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好像凝固了,气氛降低到冰点。
在安静过头的环境中,雷米诺视若无睹,把甜品放置在三人的面前,在瓷白的杯子里倒进热茶,他轻笑着,“抱歉?我可能为了活跃气氛而开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小小玩笑。”
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多两只铁勺,叮的一声放置在碟上。
在场没有人说话,夏那环顾四周,最后捧起桌上的甜品,端到艾忒尔面前,“艾忒尔先生,请试试吧,我尝试了很久才把它做出来,想要感谢你。”
他的眼睛里点缀着细碎的星光,像是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艾忒尔在弗洛城对于他的照顾一般。
“嗯,谢谢。”
艾忒尔耳朵上还残留着微末的红意,但他脸上表情已经恢复了些许正常,他微微弯腰接住了那碟点心,恰到好处地减轻了夏那的负担。
他勺起一点放进口中,确实品味到了唇齿留香的顺滑。
雷米诺坐在木椅上,品着温热的茶水,装作满不在意地说:“我从威勒那了解了很多新多隆城的情况,没想到监狱城会就此消亡。”
话说到一半,他的情绪似乎低落下去,“我也没想到弗洛城那边……总而言之,没想到竟然会发展到今时今日的地步。”
卡纳斯的背向后靠去,身体更加陷入松软的沙发中,他用手撑着自己的左颊,右手捏着那根铁勺在茶杯中画着圈,眼神里少了几分局促,多了几分漫不经心,他默默地听着雷米诺的话。
半响,他稍稍抬眸,唇角勾起一抹笑,“这位雷米诺……先生?你来这里不是为了聊家常这么简单吧。”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艾忒尔包括夏那都把注意力放在了雷米诺的身上。
雷米诺的手一抖,茶杯一晃,装满了的茶水溢出浇到指上,他掩去苦笑,用随身携带的丝巾擦去手上水迹,“是,我确实不是来聊家常的。”
他正襟危坐,“依我浅薄的学识来看,新多隆城的土地包括蕴含着的丰富矿藏,亦或者是丰沃的土地,再加上来自弗洛城无家可归的人们……在天国军队的袭击之下,弗洛城已经不再适合人类居住了。”
雷米诺说:“而这一切,都完全符合建成一个新城邦的必要条件,而建成一个城邦,恰好需要一个领主、不,或者说是一个主心骨,但可惜的是,弗洛城的中心区域包括执政厅、祭司殿和骑士团都被优先打击,幸存下来的人们并没有作为主心骨所必须的条件与声望。”
雷米诺放下了手上的茶杯,他站了起来,“艾忒尔,你知道吗,所有人都看见了两次剑击,斩断天地的剑击。”
他压制下去的情绪慢慢激动起来,甚至具象化到向艾忒尔的方向迈出一步,“艾忒尔,在这里所有人都钦佩着你,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成为新多隆城的领主了。”
艾忒尔将夏那揽在身后,美味的甜点被他放置桌上。
他耳朵上的热意彻底消了下去,双唇抿得笔直,艾忒尔回想起了威勒在告别前的只言片语。
“不,我并不想成为一座城的领主。”
“艾忒尔。”雷米诺说,“没有领主就没有秩序,没有秩序就没有办法保持稳定,就算新多隆城土地广袤,但也没有办法容纳人心。”
“你也可以,这是你的旧职。”艾忒尔道。
雷米诺的反应看上去来了点深深地不信任,“我?我不可以,我并没有那样的资质。”
他迈出好几步,想要抓住艾忒尔的手臂,然而就当雷米诺再跨出半步的时候,一个高大结实的人影挡去了他的去路——卡纳斯。
“喂。”卡纳斯挡在雷米诺与艾忒尔的中间,他还是笑着,但是被头发阴影覆盖着的眼睛里带着警告,“艾忒尔说他不愿意。”
沉寂的空气再次降临,二次降低至冰点的气氛却和先前的尴尬完全不同,反而像是暴风雨前的低压空气,所有的狂风暴雨都压缩在这一刻,等待着召开战争的雷霆。
夏那屏息凝气,他揪住艾忒尔的外套,气音低语,“艾忒尔先生,我突然想起外面还在做着的巧克力,可以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
艾忒尔望了一眼正在僵持中的卡纳斯与雷米诺,他安抚性地碰上卡纳斯的脊背,“嗯,那我就先出去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门扉合拢的声音嘭响,屋内只剩下卡纳斯与雷米诺两人。
雷米诺严肃表情,但还带着克制,“这位先生,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阻拦我。”
卡纳斯轻哼一声,他旋身坐回沙发上,“虽然我很希望艾忒尔成为领主受人敬仰,但是他说他不愿意,只要艾忒尔不愿意,世界上就没有任何人可以强迫他做不喜欢的事情。”
“倘若你非要这么做的话,”卡纳斯笑着,湛蓝色的眼睛一澄如洗,“我只好请你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雷米诺身体一僵,在意识到危险前的一刻就已经汗流浃背,无数豆大的汗珠沁出在皮肤表面,就像是弱小的幼兽面对天敌一般无所适从。
他在那一闪而过的可怖直觉之后恢复理智,深深地呼吸着,发觉满背冷汗,雷米诺悄悄地看了一眼仍是仿若友善的卡纳斯。
雷米诺拉开木椅坐下,“实话说,我见到艾忒尔如此在乎新多隆城,甚至为了新多隆城而去寻找传说中不确定存不存在的格拉默之剑时,我认为‘这’迟早会发生。”
“哈?”卡纳斯向后靠坐,不爽的表情取代了面上的笑容,但先前的压迫感不再出现,仿佛只是惊鸿一瞥的海市蜃楼。
“你很了解他吗,说说看?”
卡在雷米诺喉咙里的那一口气缓缓松开,他擦去面上汗珠,想要争取多一个支持自己想法的盟友,将自己了解到的事情和盘托出,“称不上了解,但也稍微熟悉,当初在雅什城里……”
以前的事情看起来非常遥远,但是雷米诺的记忆力非常好、讲故事的功力也称得上不错,寥寥几语之间就将数月之前、牵扯到艾忒尔、雅什城大祭司与执政官的案件勾勒清晰,如同身临其境。
“……事情就是这样。”雷米诺呼出一口气。
卡纳斯托住了自己的下巴,对雅什城事件做出了论断,“所以说,艾忒尔是意外被卷入你们雅什城内斗的?”
说到雅什城内部的阴云诡谲,雷米诺有些难为情,“抱歉。”
“艾忒尔太过于心软,不然早就可以把所谓雅什城的执政家族清洗一遍了。”卡纳斯将桌上的热茶一饮而尽,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一双眸子定定地看着雷米诺。
“但是你错了。”
雷米诺一滞,然后保持着骑士的风度,从善如流地承认道:“是,我应该早点意识到执政家族的不善,从而早做准备,不然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虽然我的确觉得你迟钝过了头,就连自己麾下的骑士团也无法彻底掌控,乃至于自己也被从三领主的位置处踢下来,”卡纳斯皱眉,他对于雷米诺感到不满意。
“但,我说的不是这个。”
雷米诺思考片刻,紧接着转而答道:“我错在太过于弱小。”
卡纳斯:“我说艾忒尔。”
雷米诺不明所以,“艾忒尔?艾忒尔何错之有。”
卡纳斯终于放弃,向后倒去,他开始怀疑雷米诺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你说艾忒尔不在意任何事情,这一点你错了。”
雷米诺部分赞成,“确实,艾忒尔现在非常在意新多隆城。”
“你简直就是无可救药了。”卡纳斯嫌弃地说,他话锋一转。
“他以前就很在意,如果不是在意那个与他有着相似名字的学徒的清白,他就不会傻乎乎地自投罗网,再干净的囚室那也是囚室,他一开始就想要洗刷对方的冤屈,又何来不在意之说。”
雷米诺瞳孔微张,他潜意识地为自己的判断辩解,“他不在意执政的羞辱,也不在意执政家族的报复。”
卡纳斯毫不留情地揭穿了最后的面纱,“哼,羞辱与报复?那都是因为他觉得值得,所有的事情都比不过学徒的冤屈大白于天下,他假装是往日的学徒,他要让整个雅什城都知道学徒蒙受的苦难、以及执政官的嘴脸。”
“天马帕伽索斯的资料是不是能在学徒的房间里找到?”
雷米诺突然想起了学徒屋内浩瀚如海的资料,记载着神怪异兽以及魔法谜语的典籍书本夹杂在书架上,精美的书脊刻录着典籍的名字,同时昭示着一个魔力低微之人的刻苦用功以及博闻强识,只是雷米诺当初掠过了那井然有序的书架,径直撬开了藏着过往受害者档案的石砖。
他的声音很低,仿若喃喃自语,“……是,是我忽略了。”
卡纳斯一锤定音,“你太过不了解艾忒尔了,骑士长阁下。”
*
“艾忒尔先生,怎么了?”
站在木屋外,夏那注意到了艾忒尔突然停歇的脚步,他侧耳没听见任何声音,仰起头问道。
艾忒尔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他摸上夏那的脑袋,唇角微弯,“没什么。”
他的目光略过木屋,似乎看见内里壁炉间摇晃的火光。
“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