是紧张,也是警示。
他早就定下了自己的目标,在这条路上,他会坚定地、孤独地走下去——这是当然的,毕竟擅自给出或接受好意这件事,本身就非常危险。
他曾向悬木人营地的居民提出问题,但那只是为了比较货物的价格;他也曾向利克长老提出问题,但那只是为了自己未来的目标;他也向穆拉老师提出问题,但那只是为了变强。
除却必要的、能让他变强的交易,这是基尼奇第一次因为自己那所谓不必要的好奇心,对别人提出一个……在他看来可以称作冒昧的问题。
代价是什么?基尼奇没办法估算,因为他从未做过这样的事。
就这一次,基尼奇对自己说。
他只会纵容自己这一次。
“为什么做猎龙人?”索理娅三下五除二地啃完了手里的果子,“怎么你们都很在意这个问题的样子?”
在她决定做猎龙人的时候,好友洛伊也很惊讶地问过她;在找上穆拉老师的时候,穆拉老师也问过她这个问题。
如今,基尼奇也来问这个问题,她看起来就那么不像猎龙人吗?
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束,索理娅悟了。
哦对,她看起来确实更像一个流泉之众那边惬意享受生活的人。
这就不奇怪了。
“其实我一开始确实没想过去做猎龙人,毕竟又辛苦又不讨好,需要的技能还多。”索理娅陷入了回忆。
“做信使多好啊,能吃饱饭,还能见到送信人和收信人之间许多有意思的事。”
纳塔虽说有六大部族,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居住在部族里。也有一些人会选择住在远离部族的地方独自生活,而她要做的,就是顺着送信人标记出来的地址,把信送到这些独居的人手中。
索理娅喜欢探索这些偏僻的地方,因为每一次都能发现新的风景。
在纳塔人轻易不能出国的特殊情况下,这算是热爱自由的索理娅能够到的,最大的自由。
但……自由是有代价的。
“深渊在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发动攻击,我经常在送信的过程中看到部族传来的警示,但因为距离太远,我只能尽力跑回去帮忙。”
“在这样的情况下,送信的时间难免会被耽误。但收信人明白纳塔的现状,也不会对我过多为难。”
“直到有一次,我替克莉奶奶送信给他的伴侣时,遭遇了深渊的袭击。”
如同往常一样,索理娅先去支援部族,在袭击结束后才去送信。
“可就在我即将到达收信人的居住地时,意外发生了。”
一条被深渊侵蚀的龙发狂作乱,袭击了克莉伴侣所在的小屋。即使索理娅拼命提剑刺去,也还是迟了一步。
长期悠闲的生活让索理娅的反应变慢,对龙的不了解更是让她判断出错。最终,克莉奶奶的伴侣,就这样死在了她面前。
她想,做信使太久,连剑都变钝了。
她想,如果她能再快一点,如果她能精准判断龙的弱点,是不是悲剧就不会发生。
她想,只做信使,是保护不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的。
“后来,我就准备转行做猎龙人了,”索理娅靠在树干上,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那么沉重,“但我还是害怕。”
她怕死的很,即使在他人死亡的刺激下定下了自己未来的职业,也依然踌躇不前。
因为……她看不清自己道路的尽头在哪里。
就算成了猎龙人,她也不可能杀死每一条被深渊侵蚀的龙。更何况,只要深渊还在,战争就永远不会消失。
父亲饱受折磨的样子,母亲面容枯槁的样子,一直在索理娅的脑海里徘徊,那句“要好好地,平安地活下去”,更是成了她心里的一根刺。
英雄、大义……这些词离她那么遥远,就算把它们当做目标,也还是看不清要走的路在哪里啊。
所以,她任由自己停在原地,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几个月。
“这是一次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任性。”
“但穆拉老师,玛拉妮,洛伊……她们都放纵了我。”
直到那天晚上,她听到基尼奇的答案,一直以来笼罩她的迷雾豁然开朗。
那时的索理娅意识到,原来目标不需要宏大,它可以足够简单,简单到好像只要稍微跳起来,就可以把它笼在手心。
由此,索理娅给自己定下了下一个目标——从穆拉老师那里毕业,然后攒够足够的摩拉,去纳塔外转一圈再回来。
想到这里,索理娅不由得看了一眼身旁的基尼奇。
向来冷淡的基尼奇居然也会对这种问题好奇?
她还以为他眼里只有摩拉呢。
这一看才发现,少年身体紧绷,呼吸急促,眼里甚至带了一丝紧张。
索理娅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她现在怀疑,自己因为训练过度所以眼花了。
不至于吧……就是问了一个问题啊?
怎么搞得像是她下一刻就要抢走他所有摩拉一样?
索理娅实在搞不清楚,基尼奇只是问个问题,却像是经过了什么激烈的心理博弈一样。
“嗯,谢谢,我听到回答了。”基尼奇认真地对上索理娅的视线,“你想要什么报酬?”
“不……”
想到基尼奇平时一贯信奉代价的做法,索理娅低下头想了想,又笑盈盈地抬头。
“既然这样,等我参加归火圣夜巡礼的时候,你来给我加油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