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混乱，修无极有些慌乱地回头，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怀。再抬头，是萧观澜。
修无极一时滞声不知该如何与萧观澜说自己为何在此处，萧观澜的眼神却没有落在他身上。只是又将那手臂横在修无极的胸前，让修无极整个人困在自己怀中，而后带着修无极向后轻轻跳去，两人落在一处昏暗的角落。
两人落定，那莲花台前忽然发出一阵狂乱的笑意。将两人的目光都引了去。
千彩菩萨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并不意外，她的眼神中甚至没有惊讶，只有被她须臾之间隐匿去的愤怒。
然而她又是因何而愤怒？
无人知晓，眼下她的脸上又挂上了笑容。她笑着走向那白衣少年，身姿摇曳，真像是住在这极乐宫殿的一位九天仙女。
走到那白衣少年面前，她停下，纱群却还在飘摇。而后，她伸出手，在修无极和萧观澜惊讶而又疑惑的目光中将那只细白如葱的手覆上了白衣少年握着剑的那只手。
她的眼中仿佛有某种神器，散发着七色的光晕，直视某人时她能看透那人的来世今生。
称得上是危险。
此刻这双危险而美丽的眸子就这么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你可是受了天大的痛苦？我知道。”一边说着，她的手一边做状在白衣少年的手背上轻轻抚摸。
“你也需得我为你佛去前尘苦楚、共赴极乐吗？”
说着，不等那少年回答，她居然又往前了一步。而后，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之中，她竟张开双臂，将那白衣少年揽进了怀中拥抱。她踮着脚尖，也要让他依靠在自己的胸口。
那白衣少年却忽然像是不会动了一般，她嘴角挑起一抹笑意，一手不断轻抚着少年的后背。
“既见了我，你又何必再逞强。那些让你痛不欲生的、让你无可奈何的，都过去了。来到了我身边，便能解去你遭受地所有。”她轻语呢喃，如同南风拂林，轻柔地像是真要带走这世间一切苦难。“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那少年此刻却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看起来并不如他的人那般看起来年轻了。那些过往的沟壑，像是能从他的双眸之中找到划痕。
猛然，他将那千彩菩萨推开。千彩菩萨眼见就要重重摔在地行之时，却又于那一个片刻从地上轻飞了起来。
再次看向那白衣少年，她方才粉饰好的温柔破碎，眼睛里此刻盛慢了冰霜。
“你想阻碍大家前去极乐？”她大声地质问，意图将他推向在此所有人的对立面。
那白衣少年仰头看着她，眼中居然一闪而过一丝苦意。
他握着剑，却又不断使劲，直到指节发白。直到心中那抹怪异的撕裂感慢慢被抚平，而后他又变回了他，眼中再无一丝感情。
“妖人，竟做邪教妖言惑众！”说着，他将那剑鞘甩开，剑尖直指千彩菩萨。
去还不等他靠近，一人忽然扑倒在他脚边，牢牢抱住他的双脚。
“你想做什么！对菩萨大不敬你也要入轮回吃苦的！”
“莫非你真想阻碍我们前去极乐？”
白衣少年低头看着抱着自己大腿的人，又来一人抱住他的右腿，而后是他的腰。
他的双手。
不知来了多少人，他们纠缠着他，夺去了他的剑，牢牢地困住他。
“可怜可怜我们吧，我儿已经先我们一头去了，若我们在于这乱世蹉跎，只怕去了极乐之地也见不到他了。”一粗布妇人为牢牢抓住她凌乱了一头长发，此刻话语已经戴上了哭腔。她说着，忽然抬头看他，那双装着泪的眼睛此刻也装着别的东西“您可别再欺负我们了，千万，别挡了我们的路啊......”
“哈哈哈哈哈——”
千彩菩萨见此情景不禁笑了出来，她笑着又跳上了莲花台，而后盘腿坐于台上，竟又开始念经。
她闭着眼，声音分明不大却蔓延在整个极乐宫。经文声中，还有无尽的，那些纠缠着那白衣少年的人，他们嘴中吐出的无穷无尽的苦水。
呢喃与哀嚎和诉求，这两种极端的声音像是某种粘稠恶臭的汁液，慢慢流向这里所有人能听到看到的一切地方，将人围剿吞噬。
庄严、苦难。
似巨石滚落，压在人的心头，难以喘息。
白衣少年手脚被缠住，挪动不得。而他的神情却没有变化，仿佛那些声音都没能进他的耳中。
而他又真正能听见什么呢？
他忽然道“即便她真是佛，能渡人极乐，可她杀人是错，该杀。何况，她不过一信口雌黄的妖人。”
“天有道，天诛。地有理，地灭。”
他的声音清冷至极，就如此这般冷静地将自己的道理说了出来。
可是！这里没有人要听他讲道理！况且，这道理有何用！
“你放屁！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如此对我们？”质问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
白衣少年不再言，只是从一群人的手中将自己的一条手臂抽了出来。而后他将手于身侧伸出，那被人甩开的剑又回到了他手上。
众人看着他瞪大了眼睛，他们像是才意识到，若是他想，这里没人能拦住他。
可是即便恐惧、即便知道不能，却也没人放手。反而，他们更加牢牢地缠住他。
此刻，那千彩菩萨才悠悠站起身来。斑斓的灯火倒映在她脸上，连她的神情也变幻莫测。
“天理伦常既然如此重要，那为何他们还要在此哭求？莫非，世人一生苦难，都是因为违背了你所谓的道理？”
“然而，你的道理，却如那狗屁一般，无足轻重。”
千彩菩萨说着、笑着，一阵紫色的灵力轻轻自她脚尖往上蔓延，而后，她消失在了这道紫色的灵气之中。
“啊啊啊啊啊菩萨去了！菩萨去了！”
.......
哀嚎和哭声瞬间涨满了整个极乐宫，白衣少年看着千彩菩萨消失的莲花台一动不动，很快怒火蔓延到了他身上，他站着接下了无数个拳头和巴掌。
萧观澜实在看不下去，就要上手去拦。才抬脚就被修无极拦住了，修无极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冲他摇了摇头。
“去上面看看。”修无极指了指莲花台之后的楼梯，而后又看萧观澜。
萧观澜点了点头，走上前了去。修无极正要跟上，手却一把被萧观澜抓了去。
修无极眨眨眼睛，然而萧观澜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有何不妥。一手拿着佩剑，一手牵着修无极，看起来靠谱极了。
修无极也便随他去了。楼梯拐角处，他又向那白衣少年看去，那白衣少年此刻却恰好抬头，似乎也正看着他。
极乐宫二楼三楼却也没有什么乾坤，只是眼神热闹了一些，水晶桌上玉杯盏盏，酒瓶放置墙中，珠帘摇晃，温床暖帐。每个房间皆如是。
看起来倒不像是什么宫殿了，不过是一处任人取乐的地方。
酒水之乐、鱼水之乐。
萧观澜以剑掀开一处珠帘，待修无极走过之后，自己才又跟上。
两人从楼上下来，原地只剩下信徒，而那白衣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二人对视一眼，也往外走去了。
待两人走穿那暗道，从地下出来，才发觉彼时已然旭日东升。
天亮了，镇甸之中却安静了下来，昨夜喧闹只是梦中奇遇。
修无极摘下了面具，面色有些凝重。萧观澜向他看来，却看到了修无极尽数将长发揽去一边之后露出的侧颜。
如月如玉。
突如其来的心悸，竟就看愣了去。
修无极此时转头，对上了他的眼神。他眨眼，道“怎的？”
萧观澜这才回神，忙地将目光移去几处，最后才在前方停下。
“啊，噢、没......”说完，修无极看他更是一脸疑惑，他也更是羞愤，没敢将脸转去面对修无极，又接着道“平、平兄。我其实昨晚才庙宇中看到你时，一点都不惊讶。”
修无极挑眉“为何？”
“不知，只是......觉得。”
修无极轻笑一声。
萧观澜却又立刻正色起来“但是你下回若是好奇，可以叫我与你一同去，不要自己单独行动，譬如今夜，若是没有那位少侠，万一、万一！”
“那可就不好了。”
“知道了，我原以为只是普通的寺庙活动.......”
“嗯，总之，你以后要让我跟着。我、我起码可以保护你。”
修无极又笑“行。”
两人回到客栈之中，客栈大门打开，里面却无一人。就连昨日与两人搭话的店小二也不见人影。
萧观澜又进了后厨去，出来朝修无极摇了摇头，示意里面也没人。
修无极在大堂中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还没入口却被萧观澜夺了去。
“近来秋意渐浓，还是留意些好，冷茶什么的，还是不喝了。”说着就将修无极的茶盏握在手中，接着，银色的灵炁在他手中流转。片刻，他将一杯热茶又递给了修无极。
修无极握着那茶杯有些恍然，里面冒出的丝丝热气冲着他的脸飘出。湿热的触感片刻之后凝结成了冰冷的水滴。
他的心这才又硬了回去。
他抬眸，朝萧观澜道谢。萧观澜被他看得一愣，随后又将视线移开了。
好一会，直到修无极喝完了茶，他突然又道。
“平兄，若你家中有个姐姐妹妹什么的，一定、一定是美若天仙的模样。”
修无极放落茶杯的手顿在空中，片刻后他收了脸上的冷意，才又缓缓说道“你若是想说我生得好，何不直说。”
这自然不是什么冷言冷语，可萧观澜却是瞬间觉察出，自己的话似乎让修平有些不高兴。
“我......”
他还没我出个所以然，忽然，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那白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