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段会议虞瑾没有参与,三位部长想法各异,尤其是林鹤栖和南流景,说不上几句话就得急眼,夹在中间的叶芷茗十分麻木,她对此习以为常。
林鹤栖和南流景不合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据说她们末日前就存在一些私人恩怨。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千金,一个游离在灰色地带的雇佣兵,能产生交集并结下仇怨,大概率跟绑票之类的事情脱不了干系。南流景末日时没能回地下城,貌似也与林鹤栖有关。
南家是一区赫赫有名的财团家族,不说一手遮天,但能历经百年不倒,家族根基肯定颇为深厚。
南家现任家主,也就是南流景的父亲,不是老家主指定的继承人,当年南家权利交替所掀起的腥风血雨,惨烈肮脏到不能以任何形式被留存。
南流景在两岁以前,从未出现于公众视野,她父母小心翼翼地将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知晓她的存在。
直到南家内乱平息,南流景从此开启她顺风顺水的外挂人生,谁知半道杀出个林鹤栖,把她害到这般境地,南家对林鹤栖的仇恨可想而知。
早些年南家一直在想方设法地清算林鹤栖,后来却又不了了之,因为林鹤栖实在好用,新世界局势动荡,正需要有人充当炮灰,冲在危险的最前线。
林鹤栖是01级毕业生中的首席,拥有屈指可数的A级能效,白磷异能恐怖到了反人类的程度,再说她原本就是凶悍善战的雇佣兵,不需要再次培训,够狠也够豁得出去,又没有背景,无牵无挂,死了也不可惜。
她愿意改邪归正,对世界政府是百利而无一害的,除了南家以外的各方势力,当然不愿意看着她被铲除,何况林鹤栖又不傻,怎么可能束手就擒,如果南家一击不中,倒把她逼成敌人,岂非后患无穷?
于是酿成了如今的尴尬局面,被迫放下旧怨的南流景讨厌林鹤栖也在情理之中,林鹤栖出于愧疚,平时免不了多退让多包容,但内心同样不喜南流景,她两本就不是一路人,即便不翻旧账,也难以相互理解。
好在世界政府对她两的要求都不高,并不指望她们冰释前嫌,只要做好本职工作,林鹤栖和南流景爱吵吵,爱闹闹,随便折腾去吧。
但虞瑾不想成为闹剧的观众,叶芷茗也不想让刚入职的新人看笑话,她侧身做了个撤退的手势,虞瑾得令,忙不迭地跑路了。
今天是个阴天,微风凉爽宜人,虞瑾独自在风中发臭。
她忍无可忍地跑回宿舍,把自己从头到尾仔细地冲洗干净,继而换上舒适的便服,边吹头发边盘算等会去食堂吃什么。
虞瑾想吃小馄饨,也想吃大米饭,不需要做取舍,她决定两个都吃。
下楼后,虞瑾在食堂门口碰见了江近屿,他也已收拾干净,换回了常服,应该是跟着她前后脚回来的。
得知虞瑾被林鹤栖抓走,有人替他看着不稳定份子,江近屿得了空闲,还特意去了一趟B城。
一区共有A、B、C三座空中城,A城是异能者军队的地盘,东南方建立总部的办公大楼,其余地界用高墙围住,划分为训练营用地。
B城属于普通异能者,他们也来自训练营,成年考核中被淘汰,无法进入异能者军队,就会被分去B城生活。像没有异能的普通人一样开工厂、做生意、干苦力谋生,大多数人饿不死也吃不饱,但只要勤劳,也能勉勉强强地活下去。
B城商业配套齐全,物价低廉,不像A城鸟不拉屎,每天来来去去都是吃食堂,消费场所只有宿舍楼下的小超市。
所以A城的军队职工为提升生活品质,往往攒够了钱,就会在B城购置房产,搬出职工宿舍。
C城居民则全部都是无法入住地下城的普通人,C城离A城极近,但鲜少与A、B两城往来。因为普通人大都歧视异能者,他们的偏见源于对K病毒的恐惧。
谁也不知道K病毒会在何时发生新一轮的变异,会往何种方向变异,万一K病毒改变传染方式,能够通过空气传播,C城将重现末日,沦为新的人间炼狱。
上一轮浩劫刚刚过去十年,也怪不得C城人神经敏感,地下城龟缩在一个无坚不摧的壳中,不惜斥重金打造全自动地下码头,也是为了向地面运送物资时,能够尽量减少与异能者的接触,惜命乃人之常情,没什么好指摘的。
虞瑾还在训练营时,就对B城充满期待,奈何她毕业了也没钱,去了也是白去。结果江近屿先她一步,不光实现了B城游,还满载而归,提了一袋子打包的饭食回来。
虞瑾眼前一亮:“发工资了吗?”
“嗯。”
异能者军队的工资按月结算,但外勤部门除了基础工资,还有外勤任务奖金,奖金按任务次数及任务难度结算,基本上完成任务后的第二天就会到账。
虞瑾立马放弃食堂,兴冲冲地就要往外走,忽而听见江近屿问道:“我买了两份,要一起吃吗?”
买了两份?是把明天的午餐也一起买了吗?
虞瑾略微思考了一下,她最喜欢的人际关系是两不相欠,因为觉得人情债很棘手,收别人东西,跟别人作伴,接受别人的帮助,都是在拉进距离,建立羁绊。一旦两人被定性为朋友,相处模式就会变得复杂起来,不能自由地来与去,疏远、冷落和分离都开始需要理由,很麻烦。
换做平时,虞瑾一定会拒绝江近屿,但她从昨晚饿到现在,赶去B城还需要步行转悬浮滑板再转步行,重新叫外卖又耗时太久,有现成的饭菜吃,她的确难以抗拒。
大不了把配送费连同饭钱一起转给江近屿呗,花点小钱就能解决的事情,何必为难自己。
虞瑾不纠结了,她欣然接受道:“好啊,谢谢!”
江近屿的口味与虞瑾相似,还买了她心心念念的小馄饨。虞瑾心情大好,她语调轻快地询问道:“多少钱?我转你。”
江近屿答非所问:“听说作战部回收勘测六组的尸体后,在回程路上遇袭。”
虞瑾不爱在休息时间聊工作,但作战部遇袭的事情里,有一个她极为在意的点——机械人,沈铭居然批量制造机械人。
几百年前,机械人仿生人等科技刚刚兴起的时候,科幻作品里已有人预言它们的觉醒与叛变,类似的题材越来越多,到了最后,几乎没有不叛变的人工智能。
然而人类中不缺犟种,他们认为机械人叛变只是一种荒谬的阴谋论,况且时代进步,社会就要主张人人平等,但人人平等的话,优越感要从何而来?
为什么每当有人在网上哭诉自己不幸,评论区却总是在清一色的晒幸福?
因为在他们眼中,没有苦难的衬托,幸福也将大打折扣。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快乐,才最快乐。
既然人与人之间的差距逐渐缩小到分不出高下,那必须有另一种东西来充当下位,将人类高高捧起。似人非人的机械人无疑个很完美的选择。
然后机械人就叛变了。
末日前两年,世界各地都在爆发机械人战役,虽然人类大获全胜,机械人也在全世界范围内被禁用。但不够惨痛的后果,也不会叫人吸取教训,两年后末日来临,世界政府又开始生产机械人。
最初的异能者军队中其实没有勘测部门,作战部开荒后,由机械人来负责地域的勘察工作。
然后不出意外的,又出了意外。
虞瑾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外,总之世界政府再度禁用了机械人,这回吃一堑可算长了一智,再也没有重蹈覆辙。
南流景之所以在异能者军队中的地位无人能及,除了有家世加成,最关键的还是在于她的异能本身。人类依赖人工智能,却又完全丧失了对人工智能的信任,进退两难之际,南流景像曙光一样出现了。
人工智能向人类转变,会变成一个恐怖故事,但人类向人工智能转变,会成为人类进化史上的里程碑。意味着人类可以降低被异类反噬的风险,进一步掌控科技的力量。
南流景还不是普通的人类,她是南家唯一的孩子,是金字塔顶端的特权阶级,与世界政府的利益息息相关。她不会受到压迫,自然也不会反抗背叛,她是绝对值得信任的,自己人。
虞瑾不确定沈铭身边是否存在另一个“南流景”,哪怕存在,大量生产机械人也是一步险棋,否则世界政府也不会至今都心有余悸。
江近屿一直安静地倾听虞瑾讲话,直到她不再吭声,而是握着筷子思绪游离,全然飘去了另一个世界。
“你在想,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世界政府停止生产机械人?”
虞瑾来了兴致:“你知道?”
江近屿不置可否。
十年前,三区某批机械人在收集物资的过程中,忽然慌乱逃窜,摄像头视角受限,什么也没能捕捉到,只听见屏幕那端传来接二连三的惨叫,随即画面中断成了黑屏。
刚拥有异能的南流景,没能成功阻挡敌人入侵内网,那批机械人与三区技术部的链接彻底断开,此后音讯全无。
三区派出数个作战小组前往机械人的失踪地点,却闯入一片伪装成草地的沼泽。
前几日三区温度骤降,沼泽地结了层冰壳,又被积雪覆盖,对人构不成威胁,如今气温回暖,冰壳消融后的沼泽地,竟然在几日内长出一层茂密的青草。
它们一旦缠住猎物,就会开始生长,像一根根有弹性的绳索,越拉越长,越缠越紧,奋力挣扎会加快下限的速度,不做挣扎则会被青草强行摁入沼泽。
幸存的异能者也无计可施,他们不知所措地看着同伴被死亡吞没,想向三区分部求救,却仅是发出了几声惨叫,摄像头实时拍摄的画面中突兀地溅上了一片鲜红,镜头一阵翻转,最后对准了静悄悄的沼泽地。
只有防护服的头盔才具备摄像功能,那镜头翻转的角度过于灵活,且没有拍摄到人类的躯干,更像是人头与人身分离后,又被神秘的力量抛起,扔去了沼泽的边缘。
没过多久,有人走了过来,祂把头盔拎在手中,用纸张擦干净血污,确保摄像头能清晰地拍摄到祂周围尸横遍野的惨像。
三区技术部问祂:“你是谁?你有什么目的?”
祂没有回答,沉默着将镜头对准了自己的脸——那是最初遇袭的机械人之一。
它把手指插入额头,将面皮由上至下地撕了下来,模糊的人造血肉中夹杂着机械的线路,好似人类的血管。
它一直撕,试图把与人类相似的血肉也一同挖出来。
然后露出了一个得逞的,血淋淋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