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平身吧。”
帝尊英明神武,稳当当地端坐在龙椅上,殿内摆了八张桌子,前坐三位亲王和齐勋王,后坐丞相和太子、二位皇子。
宫女将美酒珍馐端到各位的桌前,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王孙贵胄高坐华堂,看似一派祥和,实则暗潮汹涌。
太子、皇子、亲王夙兴夜寐声色犬马,向来荒淫无度,只斜倚在座上色眯眯地盯着舞女看,唯有丞相与齐勋王沉默不语,暗里交换了一个眼神。
丞相立刻起身作揖,“陛下……”
叶闯一抬手,往嘴里投了两颗杏仁,聚精会神地欣赏着舞姬起舞,情袖一撩,鼻尖登时蒙了一团醉人的花香,比起某人的来过于甜腻,初闻喜欢,再闻就有些头昏脑胀,不得不扇去余香。
丞相见帝尊看得起兴,吃瘪地坐了回去,拿起酒盏一抿,脸色却放松几分。果然依齐勋王所言,乐坊的舞女都能入得了帝尊的眼,更别提送去的美人了,想要平步青云,只要她们向帝尊吹点枕边风就成。
“果然是色中饿鬼,”丞相阴阴一笑,眼底的野心不再隐藏,“对付这种只会蛮力的蠢人简直易如反掌。”
丞相自以为胜券在握,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帝尊的眼中暴露无遗。
叶闯早知道这老狐狸没安好心,杀鸡儆猴,要杀的那只鸡终于敲定了人选。至于猴子……叶闯的目光扫过那些穷奢极欲的靡颓之徒,最后落在了康信安身上。
她要温水煮青蛙,自然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叶闯任舞姬攀到她的龙椅上,让她们揽住自己的胳膊,坐到自己的怀中,看着她们暗送秋波,不时眉来眼去一下,荒淫得很,“本尊与康王也算是旧相识了,听说本尊回来,怎得也不来见一面?”
秋后算账。
康信安听出她话里有话,颔首道:“回陛下,臣前些日子染了风寒,怕牵连陛下龙体,这才避而不见,还望陛下见谅。”
居然这么恭敬?
她可是砍了他一剑,那一件剑再偏几分他可就要含笑酒泉了,这人居然都没有起杀她的心思?怪了,康信安明明对这皇位虎视眈眈,假使她没有捅那一剑,这横刀夺爱的仇也不那么轻巧。
但叶闯总有办法让他露出破绽。
“今日得闲,邀各位赏一曲《夜宴》,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太子道:“日非落也,何以见夜宴?”
“自然是本尊让这太阳西落。”叶闯一抬手,天幕瞬间被暗夜笼罩,数盏烛火亮起,为这突然降临的夜色添上几抹旖旎。
舞姬识相退至帝尊身后,两班罗裙鱼贯而出,各个面施粉黛,顾盼生姿,无一不是倾国倾城的秋水美人,此时却甘心做起了配角。
只听弦音一波,如荷花滴水泛起层层涟漪,让人如临仙境,再一弦,竟是神魂飘忽千里之外,恍然回神,竟不知殿中何时出现了一位云中仙子,白衣飘渺,墨发如缎,十指抚琴,一挑一拨,竟是在座王侯的心弦在颤。
饶是他们看不见此人的面目,也不由得浮想联翩,在那面纱之下究竟是怎样一张惊为天人的脸?如此遐想着,竟是对那些媚舞美姬视若无睹,痴迷于“夜宴”之中了。
向来“不贪美色”的帝尊此时也不由得托起下巴,沉醉地看着如烛火飘动的舞姿,翩翩香袖,弄得让人分不清南北,可偏偏最吸引人的是那抹几乎被盖过的清冽之气,它不屑于钻进旁人的鼻孔,只绕着她一圈圈地缠绵不散。
是雪香,只有她才能闻见的雪香。
此时她才瞧见江破云比往日格外娇媚些,兴许是傅了粉,又或者这人有着一把勾引人的好骨头,再要么是酒香太烈,总之不是她的缘故。
江破云是该死,没错,他长着一张该死的脸,该死的身体,有着该死的嗓音,该死的气味,该死的一切都在他身上集齐了。这双素手,这段皓腕,这一影直挺的肩背,这一身飘摇如风的玉衣,竟然都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竟然都在此时此刻展现在她面前。
她突然觉得应该命一个史官坐在那,记下夜艳,记下灯下魅影,再有一个画师画下这一刻,微红的眼尾,若隐若现的面庞,昆山玉碎的弦音,黯然销魂的露水情愫……不,不光是这一刻,每一个微醺的夜晚,每一声低沉的喘息,隐忍的哭泣,还有每一滴滑落的泪,都应该化成一幅幅画卷,裱在寝殿中供她欣赏。
……厌宫,或许应叫艳宫。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抚琴之人的动作慢了一刻,慌乱中弹错了琴弦,一个乱音搅得仙境出了岔子,露出一块漆黑的破绽,他越是想补救,这破绽就捅得越大,怎么都救不回来了。
他学了不过十几日,纵使天资聪慧,到底是个新手,出错在所难免。而帝尊却不喜欢免却他的过失,只怪他扫了自己的兴致。
“过来。”
众人听出帝尊语气不善,怕她迁怒自己战战兢兢起来,忙里忙慌地找空气,唯有齐勋王坐怀不乱,只是盯着走向帝尊的蒙面美人看去。
美人走到她面前,顺从地跪下来,帝尊却对此不太满意,两腿叉开,一手撑着膝盖,冲美人摊开手掌,盛情邀约,“近些。”
对面一顿,怯怯地伸出手去,哪知帝尊不是等他去牵,反倒抓住他的脚踝,折起人家的腿往怀里一捞。美人吓得惊呼一声,很快就把头低了下去,两只手虚虚地搭在她的肩上,后颈暴露在空气中,白花花地晃疼了王爷的眼睛。
叶闯眯着眼冲康信安笑,故意将他的领口扯开一些,啃住了他的颈肉。
众人皆大惊失色,纷纷用袖口遮住脸,悄悄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只见帝尊怀中美人的后颈落下一个浑圆的红痕,外围烙下一圈紫红色牙印,闪着隐隐水渍。
可惜他们坐得太远,听不见帝尊和美人耳鬓厮磨什么,只能凭着帝尊作乱的手去猜测。那一只手修长有力,稳稳地环着美人的细腰,美人或仰或倒不过是手掌一收一放的功夫。
叶闯不管他的抗拒,又啃住他的锁骨,应她要求,宫女在他的锁骨上涂了一层发亮的香,一舔竟是蜜糖的味道,她尝尝这处又尝尝那处,鼻腔里全是花的清香。
“停、停下……”他局促地推搡着她,奈何不能挣脱。
她一瞟康信安,见那人正用一种鄙夷的眼光看着她,顿时升起一抹得逞的快意,“害羞什么?因为见到了熟人吗?”
江破云显然没留心底下坐着谁,很是意外,“谁?……”
她耳语道:“我让阿宁去跟信安打个招呼,好吗?”怀里的身躯明显僵直了,她揉着他的腰心,坏心眼地一掐,“阿宁难道不想他吗?”
“不……不!”他开始剧烈地挣扎,“我不要这样……我不能……这个样子……去见人……唔!”
她捂住他的嘴,对那些豺狼虎豹下逐客令,唯独留下了康信安。偌大的殿中只有三人,其中一男一女还交缠在一起。
康信安颇为恼怒,连装都不想装了,“叶闯,你到底想做什么?”
叶闯非但不理,反倒变本加厉,直接扯下他的衣衫,啃住他的肩头,把人抱得更紧。江破云拼了命地推开她,害怕康信安听到而压低声音,“够了!叶闯!……我说够……呃!嗯……”
她吻住那张开开合合的唇,勾住他的舌尖,让这抹甜沁润他的口腔。她能感到他的魂软了,乖顺地依着她动作,只要是她抚摸过的地方,就会升起一团燥热,这股热吞噬了他,让他几乎难以自持,拼命地架开她维持最后的体面。
而叶闯又是吃欲擒故纵这一套的人,反而精虫上脑,把人一翻压到面前的桌案上,手指绕着他沁了春香的墨发一拽,就着半露的肩头啃了上去,颇为夸张地吸吮着软肉。
康信安实在看够了此等荒唐场面,忍不住怒喝一声:“叶闯!我没有心情看你跟妓子厮混!你到底要干什么?!”
“妓子?”她感到江破云明显一怔,指着他问,“你是说这个人?还是江宁?”
康信安破口大骂,抽出宝剑往前冲去,眼见就要劈开她的天灵盖,却在最后一刻定住。
剑风削去面纱,露出一张浓墨重彩的脸来,记忆中纤尘不染的谪仙正被人压在身下,眼里憋着屈辱的眼泪,断弦般自脸颊滴落。
剑面横在他们之间,倒映着对方惊诧而慌乱的眼神,时空仿佛在此刻凝固了,静得不可思议,提醒他们此刻多么羞耻不堪。
叶闯掐着江破云的下颌,吻去他的眼泪,“江宁,跟康王问声好吧。”
江破云紧咬下唇,抖如筛糠,几欲开口都被抽噎声给憋了回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奴……见过齐勋王殿下。”
宝剑“哐当”坠地,康信安五雷轰顶,几乎要晕厥过去,他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情绪在胃里翻涌,喷涌着往喉咙里灌,憋得他喘不过气。康信安怎么都没有想到,再见到江破云的时候会是如此狼狈。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到底在做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你知道他都为你些做了什么吗?!”他像个疯子一样大吼,面目狰狞地质问叶闯,“你凭什么这么对他?!你怎么忍下心来的啊叶闯?!你他妈良心呢?!良心都喂狗去了吗?!!!”
叶闯的神色不再平静,如恶狼一般冷冷地盯着他,掐着江破云下颌的手不自觉用力起来,咬着后槽牙道:“良心?你跟我提良心?那你刨开这个娼妓的心来瞧瞧,看看里头到底是不是黑的!”
江破云拼命摇着头,眼泪夺眶而出,委屈地呜咽着,却不肯发出任何声响。在沉寂幽暗的环境下,这种压抑的哭声如同深黑的利爪,紧紧地勒住每个人的脖子。
康信安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的每一口气都灌满了整个肺腔,他的表情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悲伤,只抬头眨着眼睛,不让酸出的眼泪落下。
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良久沉默,“……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叶闯见他的目光落到江破云身上,因自己的猎物被其他人觊觎而颇为不爽,她用手指揉捏着他的后颈,如同在爱抚一只幼猫。
顺着颈椎一路向下,他的身体也越来越敏感,不安地缩着肩膀,撑着半身的拳头用力到扭曲,无论如何她怎么逼迫就是不肯抬起头来。
她俯下身去,在他的肩胛骨处落下一个吻,随着吻的深入,他的衣服也被扯得更开。她能听见他小声呜咽着“不要”,动作却愈加放肆起来,挑衅地看着康信安,“可笑吗?他最后选了我。”
康信安根本没有看向她一眼,“一子错,步步错,满盘皆输。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江破云没有回答,头却越来越低,几乎要支撑不住身子,多亏了某个始作俑者托住了他的腰,才免于摔倒在地。
“说完了吗,”叶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鬼话,舔了舔牙,“把屁放完就赶紧滚啊。”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肯告诉她?”
康信安不依不饶地问,江破云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她瞧见两人之间的氛围越来越不对劲,索性添一把火,把人结结实实地摁在桌上,“你要告诉我什么啊?江破云?”
江破云紧咬着牙,十指紧紧扣着案边指尖都泛了白,只沉默以对。
“好,你不肯,那我来帮你说!”康信安眼里也蓄满了泪,恨恨地瞪着叶闯,“你知不知道是谁……”
“闭嘴!”江破云突然暴喝一声,见康信安还要开口,崩溃地大声哭喊,“你走!走啊!走啊!!!”
叶闯佯装温柔地抱住他,轻轻拍打他的肩膀,安抚着几近崩溃的江破云,冷冷地瞥向康信安,“听见了吗?滚啊。”
康信安颤颤地开了开口,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几乎是逃出去的。
看到康信安踏出殿门的一瞬间叶闯就放开了他,往龙椅上一仰,自顾自吃起西域进贡的葡萄来。江破云像是失了所有力气一般扑在案上,两腿委着地面,一点点哭出了声音。
叶闯没有再说什么,打算等他哭完,盘里的葡萄吃进肚子大半,也不见人要停下的苗头,“喂,哭完没有?这才演到一半,你就受不了了?”
“……为什么?”他的十指紧紧相扣,指节不知缘由地痉挛,眼眶红得令她发慌,似不忍,又像诘问般锥心泣血,不停地问着同一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一把扯过江破云,帮他重新穿好衣服,理好凌乱的长发,心烦意乱地骂了一声,“你别再哭了!”
江破云没有理会她,也没有听从她的旨意,而是愈加剧烈地哭嚎起来,五指紧紧地攥住胸前的衣料,呼吸急促,面无血色,声音嘶哑得都能呕出血来。
哭到某个时候,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向后仰去,整个人陷入到一场莫大的悲伤中。
叶闯愣住,脑中只闪过两个字,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