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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宵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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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宗弦诧异的是,往后几日,小童们天天进宫来陪她。她虽担忧,见他们在宫内玩得开心,又说不出阻拦的话,只能把一切不是全推到苏聿身上——谁让他每日清晨就派人把小童们接进宫里的!

周宫长看在眼里,却有些欣慰。有小童们陪着,宗弦表面不悦,气色却日渐好了起来,连发病后昏睡的时间也短了点。这两日来给宗弦行针的女侍医詹氏,是跟着容玖学了近十日针刺手法,刚开始来为宗弦看诊的,时日虽短,但亦明显看出了不同,离开玉晖殿前叮嘱周宫长,定要继续帮宗弦疏气解忧,养血调神。

想到此处,周宫长又在心里叹了口气。即便玉晖殿上下有心,要做到这点又谈何容易。玦娘的背叛和离开,暗里已让宗弦彻底伤了一回心。今日是廿九,小童们今夜也要回庭山了。再到下月,容先生亦要启程离京,蓝老前辈想来也不会在京中久留。热热闹闹的宁安宫转眼间要重归寂寥,所有亲近之人都将不在身旁,宗弦怎可能欢喜得起来。

“宫长。”雁字来问晚膳的事宜,周宫长回神,让她取钥匙后率人去搬最大的一张八足大案出来。今夜苏聿发了话,让容玖、蓝玺,以及十二个小童,都留在玉晖殿用膳,也无需排座次,所有人同案而食。

不想临到用膳的时辰,小顺子来传话,道苏聿还在面见入京的诸王,脱不开身。宗弦自然不会管他,拍拍手让众人入席后,就让宫人进膳。宫人们犹豫片刻,见周宫长没有劝阻,才依样照做。

尚食局昨日就得了命令,以宴席的水准严阵以待,将库里一套十八个青釉透花碗,并十来个式样不一的青玉花口盘,悉数呈了上来。小童们喜爱的小食,容玖偏好的江南菜,连蓝玺的喜好也打听了之后,全安排得一丝不苟。宗弦能吃的菜式清淡且有限,亦做得十分精细。给宗弦夹菜的秋分忍不住眼馋,悄悄尝了一点,入嘴却是寡淡,迷茫地看回海棠花般的盘中。

容玖前两日听到了蓝玺兴许要回剑庐的打算,思及岐州是到渊清山庄的必经之地,便有心邀蓝玺同行。毕竟有位江湖的大前辈在,这一路兴许能太平些。只是始终没想好措辞,踌躇至今也没能开口,导致今夜小宴上仍在纠结,不知不觉中,一直在为蓝玺布菜。

蓝玺刚吃了块鹿里脊,转过去给小雪擦嘴巴,碗中就多了两片鹅脯。她看了眼容玖,心中嘀咕着吃下了,结果一晃神,又多了一碗菰米饭。如此几次后,她终于忍无可忍,在容玖无意识地要为她舀羹时,用箸猛敲了下他的手。

容玖反应过来,忙要解释,却发现更开不了口,挣扎许久,只能尴尬地再次把脸埋进碗里。

小童们本就不用进食,只是吃个新奇有趣,很快就纷纷放下了箸,却又不离席玩耍,只互相挤眉弄眼,假装乖巧地坐着。按捺不住的立秋偷偷捏起一粒豌豆,准确无误地丢到小寒头上。被偷袭的小寒回敬他一个鬼脸,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处暑在一旁偷笑,大雪咳了一声,立冬赶紧一把捂住处暑的嘴。

蓝玺早已知道小童们在计划些什么,也不戳穿,从容地吃着笋尖。容玖从碗中抬起头,左右看看小童们抑制不住的兴奋神色,亦微笑起来。看不见的宗弦隐约察觉到点特别的气氛,放下碗,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拭净嘴角。

“藏着掖着的,这些天都背着我偷偷做什么大事了?”

正窸窸窣窣做小动作的小童们顿时缩起肩,一声也不敢吭,只着急地互相递眼色。片刻后,还是秋分先站了起来,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她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们给哥儿……备了点礼物,嘿嘿。”

宗弦先是意外,旋即莞尔,咳了咳坐直身子,朝她微笑:“礼呢?”

小童们见瞒不住了,半是遗憾又半是轻松地笑起来。寒露冬至从架上合力搬下一个漆绘的大木盒,小心翼翼地放到宗弦面前。小寒则拉过她的手往盒盖上摸:“哥儿,快打开看看!”

宗弦摸索着掀开木盒,再伸手的瞬间拂起极轻的弦音,她蓦然怔住。

久久不见宗弦继续动作,秋分和寒露对视一眼,两人一齐抱起盒中之物,放进宗弦怀中。其余小童屏息静气,满心期待地等着宗弦的反应。

半晌,宗弦调转手势,拿起凤拨,唇角一弯:“想听什么?”

小童们明白宗弦这是欢喜之意,顿时欢闹起来,只有寒露不忘跟宗弦解释:“是把紫檀凤尾琵琶,陆先生带我们亲自去乐署里,挑的最好的一把。”宗弦闻言当心一画,听到玉珠走盘声,挑眉——苏聿倒没糊弄这些小娃娃们。

“拿他的东西给我做人情,这算什么?”她假意绷起脸。

秋分严肃地纠正她:“哥儿怎么能这么说呢。虽然东西是陆先生的,但也是我们——我们亲自挑的呀!”

宗弦被这歪理逗乐,手上转轴促弦,两三声的空隙里,随意想了想,便将凤拨一抹,低声唱起——

“满城春树落,千秋渺然远。芦雪正垂野,飘零可曾知。玉衣荒作陵,碧血销成花。菩提误向缘,古渡偶临仙……”

她嗓音沙哑,漫不经心地唱着略显萧疏的词,却意外的不难听。小童们不晓得词中之意,只觉得曲调动听,纷纷安静下来。侍立在后的周宫长未听过此曲,但直觉不是悠扬欢快的燕乐,恐宗弦伤怀,又不好打断。

而宗弦依旧淡然唱着,乐声如泉水般从手中淌出。她抬起眼,透过缚眼的布与满殿灯火,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殿门口。

苏聿一身玄色常服,站在夜色与光耀的界限,衣袍上的金龙纹饰光华流转。他安静地听着宗弦的歌声,而她好似看得见他一般,飘渺的眼神停驻在虚空的某处。

少顷,凤拨一画,一曲终了。小童们欢声叫好,又赶紧递茶给宗弦润嗓子。热闹间,总算有人发现了苏聿,喊道“陆先生”,赶紧挤出位置让他坐。苏聿微笑走近,坐到大寒大雪旁边,正好与宗弦相对。

周宫长扬手让宫人收拾食案,呈新的菜来。苏聿抬手止了,并不介意残羹剩菜,只让她温了一盏兰香酒来,就着鲤鱼烩紫苏吃了小半碗香粳米,姿态是一如既往的从容端雅。处暑看了看自己沾满点心渣子的手,试图学苏聿持箸的手势,很快放弃。

宗弦饮了茶,让寒露收起琵琶。小寒笑嘻嘻地抱住宗弦胳膊:“如何,哥儿可还喜欢?”

宗弦当年耽迷伎乐,虽是出于迷惑刘荥、让其减轻戒心的打算,喜爱的心情却也不全是假的,钻研的苦心亦未白费。琵琶好次,她一碰便知。得了珍品,她自是欢喜的,只是细究起来是苏聿的东西,尤其听到对面搁下牙箸的动静,看不见也能猜出他雍容不迫的看戏模样,她就更不想如他的意。

于是她硬邦邦道:“尚可。”

不懂事的小寒迅速解读:“哥儿喜欢便好!”

宗弦:“……”

苏聿笑着将盏中酒液一饮而尽,不想下一个问题就轮到了他。

“先生觉得哥儿弹的琵琶如何?”

他搁下碧色酒盏,略一思索:“日下无双。”

宗弦无动于衷,小寒倒是很开心,很是热心地支招:“先生若能哄得哥儿开心了,哥儿会弹许多曲子给你听的,我们在山中就是这——”

十分有眼色的秋分赶紧捂住小寒的嘴,苏聿却配合地应了一句:“某知道了。”

立秋忽然跳起来:“哥儿,这只是秋分她们的礼,吾等的礼还没送呢。”

宗弦扬眉,眨眼间已被簇拥过来的小童们拉起来,嬉笑着往外推去。她不得不随手抓过两人的手扶住,慢慢跟着他们走。

“哥儿当心台阶。”

“哥儿你先猜猜看是什么?”

“不能偷看哦!”

宗弦没了脾气:“我要怎么偷看?”

玉簪花香在身后渐远,取而代之的是浓郁了几分的草木气息,青石板路也逐渐换成了卵石铺成的小径。微凉的夜风拂在面上,驱散了熏香留下的暖意。宗弦默默算着步子,猜测是到了玉晖殿后的园中,思及这几日隐约听到的动静,又想到小童们总拦着她不让她去后头晒太阳,虽然察觉到他们在准备些什么,却也猜不出个所以然。

“来,哥儿,当心脚下。”

身体被牵引着转了个面,袖子又被往下拉了拉。秋分和寒露踮起脚,扶住她的肩头。

“哥儿坐,慢点。”

后面空空如也,宗弦半信半疑地矮下/身子——坐到了晃晃悠悠、垫着软毡的几块长木板上,背也倚上了放着软垫的靠背。等她坐稳了,后面的白露霜降立秋立冬四人轻轻一推,身体便轻巧地在空中荡起来,裙摆在脚边转成小小的云朵。宗弦下意识地攥住缠着花藤的绳索,这才终于反应过来——

是秋千。

布条下的眼睛忽然有点潮意,她深吸一口气,笑起来:“还不够高,再用力些!”

白露笑着大声应好,四人喊着口号齐齐用力,宗弦轻呼一声,瞬间就被荡到了更高处。小童们嬉闹着起哄,还要再高,还要再高。宗弦却让白露他们先停下,扬手叫其余小童一起坐上来。眨眼间,宽敞的秋千就被挤满了。宗弦把小雪抱到膝上,空出的位置又拉了寒露上来。

大寒大雪到后头帮忙推,但这满满一秋千的人,凭他们几个的力气有限。正要再叫两人帮忙时——

“孤来。”

苏聿与容玖走过来,两人的手搭到靠背上。宗弦只听头顶传来苏聿低声:“一、二、三——”

然后她就再次被荡到了满空星光中。

小寒冬至兴奋地尖叫起来,害怕又不知足地喊“再高点再高点”。小雪有点胆怯却开心地窝在宗弦怀里,又努力地支起身子,在风中用最大的声音说:“我们让陆先生把哥儿喜爱的梨树也栽到园子里啦,等到了春天,哥儿就可以在很多很多梨花下荡秋千啦!”

“我们还会来找你玩的!”

“哥儿哥儿,你可一定要活到那个时候啊!”

宗弦把他们搂到身边,低下头贴着他们,紧紧阖上眼,轻声承诺——

“会的。

“我会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与你们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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