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黏糊糊地蹭着安离的脚踝，毛茸茸的尾巴翘着，看起来心情很好。

安离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一种疲惫感将他整个人压垮，他连动弹一根手指都困难。

明明应该笑，应该感到快乐，安离却觉得自己的心是空荡荡的、苦涩的。

像是厌食的时候终于察觉到到了食物的一点滋味，但是磨砺着舌尖的那种恶心的触感也变本加厉地折磨着他，提醒着他，他正在进食。

安离像是踩在云端，光芒照在他的身上，他却只能看见脚下虚无的云朵。

……他即将坠落。

他轻轻把小猫推开，小猫却转了一个圈又伸出爪子勾住了安离的指尖。

小猫轻咬了一口安离的手，表示不满，然后又喵喵呜呜地在安离的脚边钻来钻去。

于是安离不再推拒了，反正等小猫腻了，它自己会走的。

他缩在沙发上，漂亮的眼里无法反射出光芒，轻飘飘地落在厨房忙碌的凌越身上。

很高，很瘦，但是动作很娴熟很轻松，还是和以前一样。

岁月在凌越身上留下的痕迹似乎只是把他打磨得更加出彩，安离却使凌越这块宝石蒙入了尘土。

他当然知道，那件事不能完全怪在自己身上。

但是如果不是为了他，凌越本该找一份不那么累的，体面一点的工作，或者拿着安离给的钱把腿治的更好些。

凌越的姐姐当初离开，是为了不要成为凌越的负担。而他明明是想补偿，却让凌越彻底背负起他。

安离的身体越发冷了，也许是因为没有开暖气，也许是因为心里发凉。

他看着凌越的肩，很宽，虽然瘦，却莫名看着有力。

但是凌越始终是一个人，能够承担多久他的负累呢？

“过来吃饭。”凌越把菜放在桌上，热气腾腾的，香味把整个房间都染上人味。

安离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慢慢走到凌越身旁坐下。

凌越的手艺很好。

安离原来上学的时候总是因为打工很晚才回家，凌越会拿个小碗盛着菜，放在还有热气的电饭煲里保温。

凌伟强如果心情好，或者是忙着出去打牌，安离就能顺利吃到那一口，如果心情不好，大概率就得饿肚子。

后来凌越就半夜把安离拖起来，两个人悄悄地缩在厨房里，凌越动作很轻，火也只敢开最小一档，在昏暗的厨房里借着灶火的火光快速煮一碗面条。

安离总是被凌越挡着，躲在厨房的最里面，捧着凌越做的面安静地吃。

那个时候安离总是觉得饿，觉得想吃东西，一碗素面能被他吃个干干净净，直到身体都被这碗面烘暖。

明明只是一碗素面，什么东西都没放，安离却觉得比他吃过的任何东西都好吃。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这么消极，还能试图去依赖凌越，把自己的重量悄悄压在凌越的肩头，凌越像是没有感觉到，像承担起两个姐姐一样，把安离压在他身上那一份也撑起来了。

……还是他太贪心。

安离眨了眨眼，看着面前这碗面条，葱花点缀在汤面上，炸的酥脆的鸡蛋卧在碗边，下面是一层厚实的肉沫。

“怎么下了一碗面……？”

凌越自己面前是一碗米饭，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安离碗里。

“上次没吃几口就摔筷子走了，尝尝。”

想起上次尴尬的场景，安离抿了抿唇。

“……好。”

他拿起筷子，面条淋了汤汁，肉沫挂在上面慢慢地滑落，香气飘出来，安离顿了一下，把面条搅拌均匀，一层香油在面汤上汇聚成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圆圈。

他挑了一点，吃进嘴里。

安离曾经想过。

也许那碗面并没有这么好吃，只是因为过去的回忆太过美好，让他回味起那碗面的时候会感觉幸福。

再吃一次，也许就不如记忆中美好，让那个存在于记忆中的味道彻底褪色，变成口中乏味的食物。

……至少吃别的是这样的。

安离悄悄落下一点泪，慢慢品尝着嘴里依旧如记忆里一样的味道。

凌越轻笑起来，手指蹭过安离的眼角，把眼泪轻轻擦掉。

“……没有眼泪你就吃不下？每次都这样，是差点盐吗？”他打趣着，目光温和地落在安离身上，看着他乖乖地捧着碗吃着，背挺得直直的，却又看起来多么可怜，像是又缩在他旁边躲着吃一样。

“好吃，很好吃……”安离咽下嘴里的面条，羞惭地擦着眼泪，他不敢直视凌越，声音有点抖，“……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吃。”

他吃了小半碗，凌越就端着面碗挪走了。

“……小凌？”

“吃菜。”他又重新盛了一碗饭出来，放在安离面前，“没虐待你，只吃面干什么？”

安离抿了抿唇，接过凌越手的的饭碗。

……莫名的，安离觉得自己很饿。

长期厌食导致的饥饿感并没有那么明显，像是一把小火隔着距离灼烧着安离，虽然难耐，习惯了倒也能察觉到一点快意。

但是此刻，身体里的饥饿感却让安离有些承受不住，全身上下都叫嚣着让他再多吃一点。

安离扒拉着碗，居然把这碗塞得满满当当的饭也吃干净了。

凌越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摸了摸安离的头，他蹭了蹭安离的发尾，像抚摸一只小狗，他说：“安离，就在这里住下来，我们一起。”

“……”

“不准拒绝。”

安离捏着筷子，垂着头不做声。

他察觉到凌越抚摸他头发的动作变得有些僵硬，指尖搭在他的脖颈上，微微发凉。

“……算了，你回去考虑一下。”凌越的话语有些艰涩。

他收回了自己的手，端着吃完的碗筷去厨房清洗。

安离捧着剩下的碗，手指收紧，他慢慢蹭蹭地走到凌越身边，凌越拿走他手中的碗，顺势接过来洗。

“小凌……你生气了？”安离觉得不安，轻轻扯住凌越的衣角，试探着问。

“……”

凌越不搭理他，像安离刚才一样。

安离等了一会儿，默默地把牵着凌越的衣角的手缩了回来，垂着头不说话。

直到碗被凌越洗完，都没有人主动开口。

凌越无奈，看了安离一眼，只能看见一个乌黑的发旋，头埋得很低，看起来委屈得很。

“谁敢生你的气？”凌越擦干净手上的水渍，抓住安离互相纠缠的手指，“你委屈什么……我欺负你了？”

安离摇了摇头。

“没有。”

他看着安离一副羞惭地恨不得钻到地里的模样，心里难受得像是被钝刀子割着。

凌越压住自己忍不住说出口的脏话，伸手抱住安离，尽量耐心地再次轻声和安离沟通：“我刚刚说的话你是一点都没听进去吗？”

“……听进去了。”

“那你为什么还是一副欠我几个亿的样子？嗯？”他捧住安离的脸，脸上没挂太多肉，捏捏就能摸到分明的骨骼。

安离不知道如何应对，垂着眼不看凌越。

“小骗子。”

凌越拉着安离，给安离围上他的围巾，又把东西都给安离装好，打整得干干净净。

安离抬起头，偷偷看凌越有些紧绷的侧脸。

“……看什么？给你收拾下让你滚出去。”

凌越擦了一下安离还有点湿润的眼眶，不知道又从哪里翻出来一件大衣，大衣很合适，应该是特地给他买的……凌越扣好扣子，把安离裹得严实。

他打开门，把安离推出去。

“小凌！”

安离拉住凌越的手，忍不住焦急道：“……不要生气。”

凌越又把安离扯回来，垂着头看他，逼着安离和他直视。

安离看向别处，不想对上凌越的眼睛，有些发抖。

……为什么那么喜欢逃避呢？

凌越心如刀绞，心底那点痛苦慢慢蔓延到全身。

“那你说，你为什么把我惹生气了？”

“……小凌，对不起。”安离只是不安地道着歉，漂亮的眼里又起了一点水雾，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扯着凌越的一点衣角怯怯地小声说。

凌越看着安离，有些泄气。

……要算了吗？

苏文溪和他之前有过联系，他知道安离现在居无定所，工作也已经被前男友辞掉。

他原本想好让自己更加体面一点再去找安离，没有想过安离的日子过得比他更狼狈。

他这样冲动地要求安离，是不是太负担了？安离也许会觉得很害怕。

……他未必能接受这一切，也许他还没有勇气从苦痛中走出来。

“安离，你不欠我的。”凌越慢慢捧住安离的脸，试图给安离一点勇气，一个理由，“如果那么愧疚，你就来陪陪我，我一个人很寂寞。”

安离看着凌越，终究是败下阵来。

“……好。”

他点了点头，手机却突然响起来，安离微微一顿，接通电话。

“小离，什么时候回来？”

是苏文溪。

声音有点空，应该站在阳台上给他打电话，望着外面漆黑一片的路口。

“再晚点就打不到车了，这里可没什么地铁站。”

安离悄悄看了一眼凌越，凌越脸色微沉，靠在门边注视着他。

“那个……”

“或者，我来接你？”苏文溪笑起来，“还是说你和弟弟聊的投缘，今晚上不回家了？”

安离纠结了一下，对苏文溪说：“要回来的，等会……”

“好。”

苏文溪不再多说，把电话挂断。

凌越逆着光，眉眼在漆黑夜色中晦暗不明，看不清神色，他的目光落在安离身上，让安离觉得有些不安。

“小凌，我回去拿东西，后面我过来陪你好吗？”

凌越没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安离。

“……小凌？”

良久，凌越才站直身体，轻轻揉了揉安离的头，他低声说。

“去吧，我不是逼你和我住，不想也没关系。”

“……”

“安离……我只是想你知道，你可以依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