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

疾风撞飞落石，穿透阴雨，终于赶至主人心心念念的目的地，在暗器触碰到卡纳斯的皮肤之前，噗地包住暴烈鼓动的红碧玺。

“咚。”

红碧玺失去了疾驰的冲力，自半空中无力跌落。

“嗤。”

卡纳斯的长剑彻底贯穿绯色的晶石，坚硬的核心瞬间裂作两半，失去了蛊人的奇特魔光。石中妖精完全失去行动的力量，彻底不动了，僵直在原地，变作平凡的石头山峦。

卡纳斯饶有兴趣地展手，接住了那即将栽进河里的剔透的红碧玺，他挥舞着满是缺口的长剑转身，炫耀着任务的圆满完成，“艾忒尔，我们把它解决——”

“艾忒尔！”

手中的长剑咚的跌入河中，卡纳斯只见一颗红色的碧玺在空中疾驰，穿透连绵的阴雨，撞向脱力而半跪在地上的艾忒尔。

他下意识地运起属于神明的力量，却被刻意塑造出的不通魔法的人类躯壳所阻碍，神明的伟力也消散在虚无的空间之中。

卡纳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红碧玺冲向艾忒尔，看着艾忒尔仓促举起弯弓挡去了致命的一击，看着艾忒尔被红碧玺击中左肩。

噢，该死的左肩。

“艾忒尔！”

等到卡纳斯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飞到了艾忒尔的身边，坐在冰凉的地上，他半搂住对方的上半身，让对方靠在自己还算温暖的怀里，避免对伤口加重伤害。

他没有在艾忒尔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法力，如果对方还残存着哪怕一丁点的法力，也不至于连魔法师引以为傲的自愈能力都丧失殆尽。

卡纳斯用捡回的红围巾按压在艾忒尔的伤口处，为他止着血，却觉得怀里的人冷的像是冰块。

卡纳斯看见艾忒尔昏昏欲睡，向来充斥着坚定的藏色双眸布满迷离，他摸上艾忒尔的脸，毫无章法地强迫对方睁开眼睛。

“别睡，别睡，艾忒尔。”

“艾忒尔。”

卡纳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只好将抱紧了艾忒尔，寄望于艾忒尔染上些许自己的体温，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想要将自己的力量也传递到对方的身上。

他却觉得自己怀中愈来愈冷，阴湿的水汽无孔不入，将他和艾忒尔合作战胜石中妖精的满心欢喜打得凋零。

卡纳斯感觉唯一的热源只在艾忒尔的左肩，他能感觉到涌出的鲜红的血带来的滚烫温度，但是这点温度根本没有办法抚慰卡纳斯的心灵。

他撑开艾忒尔的眼睛，看见的依旧是毫无聚焦的瞳孔。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卡纳斯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他抱着怀中的人，像是抱着冰块。

突然间，他看见了地上掉落的金箭，由魔法织就的利器，足以贯穿任何人的心脏。

纵是神明，也无法将亡者的灵魂自死亡的深渊中带回。

但是，如果是濒死之人，神明的力量完全可以将他治愈如初。

卡纳斯拥有着无上的伟力，打开力量之门的钥匙随时都握在他的手中。

鬼使神差地，卡纳斯摸上了那支金箭。

金箭冰冷，激荡的魔法冲击着卡纳斯的右手。

他举起了那支金箭，金色的流光晃入他的眼中。

“……卡纳斯。”

艾忒尔猛然抓住卡纳斯的衣袖，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艾忒尔终于睁开了双眼，气音微弱而坚决，“不。”

瞬间，卡纳斯丢下了金箭，他扣住了艾忒尔的手，抵在自己的颚下，任由碎发被相扣的手拨得乱七八糟，“好，我不做任何事情，只要你醒了就好。”

艾忒尔慢慢恢复了力气，他稍稍一动，就扯动了肩上的伤口发出一声低喘，他下意识地抓住旁人的手臂，即使是修剪过的指甲也深深地陷了卡纳斯裸露在外的手臂里，刻出数道弯弯的月牙凹痕。

他借助卡纳斯的帮助勉强坐了起来，失神的双目缓缓聚焦，艾忒尔的视线落在卡纳斯的身上，红色的指甲印映在他的眼里，他的一颗心却蓦地安定下来。

艾忒尔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他按住左肩的伤口坐直，夺去地上的金箭，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你果然……我做的是对的。”

‘你果然怀抱着寻死的想法，所以耗尽所有的魔法去抵挡砸向你的那一颗红碧玺是对的。’

艾忒尔没有把话说完整，但是卡纳斯却一点就通，他瞬间就想明白了艾忒尔脑袋里的弯弯绕绕，他心中气极，拳头猛地砸裂地下的石块。

昔日纯粹的蓝眼睛布满血丝，他的声音沙哑，愠怒令他面上的表情尽数消失，俊逸的五官在此刻尤为突出，理性压过感性，将往日里嬉皮笑脸的人影尽数吞没，此时的卡纳斯就像是阳光照耀下的大理石雕塑，神圣而无情。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会独自把你丢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艾忒尔终于察觉到卡纳斯的不对劲，但是精力耗尽的他没有办法运用其余的脑力，他开始想不通卡纳斯为什么会生气。

金箭尾部的箭羽刺刺的，扎在他的手心，提醒着艾忒尔恢复理智，艾忒尔开始利用他就快要罢工的大脑回想着卡纳斯的举动。

在自己昏迷过去的时候试图用金箭扎穿心脏，没有将皮肤控制得刀枪不入而被他所伤害，不管是从哪方面看都像是要寻死的打算。

对面的人的神情愈来愈冷峻，唯一暴露出情绪的湛蓝眼睛却是失望盖着失望，过度孤独的情绪从灵魂中溢出，过分浓郁甚至好像要将艾忒尔淹没在满是彷徨的潮湿之中。

艾忒尔直觉地用手指按上卡纳斯紧皱的眉间，他看见对方的眼中因为惊讶而中断了负面的情绪，即使卡纳斯仍然保持着肃穆的神情，但是自卡纳斯身上漫出的孤寂湿雨却霎时消失了。

艾忒尔不知道说些什么，他觉得自己之前一定是误会了什么，愧疚在主人毫无察觉的时候蔓延开来，他遵循着内心的想法，说：

“抱歉，我应该相信你的。”

卡纳斯脸上的森冷面具兀地脱落，他深吸了一口气，握上了艾忒尔的搭在他眉间的双指，让自己的双眼毫无遮挡地对上艾忒尔的眼睛，湛蓝的眼睛仍旧布满血丝，但里面的痛苦已然消失不见，只剩下满目的赤诚。

“在见到你之后，我再也没有寻死的想法。”

卡纳斯说：“请相信我，好吗。”

艾忒尔只觉得喉咙发干，他僵硬地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卡纳斯才露出了如往日一般无二的笑颜。

卡纳斯慢慢地变换着角度，他小心翼翼地将艾忒尔靠在石壁之上，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枚持续不断散发的炙热温度的火焰晶球，他把热源放在了艾忒尔的怀里。

艾忒尔有些不自在，觉得自己身上全是别扭，却因为先前的误会而有些难以开口，“我的法力正在恢复，很快就会好起来，你没必要把我当成易碎品来对待。”

卡纳斯置若罔闻，找来成堆成堆发光的荧光矿石来充作地下的光源，驱散黑夜带来的无助，又解开被冷风吹得阴干的披风，抖了抖粘连在上面似有若无的寒气，强硬地盖在艾忒尔的身上。

他完美忽略掉艾忒尔的抗议，半跪在成堆的矿石之间，第一次不熟练地剖析着自己的心声。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寻死的念头吗。”

艾忒尔心中警告的信号噌地竖起，过于亲密的举动撞击着封闭已久的心房，他抗拒着别人对他吐露心声，但是此时，他却虚弱地没有办法站起来，更没有办法阻止卡纳斯。

“这是每个人都会有的秘密……你没必要告诉我。”

卡纳斯没有在艾忒尔心房的大门前止步，他继续说着：“可是现在我想说了。”

【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不会问你，等到你想说的时候，你自然就会说了。】

艾忒尔被自己好久之前说出的话噎住了，他只好默默地向后靠在石壁里，无限度地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仿佛自己根本就不存在在这千米之下的地底里。

幽深的地谷之中，只有矿石散发着幽幽的亮光，成年男子低沉的声线阐述着过去的故事。

“我诞生以后，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就只能听见天使的祷告与恶魔的咒骂，众天使敬畏着我、供奉着我，却从不过问我的名字与生活，我只是一个符号，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纵使拥有翻天覆地的能力，也像是从来都没有活过，像是一个囚徒，更像是一个死物，负责接收感激与怨念的死物。”

艾忒尔的神色一动，他抬起了头，“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吗，卡纳斯。”

他呼唤着卡纳斯的名字。

卡纳斯笑着，“我知道，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清醒过。”

“任何一个生命都会有活着的欲望，我也不例外，因此，我期冀着地上的躯壳能带着我找到生的希望。”

“所幸，命运待我不薄。”

“卡纳斯！”

艾忒尔喝止出声，他知道自己忍受不了这个——接受着别人双手奉上的真心，聆听别人诚恳的真心话。

特别是当牵扯到他自己的时候，艾忒尔就感觉自己缄口不言的一颗心也被人粗暴地剥开、放在太阳底下暴晒一样。

油然而生的羞耻感带来比怀中火焰晶球还要滚烫的热意，烧得他的双颊生红。

艾忒尔警告地说：“我不在乎你过去怎么样，对于今天的事，我向你道歉，但是我从今后开始都会相信你。”

他脱力地捂住卡纳斯喋喋不休的嘴。

“求你，不要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