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原司令。”
余独白将口罩的位置稍微调整一下后,慢慢放开了手。
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还来不及回正身子,原徕便已经抬了头。
她隔着质地柔软的口罩,就那样轻飘飘地蹭过了他的唇。
速度很快,触感却很清晰。
余独白刚放松下来的身体又绷紧了,面上虽没什么表情,长睫却颤得很厉害。
原徕下意识抬手去摸蹭到的地方,而后发觉不对,淡淡道:“抱歉。”
“您不该道歉,是我不小心。”
余独白一脸正色地目视前方,语气毫无波澜。
原徕看了眼他泛红的耳根,没再说话。
坐在后面目睹全过程的商则,整张脸已经黑透了。
他盯着原徕那头特殊的白发,凉凉嘲讽道:“原司令,恐怕你只戴个口罩不够啊,你的头发也很显眼啊,毕竟这个星球上就没几个人能跟你一样是天生白发。”
原徕听到这话有点不耐烦了。
她转过头看向商则,朝他伸出了手:“谁提出谁解决,帽子给我。”
面对如此不客气的态度,商则本是想拒绝的。
奈何不争气的手却生出了自我意识,乖乖摘下他的帽子送了出去。
“哼,还好我戴了帽子,帽子可比口罩有用多了。”
商则傲骄地抬起下巴,看见原徕毫不犹豫地将帽子扣上后,心情莫名又变好了。
十分钟后,商则预约的沉浸式体验馆到了。
这是B区1城最出名的娱乐点,每天基本都是满客。
商则能够预约到,靠的全是钞能力。
体验馆可供选择的主题很多,当下最火爆的当属于虫族类的惊悚冒险类主题。
商则很早就想试试虫族主题了,可惜因为胆子小,余独白又不肯陪他玩,所以一直拖到了现在也没玩过。
所幸原徕这个虫族克星来了。
有这个可靠的大杀神在身旁,他自是要趁这个绝佳的机会玩个痛快了!
“余独白,我订的是虫族主题的场所,你要一起来玩吗?”
听见商则的询问,余独白脸上闪过一丝彷徨。
他内心深处的答案是否定,可一转眼看到原徕若有所察的表情,他又觉得自己不该在从前的长官面前当个胆小鬼。
因此,他点了点头。
“可恶哇,你以前都不肯陪我玩,今天怎么突然就变通了!”
商则气呼呼地抱怨了一句,叉着腰率先进了场地里。
场地由无数屏幕及投影设备组成,主打一个全方位无死角模拟真实情景。
原徕三人各自认领了一个身份,将还原度提升至最高档位之后,他们便正式进入了设定好的剧情当中。
商则始终处于亢奋状态,过剧情的时候表情极其严肃。
原徕在旁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直到进入上前线杀虫族的环节时才勉强打起精神。
但一看到那些早已被虫族淘汰的百年老虫出现,她又提不起劲了。
这跟小孩子过家家有什么区别?实在是太无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商则的尖叫声几乎要把顶给掀翻了。
他手里抓着一把虚拟的枪,一边飙泪一边满场地抱头乱跑。
看着仿佛香葱成精一般的商则,原徕不留情面地笑出了声。
在如此热闹嘈杂的环境下,她忽然意识到余独白似乎过分安静了。
他作为一个性子稳重的退役军人,应对这种小游戏自是不在话下,但也不该从进来开始就一声不吭。
心底起疑的原徕搜寻了一下周围,找到余独白独自缩在角落的身影后,大步走了过去。
“余独白,你.....”
原徕刚靠近,就注意到他惨白如纸的面孔和满额头的冷汗。
他的身子几乎完全僵住了,整个人既叫不出声,对外界变化也毫无反应。
“余独白,清醒一点!”
原徕抓住他的肩膀,尝试将他从失魂的状态中唤醒。
可惜效果不大,他的瞳孔依然是涣散无光的。
情况有点糟糕了。
“商则,商则!”原徕想让拥有主控权的商则停止游戏,奈何她一个人的声量根本就压不过场内的立体音效。
她有考虑过直接去抓人,可是虫族影像密密麻麻一片极具遮蔽性,商则究竟猫在哪个黑漆漆的角落里,她根本无从得知。
眼见余独白的状态越来越差劲,身体已经开始不受控地颤抖,原徕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靠一些简单粗暴的方式来帮他找回理智。
“余独白,余独白,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不要害怕,你现在并不是在战场上,你只是在玩游戏,这一切都是假的。”
余独白的身高疑似接近两米,原徕一米八八,就算挺直腰也略差他一些。
为了方便说话,她伸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强行压迫他弯腰低头。
“你现在什么也不要看,什么也别去在意,只要听我一个人的声音就好。”
原徕将他的脑袋压在自己的肩膀上,屏蔽掉他的视觉,并贴在他的耳旁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话。
清列的薄荷香气钻入鼻腔,余独白垂落在两侧的手忽然动了动。
“你听我说,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非常安全,再也没有任何虫子能够对你造成威胁,你.....你说什么?”
原徕尽可能地在脑海中搜刮着安慰人的词汇,可话还没说完,她突然听见了细微的碎碎念。
“会死,都会死,全都会死.....”
“你说谁会死?”原徕不满地拍了拍余独白的脑袋瓜子,“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原徕在,谁都别想死!”
人人都忌讳死字,尤其是上过战场的。
即便谶言之说皆为迷信,可事关性命,那就不得不信。
“原徕.....”余独白将这两个字复述了一遍,恍若被激活了某个开关一般。
他努力举起麻木的双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用力地抱紧了原徕:“原司令,是原司令啊.....”
“嗯没错,是我。”
“原司令,原司令.....”余独白的脸埋在原徕肩窝处,卑微的腰身越弯越低。
他小声而又虔诚地呼唤着原徕,沙哑的嗓音里全是压抑破碎的情绪。
“原司令,如果是原司令就好了。”
“一定不会死.....”
“是我无能,什么也保护不了.....”
余独白断断续续地念叨着,仿佛陷入魔障。
平日里那么硬朗刚毅的一个人,现如今因为应激创伤,变得脆弱又无助。
原徕本不会给予他太多同情。
因为像他这样的退役军人太多了,多到根本数不清。
可是余独白却略有不同,他受到刺激后并未展现出任何的攻击性,反而拼尽了全力去抱紧她,发疯似的扭曲着自己壮硕高大的躯体,宁愿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也想要不顾一切躲进她的怀抱。
他像极了一条无家可归的落魄流浪狗,只要触及到一丝温暖,就会义无反顾地献上所有。
如此严重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原徕心再硬,也难免会生出一丝怜惜。
“原司令。”
随着又一声叹息般的呼唤落下,原徕的肩膀骤然一热。
有人悄无声息落了泪,紧密相连的姿态中全是依赖。
原徕沉默了片刻,而后认命般地伸手轻抚着余独白的背,任由他将所有的重量压下来。
“我在。”
她应道。
在连天炮火与狂虫嘶鸣声中,她的声音是那么的沉稳又令人安心。
余独白冰冻的心脏终于一点点被融化,恢复了正常的跳动节奏。
他思绪一时转不过弯,无意识地蹭了蹭原徕,甚至有点想就这样昏睡过去。
直到游戏被关停,场内明亮的灯光一簇簇亮起。
亲密相拥的他们直接暴露在了商则的视野之中。
“你们.....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被虫族吓哭却又找不到人可以依偎的商则,强忍着恐惧找到暂停指令后,冷不丁看到如此荒唐的画面,怒火就像烧沸的水汽一样,直冲上天。
他有些崩溃,杂乱的情绪却堵在胸口不知如何宣泄,举起的手抖得非常厉害。
更让商则无法接受的是,余独白如梦初醒般从原徕怀里抬起头,眼眶竟是湿漉漉的。
他那么高那么壮,那么寡言少语眼神凶厉的一个人,居然像个受了惊吓的小可怜一般索取着原徕的安慰,两只手到现在还紧紧地圈着原徕的腰,跟她贴得严丝合缝。
疯了吧?没搞错吧?他是故意的吗?
商则要气疯了。
他的保镖抱着亲了他嘴的女人不放。
唯独他像个傻子一样被虫族吓得叽哇乱叫四处狂奔。
他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还抱啊?你们两个给我松开,松开啊!!!!”
“有病吗你们?不想玩就早点说啊,背着我装什么可怜啊!!!”
商则带着哭腔意有所指地怒骂了两句,转头就飞快地跑走了。
原徕有点懵,没搞明白他在生什么气。
余独白倒是借着这一出意外清醒了过来,猛地倒退了好几步。
他狼狈地擦去脸上残留的水痕,尴尬地道歉:“对不起原司令,我,我.....”
“没关系,我能理解。”原徕摆摆手,示意他别放在心上,“所以,这就是你退役的原因?”
余独白垂下眼眸,没有否认。
“有在治疗吗?或者需要我帮你申请一下退役军人的创伤补贴吗?”
“不用原司令,我有在接受治疗。”余独白露出一个苦涩的笑,“虽然效果不太好。”
“不要放弃,坚持下来总会有好结果的。”
原徕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只能生硬地搬了句老话出来。
离开体验馆去找商则的途中,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正色道:“余独白,下次再有遇到这样的事情就别逞强了,坦然承认自己的恐惧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更何况我们曾经是生死与共的战友,你吃过的苦我比谁都能理解,所以你没必要在我跟前继续遵守军人的那一套准则,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该治病就治病,治不好也没关系,让我知道你退役后过得不错就足够了。”
余独白焦急前进的步伐停住了。
他不敢看原徕,宽阔挺拔的背却塌了下来,浑身气息都变软了。
半晌后,才听见他轻声道:“知道了,谢谢原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