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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绝望的探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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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暗想,这个人不做特务可就太浪费了,杀了人就往人海里一隐便谁也认不出来了。狱警指着我说:“所长,就是这个女人!”

“所长”瞥了我一眼说:“张秉坤已定罪,是□□,不能探视,你回吧。”

我笑笑,不就是想赚点钱吗?我来探视“表哥”,合情合法,我为什么要给你钱?就站起身质问他:“民国宪法第三百六十五条写得清清楚楚,所有死刑犯皆拥有接受家属探视的权利,你为什么不让我见我表哥?你凭什么不让我见我表哥?是不是你们随便给死刑犯滥用私刑?是不是你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所长被问得连连后退好几步,额头上都冒出了汗珠,哑口无言的他,只好答应让我见见张秉坤。

不一会,张秉坤的身影出现在守候室,看守所长悄悄盯在门口。“表哥!”我扑过去,深情地说:“你不应该关在这里,你是我们姊妹兄弟中最努力的一个啊,我们应该在自由的空气下活泼地生活呀!我们都很想念你!” 然后小声地说:“我是名记者,我相信你是无辜的,我是来帮你的。”

张秉坤迟疑了片刻,然后也搂住我,说:“哦,表妹表妹。”说着,他把我领进了他的牢房。

牢房里有一个火炉,还有地板,相当干净。我心想,这也太优待了吧。

“你好,我是《大公报》记者白君宜,我看了《中原日报》关于你的定罪公告,我相信你不是红赤分子,不是造谣,我相信你所说的肯定是有所依据的。”

“白先生,感谢您来看我。我原来是名警察,我懂得司法流程,只要最高法院判定了我是红赤分子,那就绝没有翻供可能,对于这点我不抱奢望——这在民国三十五年的历史中还没有过,我只是不想让我的儿子白白死去,让凶手逍遥法外。”

这个男人就坐在我的对面,囚衣干干净净,脸上的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头发梳成了当时流行的三七分,一丝不苟。我突然对这个男人升腾起一种莫名的崇敬,面对儿子的死亡,面对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他还能保持这种云淡风轻的风范。就凭这一点,他就值得他人尊敬。

“你是满清贵族吗?”

“白先生如何知道的?”

“没什么,我胡乱猜的。一个平头百姓,不可能像你这么精致地过这种牢狱生活。”死亡是件可怕的事,但在死亡面前,更能看得出一个人灵魂的高度。

在与张秉坤谈话中,我了解到:

张秉坤原为市警察局普通警员,其子为十三中学生,三月十八日晚七点,正在警察局加班整理材料,妻子马若桂突然哭着到警察局来找他,儿子张小冬现在未归家,也不在学校,肯定是出事了,马若桂说,梦见儿子大声地哭,满脸是血。

当时,张秉坤还以为是妻子神经过敏小题大作,还把妻子训斥了一通。马若桂只好回家继续等。可一直等到张秉坤深夜十二点多回家,儿子还是没有回家,一直到这时,张秉坤才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了。第二天,就有人通知他说,在一处草丛里发现了他儿子的尸体,看样子是遭遇了野兽,但至始至终,警厅的人都没让他与家人看到尸体,说是为免父母看后悲痛已经火化了。

事后,还隐约听到有人传言,看到儿子死前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并且传言说梅城其它地方也发生了很多起类似案件——少年无故死亡,警厅迅速火化。民间还有传言说,有个连环杀手专杀少年。他就跟身边的同事及领导说了这些传言,后来他就被控告为共产分子故意扰乱治安了。

“为什么他们会这么优待你?“我看了看地板、火炉、及整净的床。

“可能这就叫喜忧参半,祸福相依吧。可能看守及所长他们,真的以为我是红赤分子吧,他们的身体属于国民党,但心却属于红赤党。所以,就有了这优待,嘿嘿!”

访谈快结束时,我问他,还有什么需要我协助他的。他笑了笑,“只要能查到凶手,我就死得其所了。另外,请转告我妻子,我一切都好,让她好好照顾自己,过了三五年,把我忘记就好了。”

我突然有股想哭的冲动,我想起陶梅庵的话,真是有道理啊。“在大时代面前,个人的痛苦得失,无足轻重的。个人的痛苦得失,也只是在沦为政治的工具之后,才有其时代价值。”

从另一个角度说,民国警界牺牲了张秉坤的生命及其家人的幸福,换来了红赤分子对谣言一定的收敛,也算是有一定价值了。这是什么狗屁逻辑?!我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否则,我真的会哭出来的。

在眼泪流出来以前,我大步地走出张秉坤的牢房,飞奔出城西分所,推上我的自行车就走,身后那个小狱警同情地看着我。我想,他一定以为我这个情妹妹在哭情哥哥吧。

天已经黑了,要骑过一段长长的水稻田,才能进梅城市区。没骑多久,我就看见一辆汽车停在路间,车灯一开一关,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我兴奋地踩过去,那是陶梅庵的奥斯莫比尔。

他靠在车尾,一袭长袍随风飘荡,淡定的像一棵树,他要是“羽扇纶巾“起来,那就是孔明在世。拿起拂尘带上道帽,那就是仙人。

我扑到他怀里,大哭起来。他拍着我的背,轻轻地有规律地拍着,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仿佛他一切都知道似的。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他是有仙气的,能掐会算。

等我的暴风骤雨过去后,他捧着我的脸说:“傻瓜,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把你当老婆,还是应该当作女儿。“

“他太惨了,好端端的,儿子死了,自己也即将死去,只留下一个孤苦悲痛的妻子。”我不知道世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惨的。“你说,假如你死了,我怎么可能会好端端地活下去。”

“这是个乱世,没有谁能掌握自己的人生之路。包括蒋公、夫人都不行,明白吗?我只要你好好地,就行了。你可以由着性子去疯去狂,但不能踩过线,超过我的能力所及,明白吗?我最傻最傻的少女。”说完,紧紧地搂住我,我能感觉到,他某个器官的需求,轻轻地亲了他一下,就钻进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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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陶梅庵,原本是没有多少交集的。

他是报界元老,《大公报》的股东、主编之一,我只是《大公报》的新晋记者;他性格沉默、话不多,我性格外露、话痨一个;在工作上的交集都不多,更别论生活上有什么交集了。但因缘这回事,真的叫人难以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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