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寄野来前揣了小盒子,里头是块表。来自国外的品牌,除了贵以及很贵之外没别的特点。是服务团队给他预定的礼物之一。
蒋寄野本打算将事情说开之后,这块手表就当做薄悬陪他吃饭的补偿和报酬,总不能让人白白陪跑一趟对不对。
但经历了乱七八糟的一晚,蒋寄野莫名地拿不出手。
他总会想到薄悬站在玻璃窗前看着雨的怅然表情,下雨时手里朝他倾过来的伞,路灯下轻声说我喜欢你时的语气,其间,还时常乱入夏杰躺在医院里素未蒙面的死党兄弟。
万一他是真的喜欢我……
万一他被分手后像夏杰死党那样大受打击干出什么傻事……
退一万步讲,我这么优秀的人被一见钟情不是很正常?我难道就一点错都没有?
但凡薄悬的喜欢里有一点真心,这块手表对他来说就不是补偿,更像是一种侮辱。
返回学校时薄悬提议想走回去。路途不远,徒步大概十多分钟的样子,未免他再崩出什么惊天言论,蒋寄野同意了。
两人沿着街边小路走着走着,蒋寄野手心一热,薄悬把手指塞在他手里了。
蒋寄野:“?”
薄悬喃喃低声说:“好像有点冷。”
如果是刚才淋着雨的时候喊冷蒋寄野还能理解,眼下雨停了,吃完一顿饱饭走在街上,浑身气血流畅通行,这种情况还要喊冷。
你是不是有点太虚了——
蒋寄野神情复杂,说:“冷你可以揣兜里,要不我的外套给你穿。”
薄悬没应声,手指反而得寸进尺往蒋寄野掌心里蹭了蹭。
他皮肤白,耳际一红就格外得显眼,人抬头往四周打量,好像突然对沿途大厦外墙LED屏里的化妆品广告起了兴趣。
蒋寄野看不懂了,这人怎么做到脸皮又薄又厚切换自如的。
走出一段路,老有人回头看他们——单独一个衣品好的长腿帅哥就已经够显眼的了,两个走在一起的吸睛指数直接呈爆炸式增长。
但现在再甩开好像太刻意。蒋寄野想了下,把薄悬的手塞进自己外衣口袋里。那里在被体温烘得正热,有袖口的掩饰也看不出来。
这下总算皆大欢喜了。
薄悬动了动手指,不小心碰到蒋寄野腰间,触了电一般想抽手拿回去。
蒋寄野说:“痒,别动。”
薄悬于是没再动了。
两个人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四面是高楼大厦闪烁的彩色霓虹,越靠近校区的路段人越少,但薄悬觉得这样很好,因为没人能看见他于昏暗处的无声笑意。
蒋寄野把手表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他一开始以为薄悬自恃才高所以目空一切,蔑视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普通人,后来发现不对,这人应该是前十多年埋头苦读把脑子给读傻了,不善表达加上表情太少,才被旁人误解为高冷。
如今看来这人既不高冷也不是笨蛋,最多有点单纯。
大概被家里人保护得太好。少年第一次春心萌动,被突如其来的告白冲昏了头,平生对恋爱仅有的印象都来源于网络和影视创作。因此一切行为都坦率得古怪中又有点可爱。
人生长达三万天,赌约还有一个月,蒋寄野心想,他这么喜欢我,陪他玩两天角色扮演又怎么了。反正服务团队那边的项目已经预定下。既然分手是板上钉钉的事,过程好看一些,也算是一种另类的补偿。
于是隔天,赶着周天没课,蒋寄野又积极把人约了出来。
这次是正儿八经的约会。不过顶楼的法式西餐是错过了,老吃饭没什么劲。服务团队替他他们安排了一场直升机环游和西地千倾的花海包场。
蒋寄野觉得有点怪,俩男的搞这种,负责人是都市偶像剧看多了吗?
但他还是点头同意了,谁知,一早起来天气仍然不太好,又说项目因为安全隐患要推迟。
草,蒋寄野彻底佛了,真就一点指望不上这群人。
不过他倒还真从中得了一些灵感。
蒋寄野扣着方向盘,探出头看看前方的路,刚安分没多久的心情又忍不住有点暴躁。
改天真得找个庙拜拜,最近干什么什么不顺。
他对身边的薄悬说,“不知道哪个天才撞马路牙子上了,路就这么点宽,估计咱们得走着过去了。”
有个挺出名的音乐剧团来本市巡演,蒋寄野从朋友那搞到两张票——本以为繁华都城里搞这种风花雪月小情调的人不多,还暗自为自己的别出心裁小小得意过,谁知道门前一条街差点没处下脚。
薄悬向来对他是任何安排毫无异议的,闻言下了车,抬头看着眼前的剧场。
然后他明显怔了一下。
蒋寄野也觉着这地方比想象得寒酸,轻咳一声想解释:“是个老剧场,挺多年了,别看挺旧的,往前数几年国家交响乐团经常来着演出。本地人都来这边听音乐会。”
薄悬看向蒋寄野:“你以前也经常来?”
“哪能啊。”蒋寄野说,“我外公还在的时候跟他来过几回那时候年纪还小,坐不住,后来外公一走,家里也没人会带我来了。”
提到亲缘长辈,他眼里多了些怀念的意味。
顿了顿,又改换了个轻松的神色对薄悬说:“猜你一个外地人也没来过,今天带你来开开眼界。”
出乎意料地,薄悬说:“我还真来过。”
“你们学霸还会看演唱会的?”蒋寄野以为是发生在他大学时期的事。
薄悬:“不像吗?”
“……倒也不是。”蒋寄野说。
他其实想说没毛病,音乐会什么的,不就专门为你们这种擅长搞逼格的文艺忧郁小青年量身打造的。不过转念一想俩人还没熟到可以随便调侃的份,于是又给咽回去了。
走了几步路,前方事故还在处理,路旁停着的几辆大巴车加重了交通堵塞,一群艺术学院的学生不知从哪钻出来的,热热闹闹地占据了两边的人行道路,一眼看去到处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
薄悬对蒋寄野说:“我知道有条近道,你跟我来。”
蒋寄野眉毛意外地扬了起来,跟着他往反方向走,只见绕过外围绿化栏杆,穿过商业老街和一个废弃的儿童公园,最终来到一堵高约两米、看起来经过重新修缮的白色围墙。
薄悬比划了下:“墙后面是剧院内部停车场,以前有个小门,连着后面的小吃街。”
他带着遗憾地说,“可惜太久没过来,已经被拆除了——还劳烦你跟着白跑一趟。”
蒋寄野左右看看,说其实还有条捷径。
他从一旁花坛翻出两块石头,在围墙脚跟下摞成一摞,人踩在上面,仗着身高,将手一伸就够到了围墙顶。
蒋寄野是玩过攀岩的,这点高度根本不够看,做了两个半引体试探了下牢固程度,随后手臂发力肌肉隆起,生生把自己送了上去。
蒋寄野瞧见墙后头果真如薄悬所说,是个颇为宽敞的停车场,不远还有个保安亭,多亏墙边树荫浓密,把外头情形遮了个干净。不然当众被撵下来也够丢人的。
蒋寄野稳住身体,朝墙下薄悬伸出手,示意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薄悬仰头盯着他:“还能这样。”
蒋寄野说:“你再墨迹一会,保安要过来把我当小偷抓走了——你去哪?”
但见薄悬慢慢撸起袖子,往后退走五六步,然后在蒋寄野瞠目结舌的震惊表情里,助跑起跳,就跟脚下按了俩弹簧,石块都没用得上,轻巧地踩着墙壁就攀了上来,一连串的动作跟私下里排练过多少次。
“……”
蒋寄野的心情不亚于看见林黛玉酒后倒拔垂杨柳,只觉蹲在墙头还呆呆伸着手的自己像个傻子。
蒋寄野跟着后面落了地,拍了拍手上尘土,装作不经意地问他:“练过?”
薄悬脸不红,气不喘,像被拐着弯的夸奖得不好意思,用了个很委婉的说法,“我以为青春期的男生会点三脚猫的打架功夫很正常。”
蒋寄野心说是没错,可你会的不是一点半点啊。
这操作蒋寄野只在一个马术教练身上见过,那教练大草原来的,体格强壮,是个高近两米的汉子,再疯再高大的马也能靠着一根缰绳飞身骑上去。
蒋寄野看着薄悬单薄甚至偏瘦的身形,有没法想象他和马术教练站在一起角力的场景。
躲过保安,走进通往前方剧场内部的通道,蒋寄野又想起一件事。
“你怎么知道后边围墙那有个门,以前经常来?”
薄悬说:“多来几次自然就知道了。”
蒋寄野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和避轻就重,冒出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出口之前自己先笑了:"你看可别告诉我这剧院以前是你家开的?"
薄悬也笑了:“……你要说是你家开的可信程度还更高点。”
他确实不太愿意提起,不过也不是什么说的事:“我妈她……”
这时,走廊迎面走过来两三个中年女性,发型和衣服一丝不苟,看起来极有艺术家的派头,其中一个和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停了下来。
“小悬?”女人带着一口浓重的闽南口音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