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星斗大森林瞧见武魂城的城门时,沈凡这十多天来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是咽了下去。他几乎是在走到城门的瞬间双腿一软,还是萧迟掺了他一把才没让他丢人的给门口检验的魂师们跪下。
萧迟一只手掐着沈凡的左臂,一只手从魂导器中摸了两颗不知道什么药丸来塞到沈凡嘴里,嫌弃之情溢于言表,“玉小刚平时都似乎怎么锻炼你的?这才走了多少天体力便耗尽了,之后可要加大训练量。”
“......”沈凡都要气笑了。
从天斗城到武魂城二十多天的路程,愣是让他们十几天就走完了,萧迟前进的时候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还带了个大活人,一边嚼自己做出来的花一边开着魂力全速前进,完全没有搭理身后魂力比自己低了有三十级的沈凡,他倒是不怕沈凡半路摆烂直接跑了。
沈凡累的根本不想动,但他还是冲着萧迟冷笑了声,“下次你也把魂力封一半儿跑。”而后偏偏脑袋错开萧迟的手,“什么东西?”
“恢复体力的药。”
沈凡看了眼萧迟的脸,没什么表情,看不出萧迟是不是在欺骗自己,默了会儿还是张嘴把药叼了过去。
反正也跑不掉,萧迟如果真想让他死,横竖他都活不了。
好在萧迟也并没有骗他。药丸入口即化,诡异的花香充斥着口腔,凉意从喉咙迅速传向四肢,酸软到无法行动的双腿几乎是在三秒钟之内就有了支撑身体的力量,沈凡从萧迟的搀扶中起身,跟着他一同接受魂师的检验。
沈凡还从未来过武魂殿的主城,他虽不是什么好奇心重的人,但一路上的新奇玩意儿还是得了他不少视线。只是萧迟并没有让他在主城中闲逛的意思,他目的地明确的没有半分停留,带着沈凡直接来到了武魂殿最高统治机构,教皇殿。
百名护殿骑士守在教皇殿门前,原本淡漠的神色在看见萧迟的那一刻变得尊敬。为首的一名护殿骑士上前一步,带领其他众人齐齐单膝下跪,肃穆道:“参见长老。”
“带我去见教皇。”萧迟道。
“是。”
沈凡跟着萧迟来到了教皇殿的议事大厅,落座后有人为他们端上来了上等香茗。沈凡端起看起来便价格不菲的茶杯抿了口,舌尖登时满是浓郁的茶香,只是这名贵的味道却令他不禁想念起在学院周围喝的那些满是茶渣的水,思绪不自觉的飘到了史莱克学院的老师和队友身上。
......这十多天过去,真不知道大师被他气成了什么样,小三他们应该也没再找他了吧......
他摸了摸腕上触感冰凉的袖箭,脸上显露出落寞。
对面的萧迟把玩着空了的茶杯,好笑地看他,“不要告诉我你想回你那什么破学院了。”
沈凡皱眉,“你放尊重些。”
“啧啧啧,你这是对舅舅的态度吗?”
“我也没说认你。”
“那我真是太伤心了。”
逐渐无波的茶水表面映出沈凡俊逸的面容,他想起萧迟先前的话,抬眸问他,“所以你口中所谓的家指的是武魂殿?你要我加入武魂殿?”
“不然我为何带你过来。”茶杯在桌面和萧迟的食指间打着转,萧迟的眼睛也不知道是在盯着哪里,目光涣散像是在回忆,“姐姐和我生于此长于此,而你同样是在武魂殿诞生,这里自然是你的家,我们的家,你本就该呆在这里......”
萧迟的声音逐渐变小,不知想到了什么便开始沉思起来。
沈凡并未打断他的思索,过了好半晌才又开口询问,“之前那个幻境,是你的魂技吗?”
“嗯,我的第六魂技,回忆之笼。”萧迟完全没打算隐瞒,他将自己的武魂放出,掌心的花朵绽放着蓝色的光芒,“能够将人囚禁在自身最深处的回忆之中,没有我的控制就永远无法醒来,将永远被囚禁在记忆的牢笼当中。”
真可怕......如此强劲的魂技才是第六魂技吗?
沈凡感到震惊,但同时他捕捉到了萧迟话语中的重点,“所以那座幻境,实际上我记忆中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只是我不记得了?”
“没错。”
“那也就是说......”沈凡突然笑了一声,语气怪异,“我的母亲当初即便是抱着我逃命,冒着生命危险将我交给玉小刚,也没有选择把我留在武魂殿,对么?”
萧迟一愣,再次转头看他时,脸上像是结了层霜。
沈凡只当没看见,他笑道,“如果我猜的不错,幻境中的那头被追杀的满身创伤的狮子应该是我的父亲,是么?”
萧迟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没有应声,算是默认。
还真是......
沈凡暗自苦笑——怪不得大师当初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世,这段禁忌的父母爱情不管放在谁身上估计都要崩溃,自己的父亲竟然是一头魂兽。
不过沈凡觉得自己意外接受良好,毕竟自己偶尔会跟野兽一样发疯的事情倒是能解释通了。
只是他想确认的并非这个问题。
“据我所知,魂兽修炼成人起码要十万年以上,也就是那头被追杀的紫霆狮的修为起码十万年,所以我很好奇。”沈凡盯着萧迟,“是怎样的魂师团体才能把一头十万年魂兽逼的伤痕累累穷途末路。”
“......”
“你觉得全大陆哪里的魂师拥有狩猎十万年魂兽的能力?舅舅?”答案根本呼之欲出,沈凡的笑变成了冷笑,“所以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留在武魂殿?”
“啪!”
萧迟手中的茶杯成了一地碎片,他的脑袋垂了下去,看不清表情。
沈凡也已经弄明白了一些事情,他还未曾见到萧迟等待的人,但他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
沈凡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将自己交给大师之后发生了什么,但他听大师说过他们死于追杀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家,这里是杀亲仇人的巢穴!
沈凡起身便朝着大门方向快步跑去,身后的萧迟仍瘫坐着,没有追上来。
而这时,空荡的议事大厅突兀地响起刺耳的声音,三米高的拱门竟是从外面打开了。
沈凡被吓一跳,还未等他反应,一张蛛网便将他整个人扣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什——”
“你和你的母亲一样勇敢,聪明。”一道身影从门口缓步走入,她看向地上的沈凡,竟是柔和的笑了笑,“只是你也和她一样,太过急切了。”
沈凡艰难的抬头望向来人。
盯着他的女人身材不高,一身黑色镶金纹的华贵长袍,头戴九曲紫金冠,手握一根两米长、镶嵌着无数宝石的权杖。皮肤白皙,容颜倩丽,身上却带着无形的高贵气质,令人忍不住想要顶礼膜拜。
女人的目光亲切,但沈凡却觉得心下发毛,他并未见过这个女人。
萧迟在此时开了口,他的声音嘶哑,像是哭过一样,“......您来的有些晚了,教皇冕下。”
!
这个女人竟是当今武魂殿的最高统治者,教皇?!
面对萧迟质问一般的话语,比比东倒没有生气,却也并未解释。他将沈凡面露震惊的望着他不再挣扎,便抬手撤了自己的魂技,语气温和极了,“原谅我的粗鲁,孩子,我只是希望向你解释清楚你所误会的事情,并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沈凡怔了怔,他觉得教皇的态度亲切的有些不对劲,他翻坐起身,身形警惕地紧绷,“误会?您指什么?”
比比东走到主位上坐下,点了点身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谈。沈凡踌躇半晌,还是走了过去。
比比东将权杖放在一旁,十指交叉搭在了桌面上,“你猜测的确实没错,当初追杀你父母的那些魂师,确实全部都是武魂殿的人。他们将那头紫霆狮杀死在了森林中,吸收了魂环并带走了魂骨,这是事实无可争辩。”
平静的声音激起了沈凡的怒火,他的拳头紧握,目光间已经有了杀意,他咬牙切齿,“谢谢您告诉我真相,所以呢?我误会了什么?”
少年人的心思总是过于外显,比比东为沈凡的不成熟微微叹气,而后问道,“那你知道武魂殿为什么要追杀你的父亲吗?”
能有什么原因?他们这些强者为了获得珍稀的魂环魂骨,有时甚至会屠戮一整片林域,他们从不在乎魂兽,因为在他们看来魂兽只是一种资源,而不是生灵。
沈凡冷笑一声,懒得理她。
比比东并不生气,仅是目光冷了下来,她看着和萧芸相似的脸,自顾道,“因为在此之前,你的父亲,残害了近百名魂师。”
——什么?
沈凡猛地转头看她。
“我没有骗你,这件事情在许多地方都有记录,你要是不信,大可去查找一番。”比比东仍旧笑着,眼神中却已没有了笑意。
“不可能......”幻境中的狮子温润而坚定,沈凡不相信他能做出屠杀魂师的事情,他厉声反驳,“难道不是你们的大肆屠杀与追捕引起了魂兽的不满与报复吗?既然要当追猎者那就要做好被猎物反杀的准备,是他们活该也说不定!”
“呵......”比比东突然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你才错了,事实上,那些被残害的魂师,并非武魂殿的魂师,他们全部来自于森林周围的各个城镇和——”比比东的表情似乎变得悲痛,“学院。”
沈凡的眼睛瞪大了,“你说......什么......”
“那百名低级魂师中有十几岁的孩子,也有几十岁的老人。他们有的是跟随老师学习,有的是入林打猎,他们没有一人进入过森林深处,同样,也没有一人进行过大面积的杀生。就是这样的一群人,在那天恰巧被一头从森林深处跑出来的、发狂的十万年魂兽残杀殆尽,你还会认为他们活该吗?”
“魂兽到底还是魂兽,即便修炼成人骨子里的兽性也是消除不掉的,那些无辜人类的哀鸣恳求对发疯的它毫无作用,最终只能落得个被撕咬的不成人形的下场。”
“在那之后,武魂殿收到了近万人狩猎紫霆狮的请求,我们本不欲赶尽杀绝,但他竟哄骗走了萧芸,也就是你的母亲以作保障,我们便展开了追杀。”
“这样的狩猎原因,你还满意吗?”比比东问道。
“......”
沈凡的呼吸变得急促,他垂下的手变得颤抖,再也握不紧。
“不...不可能......我不信......”
沈凡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这不会是真的,这不能是真的......如果这是真的,他就不仅是魂兽的孩子,他甚至还是——!
十八岁的孩子肉眼可见地变得崩溃,比比东也没再逼他,她抬手示意,“你可以在武魂城随便找人求证,我想,应该都会是一样的答案。”
沈凡疯一般跑了出去。
他是凶手。
他是凶手。
他真的是凶手——
沈凡浑浑噩噩的跑回来的时候萧迟已经不见了,比比东在他倒下前把他抱在了怀里,抚摸着他的头发,还是那样的温柔,亲切,“怎么样孩子?得到想要的回答了吗?”
“......是他......”
比比东笑着应声,手指一下一下地梳理着沈凡的头发。
沈凡浑身无力,他已经不在乎这位教皇对他怪异的亲近了,‘屠杀者的孩子’这个称呼一直在脑子里盘旋着,晃得他头晕目眩。
“那你们为什么要收留我......”沈凡喃喃着,一动不动,“你们应该杀了我......我和他一样,我是头野兽,我也会发疯......你们应该杀了我......”
比比东阻止了沈凡越来越小的声音,安慰道,“我们说过了,武魂殿是你诞生的地方,是你的家,你父亲所做的事情和你无关,你对此毫不知情,没有人会怪罪你。”
“......”
“至于你血液中的兽性,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才让萧迟将你带回来的。”
比比东略微低头,轻声道,“孩子,阿芸——你的母亲并没有死。”
“......什么?”
教皇在耳边抛出重磅信息,沈凡觉得自己应该震惊的,但是他的脑子却晕晕乎乎的回不过神来。
突然的困意带着疲倦感涌了上来,丝缕苦涩的味道卷入鼻腔,沈凡觉得自己的眼皮已经撑不住了,在陷入沉睡前,他似乎听见了比比东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