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一日又一夜的船,待抵达枫灵岛时,已是翌日午后。
红冲下了船,在引心宗的接引处领了一份通行玉符,玉符上刻有阵法,使用玉符才能访问枫灵岛许多地界。
正值夏末,一眼望去,枫灵岛上尽是盎然浓绿,山明水秀,见之令人豁然开朗,一扫昼夜乘船的疲惫。
顺着人流,他一路走,一路赏景,待得人流散开,才发觉自己到了山顶的校场。
大道万千,器修到底占了多数,其中又以剑修为主,纵然还有丹修、符修、阵修等诸多道法,五花八门,大多都热衷于相切相磋,一教高下。
因此,但凡不是引心宗举办雅集的日子,校场总是整个岛上最人声鼎沸之处。
偌大的校场中排布这数十个擂台,如今大多斗得热火朝天,唯有最中间的那个最高最大、被众星拱月的擂台无人问津。
不等红冲主动询问他人,身侧已有人谈笑间问出了他的疑惑:“中间的擂台怎么没人?”
“新来的吧?这些旁的都是地擂台,定了契约就能上去试试手;而那是天擂台,只有像引心宗、侍剑山庄那等豪门才有资格做擂主,并非每日都摆擂的。”
“不过你运气好,听说天擂台今日有人设台,只是不知道为何,擂主到现在也还没来。”
“什么人?”
“听说叫什么……冰心派?霜心派?我记不大清了。”
“是霜心派!道友恐怕不曾去过北地?怎的连霜心派都不曾听过?”
“……”
说曹操曹操到,笑谈间,只见几位修士御剑而来,轻盈飘逸地落在了天擂台上。
这几人俱是衣袂飘飘,神色冷淡,平白站在那里,都似乎散发出一股凉意。
为首一人身材高挑纤细,手持一把拂尘,飘然若仙。她抬着下巴扫视天擂台一周,目光所及之处,人声鼎沸的观战区都不复从前嘈杂了。
“这位就是凝魄真人?”
红冲对这个称号倒是早有耳闻。
凝魄真人师仰祯,年纪轻轻就到了元婴期的境界,算是仙门年轻一代炙手可热的人物。
她锋芒毕露,上一次万仙会,她曾攻下侍剑山庄在此天擂台的擂主之位,虽还不足以凭此名扬四海,却也绝对算是少年英才崭露头角。
不过,她倒有个怪癖——她不喜欢别人称她的尊号,反而喜欢别人喊她的名字。
对此有所耳闻之人果然不止红冲一个,只听立刻有人提醒道:“别喊她的尊号。”
擂台上,师仰祯的目光巡视四周过后,抬手冷声吩咐:“布置起来。”
身后几人连声称“是”,便转身施术。
不消片刻,天擂台的四周便插上了书着一个“霜”字的蓝色旗帜,乍一看似乎目之所及都降温了少许,细看方知……那旗帜确实在放着幽幽冷气。
天擂台布置好后,其中一人上前一步,代替师仰祯开口道:“五湖皆知己,今日霜心派在此摆擂,恭请诸位赏脸!”
他话音刚落,周遭便很给面子地爆发起阵阵欢呼声,红冲亦凑热闹地喊了一声:“好!”
场子这便算是热起来了,师仰祯与身后几人退出擂台,只留下方才开场的年轻人。
此人身负双剑,虽与霜心派其他人一般着雪白衣衫,却是唯一一个面上带了几分笑意之人。他向四周抱拳,神采飞扬地自我介绍:“霜心派,师小祺,恭候各位道友指教。”
他话音刚落,就听四下一片了然:“原来是师姑娘的弟弟啊。”
祯祺意为吉祥,倒也像是一家姐弟的名字。
只不过师仰祯十几年前就已步入元婴期,师小祺如今的气息却是才结丹不久,他的境界若是单拎出来看,也算是年轻一代中的翘楚。偏偏有师仰祯这等珠玉在前作对比,就显得有些平平无奇,甚至令人叹惋了。
果然,台下议论纷纷:“师姑娘的弟弟……倒也算是少年英才。”只是停顿片刻的言外之意已不必言说。
“毕竟谁能和师姑娘比啊。”
“师姑娘的天赋百年难遇,岂是寻常人能够望其项背的?”
台上,言三语四无不落入师小祺耳中,他面色不变,似乎早已习惯了被用来和姐姐对比,并得出不太悦耳的结论。
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我来试试。”一个青色云纹衣袍的少男跃出人群,飞身跃上天擂台。
他形容俊秀,身板略显单薄,从背后抽出一把长刀做迎战架势时,颇有一种青涩少年偷拿了家中长辈宝刀的违和感。
“敢问道友高姓大名?”师小祺抱拳道。
“无名小卒,不足挂齿。”青衣少男展颜一笑,直奔主题:“道友小心了!”
话音未落,他持刀的身影已化作一道流光冲向师小祺,师小祺亦立即应战,两人很快缠斗到一处去,一时间刀光剑影闪烁,台下住人皆聚精会神地观战起来。
青衣少男虽面貌年幼稚嫩,可修为竟也达到了金丹境界,加之刀法凌厉、气势汹涌丝毫不带迟疑,百余回合的功夫,竟然将逼得师小祺无法还手,隐隐落入下风。
台上二人碰撞之间,台下亦是惊呼连连:“这年轻人好生厉害!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莫非师小祺竟然首战就要告负?这可让领队今日摆擂的师仰祯连同霜心派都面上无光啊……观战者中,不断有人为之皱眉叹息。
红冲也是为这青衣少男的刀法眼前一亮——或者说,是他感知到这少年于刀法一道确实天赋异禀,且背后必有高人指教。
然而,他亦能察觉出,师小祺虽然看似进退维谷,却始终坚守着一道底线,可见尚未全力以赴。
虽然不知师小祺所隐藏的实力如何,但这场胜负花落谁家,还真未可知。
果不其然,又是百招过去,师小祺看似节节败退,却始终不曾真正落败。
而青衣少男试图一鼓作气赢下比试不成,再而衰,三而竭,局势逐渐逆转。
师小祺一朝得势,却是丝毫不急,两人又是相持不下了好些功夫,终于将青衣少男逼到山穷水尽。
他的剑轻轻落在青衣少男肩头,两人的动作皆因此停下,师小祺笑道:“承让了。”
青衣少男叹了口气,虽因师小祺的拉锯战术而打得不大爽利,却还是心悦诚服道:“技不如人,我甘拜下风!”
师小祺见他不恼,似乎也松了口气,面上笑意真了几分。
两人收了架势,师小祺又问道:“道友刀法过人,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与道友交个朋友?”
他这是询问青衣少男名讳与师承何处的意思了,青衣少男虽然落败,却也展示了不俗的实力,绝非其自谦所称的“不足挂齿的无名小卒”。
只见青衣少男哈哈一笑:“鄙人文含徵,我师兄叫乘岚。”
“乘岚”二字一出,当即满座皆惊!
若说师仰祯是因上一回万仙会打下了侍剑山庄的擂而大放异彩,那乘岚便算得上是这回万仙会的传奇——便是昨日在这天擂台上攻下了东道主引心宗摆下的第一场擂。
即便考虑到万仙会才刚刚拉开帷幕,引心宗昨日摆擂也算不得精锐尽出,这成绩仍然令人不敢置信,毕竟这可是万仙会百余年历史以来,引心宗的头一回落败。
眼下观战的修士中,就有不少是昨日比试的亲眼见证者,闻言亦是大为震撼,惊呼声此起彼伏。
热火朝天的讨论声中,红冲连忙竖起耳朵听了几句,算是拼凑出来了这位“乘岚”昨日的壮举。
据说他昨日在此先是击败了引心宗的守擂弟子,又连战十场各方豪杰,其中亦包括引心宗的三位抢擂弟子,最终达成了一穿十一的惊人战绩,一举成为校场传说。
“原来是乘岚的师弟!难怪啊,难怪!”
“师姑娘的弟弟击败了乘岚的师弟,也不知道师姑娘和乘岚对上,结果又该是如何!”
四下人声鼎沸,文含徵对着四方观战人群遥遥抱拳见礼,便退下天擂台向校场外走去。
他一路走出去,人群自觉地为他让出一条通道,不断有人向他自我介绍、抛去橄榄枝:“文道友,不知你肯不肯也和我交个朋友!”
一旁人立刻嬉笑打骂道:“你是想借文道友认识乘岚道友吧?别以为兄弟看不出!”
文含徵对此并不意外,也并无不耐,想来也是,他主动提起乘岚师弟的身份,又怎会为此恼怒烦躁。
他笑着摆摆手:“多谢各位道友抬爱,待得七日后侍剑山庄摆擂,我师兄定会再来挑战,届时还请各位道友多多捧场!”
他这话说得又是礼貌又显亲近,立时引得一片叫好。
一时间,台下攻擂失败的文含徵,竟然比台上守擂成功的师小祺更万众瞩目。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文含徵身上时,师小祺却微微侧脸,几不可察地向后瞟了一眼,是师仰祯的方向。
师仰祯仍是那副冷若冰霜又目中无人的样子,她既没有看向文含徵,亦不曾关注师小祺,仿佛这些后辈间的小打小闹根本入不得她的法眼。
唯独在文含徵提起“乘岚”二字时,她眼神一凝,显然也是听说了昨日乘岚的传说。
待得文含徵离开校场,带走了不算少的人流与关注,大家的目光才落回天擂台上。
师小祺早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见台下氛围平息许多,才脸不红气不喘地向四周抱拳:“恭候各位道友指教。”
若说上一把之前,还有许多人因着师仰祯的英名伟绩而稍微低看了师小祺,如今打败了乘岚的师弟,亦展露了几分真材实料,一众人也对师小祺的实力有了认知。
毕竟,修行一道本就难如登天,若无良师传承、宗门支持,更是难上加难。如今在场中观战的修士中,并无背景的小门小派与散修居多,能修炼到金丹境界已是少数,又自认不敌,便甚少有人冒险自找没面。
然而,究竟是自认不敌师小祺,还是不敌文含徵,抑或是忌惮于打过了师小祺,就难免碰上师仰祯,便只有那些人的心里清楚了。
因而约摸有半炷香的功夫,都不曾有人上台挑战。
直到一只手从人群中抬起,红冲状似随口问道:“我能试试么?我不像他,我是真的无名小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