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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镭钵街(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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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钟声悲叹;壁炉里的湿木头冒着烟,潮湿的火焰发出哔哔滋滋的声音;雨水铺排着无尽的丝条,将布满灰尘的窗户勾勒出条条痕迹;铺在两人之间的木桌上的手稿,要么是涂改划掉的,要么是尚未完成的,只在末尾用铅笔注满了日期。

——等烟斗的火灭了再走吧。

黑色长发的青年说。

……

……

波德莱尔无所事事地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她拾起脚边的一颗石子,丢入湖中,水面上的涟漪仿佛被击碎的静谧,一点点荡漾开去。

冬去春来,港口城市的气温在渐渐回暖。从那之后,过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那些平淡的日子,就如同掌中堆积的细沙,又很快机械性地从指缝中滑落了。

“喂——”同行的女孩在不远处向她招手,“我这里的工作也完成了,我们该回去了,夏尔。”

波德莱尔起身向那个女孩走去。两个孩子并肩而行,在镭波街附近的街巷中穿梭。

这一年来,即使好不容易熬过了港口黑手党前任首领的暴政统治,进行了首领的更替,整座城市的乱象却并没有得到多少改善。在横滨的地下世界中,港口Mafia、高濑会、GSS,以及其他依附于他们的中小型组织,各方之间为争夺地盘和资源的战争仍在不断激化。而奉行着「一旦受到攻击就会百倍奉还」的反击主义的「羊」,显然也无法从他们的争斗中独善其身,成员遭遇抢劫乃至绑架的恶性事件层出不穷。

于是,在评议会的提议下,除了中原中也外「羊」的其他成员们被禁止单独外出,任何工作都必须由至少两个孩子一起结伴完成。波德莱尔也因此失去了宝贵的独处时间,只能将重点放在了对异能的操纵上。

——至少别再不受控制地「无差别」发动了。

即使已经过去了很久,波德莱尔仍会为自己那时的傲慢而感到懊悔。出于对刚取回的有关异能的记忆的过度兴奋,就把一切小心谨慎的特质都抛诸脑后,结果无疑会是一次惨淡的当头棒喝。

——虽然成功完成了与中原中也的「触碰」,但是,她不仅没能像计划中那样成功读取中原中也的内心,还差点把自己给赔了进去,永远迷失在对那只由漆黑的火焰构成的、不具有任何感情和意志的「兽」的解读中。如果不是中原中也见她脸色不对,自己主动结束了「肢体接触」的概念,仅仅凭借那时的波德莱尔本人的意志,是根本无力从中挣脱的。

但是,就取得的成果而言,这次堪称冒险的举动也不能说是毫无收获,至少能够确定以重力操纵为异能力的中原中也,其异能的运作原理恐怕是出于所谓的「特异点」的概念。那扇「门」之后的「野兽」,没有恶意,也并无愤怒,不存在任何情感的波动,但不知为何,却完全将波德莱尔本应能直接读取到的、中原中也的内心所持有的「恶」覆盖了。

在这个意义上,对中原中也来说,波德莱尔的异能「恶之花」便相当于被无效化了;此外,对于波德莱尔的记忆中,那个与中原中也拥有相似异能的、名为“魏尔伦”的男人,她所持有的异能恐怕也无法进行读取。

……

……

“……喂,喂,走这边,”女孩冲波德莱尔挥了挥手,“——你有在听吗?”

“抱歉。”波德莱尔诚恳地道歉,“真不好意思……我刚才在走神。”

“……夏尔!”女孩有些气恼地鼓了鼓嘴,脸颊微微发红,“那、那我就再说一次好了——方便的话,你可以教我写一首情诗吗?你有什么想要的物资,尽管和我说,我一定会尽力帮你搞到手的。”

“……情诗?”波德莱尔眨了眨眼。

“就像……就类似于夏尔那天对中也说的那种,什么,什么眼睛啊,灵魂啊,湖泊啊,之类的。”女孩支支吾吾地说。

“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啊,小春。”波德莱尔感慨道,“十五岁——真是个适合恋爱的好年纪啊。”

“……夏尔!”

“不过,我要纠正一点,我对中也讲的那个并不是什么情诗,只是在夸奖他的眼睛很漂亮而已。”

“这根本不是重点啦!夏尔!”

“好啦,小春,”波德莱尔安抚道,“先回去再说。”

得到了承诺的女孩终于露出了笑颜。她三步并两步,率先跑出了巷口,然后转过身,对着波德莱尔原地转了一圈:“夏尔,夏尔,你说,到时候我就穿这身——”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波德莱尔扑倒了她。一颗子弹从有惊无险地从两人上方掠过。

波德莱尔紧紧地捂住了女孩的嘴,动作迅速地抱着她滚到了一辆废弃在街旁的黑色轿车后面。

就像是接收到了开始的信号,在横滨的某处街巷中,一场黑手党的火拼就此拉开了序幕。弥漫的硝烟和四溅的火光交织在一起,数不清的子弹呼啸着从耳边飞过,在轿车外壳上留下一道道弹痕。偶尔有手雷的爆炸声响起,整个地面便随之剧烈地震动起来。

两个孩子趴在地上,紧紧地相互依偎着。女孩恐惧地小声抽泣着。

波德莱尔闭上眼睛,操纵着自己的异能轻巧略过一旁的女孩,如同水面上碎裂的细小的涟漪般扩散,去肆意读取着那有如万千只密匝匝地挤在各处的蠕虫腐蛆般的恶意。

——无论是对「无差别」发动的避免,还是对「肢体接触」这一她原先认为的发动条件的超越,都是这一年来波德莱尔进行自我训练的成果,即使由于精神方面的限制,恐怕仍远无法同昔日的输出强度和输出功率比肩,但胜在已经够用了。

“——是GSS和Mafia的人。不是冲着我们来的。”波德莱尔轻声说。

女孩了抽噎一声,点了点头。

波德莱尔闭上眼,继续在脑海中冷静地筛选、分析着从他们身上读取出的信息。

——脱离了「肢体接触」的桎梏的「恶之花」固然在总体的读取范围上有所扩大,勉强能够覆盖这条街道,但在读取速度和精细程度上都不免大打折扣。比如,第一次发动异能时,波德莱尔能在一瞬间从男孩身上读取出十几条怨恨的咒诅;然而,现在的她却只能从那些分属于对峙双方中每一位还活着的成员的、零散而模糊的恶意中,相对缓慢地提取着有价值的信息。

毫无意义的反复咒骂,希望对面的人能够去死;因中弹负伤、行动不便而痛悔,怨恨着他人的抛弃;出于对更有升迁希望的同僚的妒忌,选择在交火中暗害对方而未被他人察觉时心中的窃喜;对天气寒冷还要出外勤的怨念……

——再读下去,波德莱尔觉得自己的耐心就要消耗殆尽了。好在也并非完全没有收获。波德莱尔整理了一下思绪,低声对另一个女孩说:“小春。听我说。大约在两分钟后,GSS那边事先储备的弹药就会耗尽。在道路右边有一家被伪装过的地下诊所,如果待会没人过来,等枪声一停,我们就立刻往那边跑,他们在休战期间,不会过分为难我们;而如果听到了脚步声,就说明有人已经发现了我们,等他允许你离开后,你就朝着那个诊所的方向跑——一定要尽快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中也!”

“——!”

脚步声的突然逼近,使得原本心下稍安的小春复又惊恐起来:因为波德莱尔假定的第一种更为安稳的情况已经不复存在了。

来人是一名穿着暗灰色战斗服的GSS成员,他叼着根烟,额边还在流血。当他看到轿车后面两个靠在一起的孩子时,男人下意识地放下了手里的枪。然而,当他把目光落在波德莱尔右手腕处的蓝色细带时,男人露出了有些残忍的笑容。

“瞧瞧,瞧瞧,我发现了什么?”他的声音沙哑、粗犷,“看哪,两只瑟瑟发抖的小老鼠。”

在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因恐惧而说不出话来的小春后,男人冷冷地笑了一声:“滚回家找你妈妈去吧!贫民窟的小鬼!”

事情的发展似乎和波德莱尔所预言的完全一致。听到这句话,女孩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正欲跑向诊所,却又在下一秒僵在了原地。她难以置信望着自己不知何时变得空空荡荡的手腕。

“——还不快滚!”男人冲着她吼道。

冲着女孩离开时跌跌撞撞的背影,GSS成员轻蔑地吐了口烟圈。随后,他弯下身子,猛地揪住了波德莱尔的头发,粗暴地将她拖拽至车前。

我又没说不配合。波德莱尔面无表情地想。

冷硬的枪口死死抵着她的太阳穴。与此同时,男人的手从另一侧紧紧地握住波德莱尔的肩膀。

“——喂!”他冲对面的港口Mafia喊道,“这个小鬼是「羊」组织的成员,听说他们的首领中原中也已经投靠了你们黑手党——现在,放下枪,让我们平安无事地从这里的撤走,否则,我就杀了她!”

“……”

某个不幸遭到挟持的人质闭上了眼睛。她将全部的异能通过肢体的触碰倾注至身后的男人身上,在几息间读取了他的「恶念」。

——以及,那些「吻吃他人的蛆虫」。

……

……

「残忍暴戾的愁苦」

「在我低垂的头上」

「竖起了黑旌」

……

……

“已经走投无路了。错误地估计了弹药的储备,等到休战结束,恐怕我们会就被Mafia一个不剩地全部歼灭吧。”

“倒不如说,即使能够和残余的部下一起撤走,我的人生,也已经彻底完蛋了。回去之后,恐怕就会被下令处死吧。”

“——但是,这个孩子,却还有着大把的人生可以挥霍吧?”

“港口Mafia那边为什么还没有动静?难道一个「羊」的孩子还不足以作为和他们谈判的筹码吗?”

“绝望。恐惧。妒忌。痛悔。”

“——杀了她。杀了她吧。如果三十秒后港口黑手党还没有回复,就杀了她。反正,只需要轻轻扣动一下扳机而已。随后,我大概立刻就会中弹而亡吧。”

“——一起下地狱吧。”

男人在心中默默地数着,放在扳机上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然而,刚数到一,他的眼球便炸开了。

就像是被强制关掉的机器那样,视线在瞬间便被切断了。紧接着,男人一侧的太阳穴开始剧烈地鼓动起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急于从里面钻出来似的。

在难以忍受的剧痛中,他听见了一连串的咯咯声,从距离他很近的地方发出来,随后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牙齿在疯狂地打着颤。

他没能听见手枪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只是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去触摸自己的脸。

他成功了——他颤抖的手指,成功地摸上了那交织着的、如蛆虫般蠕动着的茎条,以及那些依靠着汲取着他的血与髓,才得以从他空洞的眼眶中破土而出,并在数秒之内尽数绽开的毒花。

……

……

「那时候到了」

「花儿在枝头颤震」

「太阳在自己的凝血之中下沉」

「温柔的心憎恶广而黑的死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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