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场测验里,谭逸前两次的一甲都是苏芜,大家瞠目而视,不可置信地接受了这个似乎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
刚刚被选中的那个公子哥也瞪大了双眼,直愣愣地看着苏芜,又看看自己那留在靶心的箭,又看看自己,像是见了一桩咄咄怪事。
谭逸敲了敲桌板,扫了一眼善来公公,示意他赶快开始下一场测验。
旁边谭言差点打翻桌上的茶水:早知如此,自己刚刚就也应该选了苏芜,如今两场一甲都是苏芜,倘若他和谭逸都有意选苏芜做自己的伴读,只怕苏芜会更倾向于谭言。
善来公公在宫中服侍多年,第一次见如此能说会道的姑娘,仅仅凭着一张嘴,便让二殿下选了她。思及此处,善来公公清了清嗓,说话都开始谨慎起来:苏大小姐绝非凡夫俗子,如此伶俐的人在前头,自己更是得提起十二分精神,谨言慎行。
“接下来便是第三场,请各位依次谈谈自己对眼前这盆牡丹的见解。”善来公公指了指刚刚小太监搬来的一盆豆绿牡丹,又一指刚刚三箭二中的车路:“便请车二公子先来吧。”
车路绷直了脊背,努力打量着这盆开得正艳的豆绿,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眼瞧刚刚选了他做一甲的几位殿下都快皱起眉头,他两眼一闭心一横,想起父亲早上叮嘱过自己的诀窍,强行作答:“牡丹为花中国色,和各位殿下相得益彰,相称相配。百花皆以牡丹为首,在它面前无不自行惭愧。倘若能得牡丹一缕芬芳,其他花无不引以为傲,对牡丹肝脑涂地。”
一听就是背了许多遍,在家中练好之后,生般硬套在此处。
“牡丹为众花之首,可若是换作在人群中,天子才是唯一的人中龙凤”,谭言眼中闪着精光,他最擅长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上做文章,考验此人能否灵活应变:“今日父皇不在此地,那车公子这话,又是说与谁听?”
车路被这刁钻的问题问得哑声,哆哆嗦嗦,额上因为紧张而渗出冷汗。
眼见他要张嘴着回答,苏芜两步上前,站在了车路身旁,先行了个礼,声音冷静:“自然是说与所有人听,天子鞠躬尽瘁,臣等一片丹心,无论皇上是否在眼前,忠心皆不可忘。忠心不因皇上在前才生,也不因皇上不在而散,物换星移而此心不变,是为真心。”
苏芜聪慧,知道谭言刚刚的提问有多阴险,车路话中阿谀奉承的意思明确,却在表达的时候犯了个大忌:以百花之首喻各位殿下,将他们的位置抬得过于高了,失了分寸。苏芜虽知道这是谭言在考验车路的能力,却依旧按耐不住,又看车路站在前头犯难,做了出手相助的善人。
不是看他无助所以同情,而是出于对谭言的憎恶:上辈子,苏正堂一身清白,谭言掘地三尺都找不到一个可以抹黑他的理由。越是一身清正,就越引得谭言害怕,最后也是在这种随口一言上做文章,生生赐死了苏正堂。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最擅长搜根剔齿,苏芜也毫不逊色,三言两语就化解了方才车路的难堪:如若认了刚刚这牡丹是在暗喻诸位殿下,且不说皇上是否会动怒,单单凭他如此急于表现的迫切,恐怕也只剩个四皇子有可能会选他。皇家选贤任能,同旁人招揽门客不同,什么都要兼顾。过于谄媚,便会使人觉得,是你这人肚子里没有什么墨水,只能通过如此浅薄的花言巧语吸睛。
谭言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笑,却不达眼底,活脱脱就是强颜欢笑。苏芜却看都没看他一眼,一直低着头,像是胆小的兔子,一点儿同她刚刚冲出来替人解围的英勇不搭。
善来公公收到谭逸示意继续的眼神,略有慌张,有些生涩道:“既如此,接下来便由苏大姑娘来谈谈,对于眼前这盆牡丹的见解。”
苏芜轻轻挑了下眉尾,从容淡定:“很好看,味道也挺浓。”
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后都齐刷刷看着苏芜:不是?这就完了?
果真是坊间传闻的草包小姐,刚刚那两局,怕只是误打误撞,亦或是提前在家中背了三天三夜。如今遇上这种突如其来的考验,便束手无策了。
这次,还没等谭言开口,一旁的谭逸先出声了:“再无其他?”
很明显,这是在给苏芜台阶下,善来公公都忍不住朝苏芜努嘴示意她再多说点:二殿下主动站出来给人台阶下,这可是千年难遇的稀罕事,无疑就是二殿下已然选好了让她做伴读,才会站出来解围啊。
苏芜见谭逸发话,也知道伴读一事应该已是十拿九稳,但心里稍稍还有一点惊喜:按照自己的预计,谭逸应该等自己说完关于这牡丹的全部话后,才能接受自己伴读。怎才这样两局,谭逸看着好像就已经接纳自己了?
“除了好看之外,臣女关于面前这牡丹,再无其他见解。臣女无法同车二公子一样,借题发挥,由这牡丹扯到诸位殿下,扯到伴读,甚至关系到皇上,臣女笨嘴拙舌,实在没有这个本事。且臣女以为,披肝沥胆之情,自在人心,唯有一举一动才可证明此心,三言两语,最不能信。”
三言两语,最不能信,无论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还是海枯石烂的誓言,都最不能信。
谭言听完前头这些话时,还用一种几乎骄傲的目光看着苏芜,直到最后一句话,让他心头猛地一颤,抬眸望向苏芜:苏芜在牡丹旁站得笔直,恰如她刚刚写的翠竹,同前世自己认识的那个热烈的女子别无二样,不见一点哀戚之情。许是自己太多疑,谭言稍稍放下心来,这应该就是阿芜随口一句话,怎能说明她也经历了起死回生这般天马行空的事情。
谭逸很满意这个回答,没等善来公公宣下一个人开口,直接将手旁一甲的牌子递给侍卫:“一甲,苏芜。”
奔着辅佐太子来的那些人慌了,谭言这个需要辅佐的人也慌了,急急也将自己的牌子捏在手中:“一甲,苏芜。”
善来公公被这两个殿下为了一个姑娘针锋相对的局面整得有些怔然,但好歹是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公公,反应过来后便匆匆开口缓解气氛:“如此,便是由苏大小姐来挑,要做哪位殿下的伴读。”
一旁看戏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区区一个小女子反过来挑皇子?怎会有如此倒反天罡的事情?
偏偏两位殿下还无比配合这个倒反天罡的举动,谭言先开口,有些讨好的意味:“阿芜?”如此亲昵的称呼,赤裸裸地是在拉拢。
谭逸一言不发,含笑看着苏芜。
苏芜微微一欠身,道:“多谢二殿下赏识。”
二殿下……谭言脸上笑意一僵,周身气度也猛然冷下来。
苏芜走过去站在了谭逸身旁,谭言满含怒意地看了她一眼,气得手指发抖,在人群里随便一指,冲苏茉问道:“你,可否愿意做我的伴读?”
苏茉被这突如其来的询问惊得有些晕乎:这是一众皇子间最出挑的其中一位啊,居然问自己是否要做他的伴读?
苏茉犹豫几秒,重重地点点头:她苏芜伴读了二皇子,自己便伴读六皇子,她一点儿都不比苏芜逊色!
苏茉没有注意到,昌安公主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有些失望的将头扭向了一边。
谭言想的更是令人啼笑皆非:起码苏茉同苏芜是姐妹,收她姐妹做伴读,岂不是同她接触的机会就多了许多?
善来公公干咳几声,讪讪看着宋文滢:那便请宋大小姐来谈谈关于这花的见解。
众人都缓缓道了自己这话的见解,有一部分因为谭言和谭逸已经都挑了伴读,开始随意糊弄着,一时无话。
待大家都挑了伴读,谭逸起身顺着长廊要离开,苏芜便一直跟在她身后,惹得谭逸终是忍不住好奇,先开口问道:“明日才是在重华宫上学的日子,苏小姐此时这样跟着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苏芜点点头,眸子亮若星辰:“那株豆绿虽开得艳,但不如青松翠竹妙。”
谭逸来了兴趣,停住脚步挑眉问:“那方才苏小姐何不如此作答?”
“方才人多眼杂,我怕表现的太过明显,给有心之人留下把柄。”苏芜摊摊手,俏皮又可爱。
谭逸点点头,了然于心,更觉得这个姑娘可为她所用。
“关于青松翠竹之物,苏小姐可否谈谈自己的见解?”谭逸又问,很明显是在给苏芜一个机会。
苏芜也读懂了谭逸的意思,沉吟片刻,道:“青松翠竹虽为雅物,可若是在不毛之地,亦或四周都是成群的豺狼虎豹,大抵不能凭着一己之力保全自己。再者,虽秉性刚正,也不能一昧凭心打动人,有些手段,也需择人而使。”
谭逸见这小丫头毫不避讳地给自己上了一课,心中暗想这夫妻两人真是契合,嘴上却道:“说是伴读,你倒指点起我来,就不怕惹恼了我?”
苏芜摇头:“既是青松翠竹,又怎会如此黑白不分?”
谭逸一笑:“明日带上你知道的消息,投诚也是需要诚意的。”
苏芜看着谭逸离去的背影,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微笑,没注意到一旁墙角一晃而过的青色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