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思虑过多,苏言睡得并不好。
丰途敲门时,苏言头痛欲裂,只想蒙上被子再睡两个时辰。
敲门频率愈来愈快。
苏言有气无力地爬起来,边穿衣裳边问道:“有事吗?”
“苏姑娘,殿下让您尽快过去。”
若无事,粱易不会这般早就来打扰苏言。
苏言打起精神,快速换好衣裳,背起工具箱打开门。
丰途看了一眼她的工具箱,说道:“应该用不到。”
“?”
“是静容,”丰途说,“刑部那边,认定静容是害死程剑的凶手,打算问斩。”
依照大周朝的法律,各地衙门断案时,若涉及到死刑,都要上报朝廷,朝廷核准后才可执行死刑,这期间要花费不少时间。
但这只在王朝运转正常时有用,现在的大周朝,制度处于混沌状态。
丰途将苏言带到粱易的府邸,从偏门进入。
粱易的府邸不如时府,但他毕竟是皇子,就算再差,在苏言眼中也是奢华的。
粱易已准备好去刑部。
苏言是过来阻拦他的,“现在不能去,就算去,也要时晏礼去。”
说到底,苏言对时家人本就有偏见,看到时晏礼躲在粱易身后更是不满。
粱易大为不解,苏言是个讲义气的人,在他看来,替时晏礼做些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为何不能去?”
苏言说:“你可想过,刑部为何会认定静容是凶手?”
“他们蠢呗。”
“……”
有点儿没法反驳……
苏言哭笑不得道:“你想想,程府的地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而静容只是无权无势的丫鬟,如果程府认定凶手另有其人,刑部有什么理由把罪名强加给一个丫鬟?这对刑部没有任何好处,还会引起程府不满。”
“或许是刑部与程府过不去?”
“真要过不去,也不能在表面上过不去,这种事,可以暗中操作。但程剑的尸体已被找到,京城百姓都知晓,刑部何苦这样做?”
“你的意思是程府认为凶手真是静容?”
“不见得。”
粱易彻底搞不懂了,“那是为何?”
“我说过,程剑的死一定有女子的参与,程府恐怕认为程剑是与青楼女子纠缠不清才遇害,这种事会让程府颜面尽失,所以程府才希望,凶手只是府中一个普普通通的丫鬟。你难道没想过,去程府让他们坚持找到真凶吗?”
粱易语塞。
他的确打算救下静容后再去程府。
“你平日里对赵明德颇有微词,难道不怕被他抓到把柄?”
粱易皱眉道:“刑部尚书汤树是赵明德的人,还认赵明德做干爹。”
苏言劝道,“那你就更不能去了,让时晏礼去好了,你不是说时晏归与赵明德是敌对的,既然如此,时府这次出个小头,也不算什么。”
粱易还是犹豫,“可时晏礼似乎很喜欢雨娴,这要是让他爹时沛知道,他不就完了?”
若让时沛知道儿子想娶一个卖身契握在人家手中的丫鬟,非把时沛气晕不可。
粱易与时府毕竟有些交情,时晏礼总归是时晏归的弟弟,能照顾就多照顾。
苏言来到大周朝后,是没动过嫁娶的心思的,她知道古代女子的地位,没法做到以夫为纲。
若爹娘平安无事,有爹做郎中,她做仵作,三个人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苏言就很满足。
爹娘……
苏言对娘的印象很模糊,她甚至不知道娘的全名,只知道苏茂称她为“盈盈”。
十多年来,娘一直躺在床上,从未清醒过。
苏茂不许她打扰娘休息,她很少进他们的房间。
小时候她曾偷偷进过房间几次,她娘是个貌美女子,即便躺在榻上多年,身形消瘦,依然能看出曾是美人胚子。
她并非完全没有反应,偶尔她也会动手指,身体不舒服时她会尝试挪动。
在苏言看来,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但苏茂不愿她们接触。
有时苏言也会胡思乱想,在她穿到大周朝以前,那个“她”,当真是他们的女儿吗?
天底下哪有让女儿疏远亲娘的道理。
苏言收回思绪,她坦然说道:“若他真与雨娴有情,却只想躲在其他人身后,实在没有担当,我想,我们只需要保护雨娴姑娘不被时府伤害即可。”
粱易听不明白。
在他过去的认知里,公子哥喜欢上普通女子很常见,大多时候,他们会把对方接到家中做妾室。
今日听苏言一说,粱易就觉得不太对劲了。
好像是有点儿懦弱?
“其实我主要是看赵明德不爽,刑部尚书是赵明德的人,”粱易摸摸头,“既然你说不行,那就算了,但得先想办法把静容救下来。”
苏言说:“这简单。”
“怎么做?”
“把程府害怕的事情抖出来就好了,就找人去宣扬,说程府为了保全脸面,放任杀害儿子的真凶……传的越广越好。”
程府看重脸面,把遮羞布撕碎,他就只能去找真凶挽回脸面。
退一步说,脸面都没了,再不替儿子伸冤,就说不过去了。
至于刑部那边,死了一个程剑而已,无伤大雅,反倒是程府害得刑部背上骂名,估计不会再听程府的了。
粱易赞叹道:“你果然是心思歹毒……哦不,是聪慧,聪慧。”
苏言无奈,嘱咐道:“要尽快,先把静容的性命保住,还有,我能不能见见静容?”
一直以来,都是雨娴从中传话,苏言没有机会见到静容,也没法去问更详细的信息。
粱易道:“我先去把人留下,随你怎么问,等着。”
*
粱易虽不是有实权的皇子,但他和太子关系亲密,太子又和赵明德交好,整个朝廷都知道,将来若陛下驾崩,太子即位,朝廷依然是赵明德的。
因此粱易平时虽直白了些,但大家都得卖他一个面子。
在静容被拖去刑场前,苏言在大狱见到静容。
静容鼻尖圆润小巧,眉似柳叶,是个美人胚子。
囚服盖不住她的美,只是囚服肮脏,除了土灰外,上面还有不少血痕。
他们对她用刑了。
在安平镇,赵捕头心软,从不用刑,这是苏言第一次见到犯人被用刑。
按照苏言的想法,静容现在只不过是嫌疑人而已,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她杀人,凭什么用刑?
牢房在地下,昏暗无比,只有过道零星点着几根蜡烛,沉闷的黑暗让人觉得压抑。
苏言对捕快说道:“可否让她和我上去说几句话,你们可以在旁边看着。”
在阳光下总比在黑暗中强得多。
已经麻木的静容听到这句话,慢慢转头看向苏言,暗淡的眼中生出一丝微弱的光芒。
她慢慢爬到苏言面前,伸出血淋淋的手,祈求地看着苏言。
苏言于心不忍,然而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移开目光不去看静容。
捕快不耐烦道:“出了事算谁的?有话快说!”
苏言的要求确实不在情理之中,苏言倒是能理解他的顾虑。
但她实在无法接受压抑的大牢,就算在大周朝再过几十年,她也无法接受。
苏言酝酿好情绪,也不说话,只在心里哭喊——欺负人,衙差大哥欺负人,回头我要和粱易好好说说,分明都说打点好了,出了事都算在粱易头上嘛,怎么还要拦着我?
——粱易,坏蛋。
捕快“听”到“粱易”二字,表情不再自然。
再“听”到出事算粱易头上……
捕快眉开眼笑,“您早说,您早说,我们相信静容姑娘,她老实得很,怎会生事?来,我随你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