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澜城外,一处占地极其广阔的别院,屹立在天泉山的腰处,茂密的山林间偶尔可见飞出的一角屋檐,有种高山流水的隐逸情趣。
小女孩银铃般的笑声和奶声奶气的童音,?越过高大的围墙,被一个正在默默扫地的高大青年听见了,他抬起头看向笑声传来的方向,好半晌才重新低下头,沉默地继续自己手上的活计。
这时,一位身着管事袍服的中年人踱着步子走到近前,他拍了拍青年的肩膀,用手比划着道:“阿默,这块地已经很干净了,不需要再扫了。厨房留了你的饭菜,记得去吃。”
名叫阿默的青年看起来呆呆的,却长着一副极为俊秀的面孔,身材也极为高大,他默默地点了点头,比划了一个感谢的手势,然后才拎着扫帚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管事看着青年挺拔的背影,叹息着摇了摇头,可惜了这般好的相貌体格,偏偏是个又聋又哑的,否则不知有多少女娘趋之若鹜呢!
一想到自家管着厨房的婆娘,一见阿默就眉开眼笑的模样,还有那满碗的肉菜,管事忍不住想要呲牙,自个还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管事背着手朝着别处巡视去了,对于阿默他是极满意的,来别庄干活已经三年了,特别老实勤快,力气又大,一个人能干三个人的活计,而且还不要工钱,只需要管吃住就行。
这时阿默已经走到了厨房门口,看着里面正掐着腰,提着嗓子的厨娘,忍不住顿住了脚步,有点想要打退堂鼓的感觉。
可惜不等他付诸实施,厨房众人已经看见他了,纷纷露出得救了的眼神,一个个热情无比地招呼起来:“阿默来啦!快快,林婶子给你留了菜,还在锅里热着呢!”
他们知道阿默耳朵听不见,对着阿默比了比灶台上的大锅,就胡乱比划了两下吃饭的姿势,就见阿默露出一个憨呆的笑,安静地走了进来。
刚刚还在指点江山的林婶子顿时眉开眼笑,几步过来拉住阿默,将他让到厨房角落的桌子旁落座,亲自去端来锅里热着的几个海碗。一碗猪肘子炖黄豆,一碗肉沫蒸蛋,还有一大碗杂菜汤,还有一大盘热气腾腾的大馒头。
虽然菜品不多,但是量大管饱,最是适合阿默这种胃口大的年轻人,对于林婶子的热情阿默已经习惯了,不再如一开始那般推辞,而是比划了一个感谢的手势,就开始埋头大快朵颐起来。
林婶子用慈爱的目光看着阿默,仿佛对方是自己的亲儿子一般,忍不住回想起刚刚捡到眼前之人的情景。
满身伤痕的青年人狼狈地倒在泥地里,一脸血污看不起面容,唯独那双眸子明亮璀璨如星辰,燃烧着不屈的求生火焰。
她本该对这样一个明显麻烦缠身的人产生警惕的,偏偏鬼使神差地将人带了回来,谎称是自己娘家的远房侄儿,在老家被后娘虐待,在几次差点被害死之后,千里迢迢跑来投奔自己。
庄子里的人对此没有任何怀疑,尤其见过他那些交错纵横、深可见骨的伤势后,更是都对阿默同情不已,平日里也都是多有照顾,对于庄子里多了这么一个仆役都没敢说什么闲话。
林婶子本名王海棠,与丈夫林守义二人都是苍氏的家生子,父母都在城主府里服侍,所以他们才能当上别庄的管事,活计轻省又不容易犯错,在庄子里这一亩三分田上还算能做得了几分主。
她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阿默认真吃饭的样子,面上带着慈爱的笑容,心中却忍不住泛起一丝隐忧,本来这别庄常年累月也不见主家来一趟,她藏匿阿默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偏偏自从上次城主带着女儿来过一趟后,大小姐似乎喜欢上了这里,时不时就要过来住上几日,惹得城主府对这里的关注提升了许多。
她有些担心阿默的身份会引起怀疑,毕竟大小姐身份贵重,城主派出了不少护卫驻扎在山中,庄内侍从往来频繁,万一有人提出质疑,自己的那套说法可是经不起查的。
幸好阿默虽然不能说话,人却很是聪明,从不出现在外人面前,总是躲在安静的角落里干些粗活,倒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等阿默吃饱饭后,厨房里的人都已经收拾好离开了,只剩下林婶子和阿默两人,她笑着用手语比划起来:“阿默,最近庄子里外人多,你活也可以少干些,白天就在屋子里休息,等过段时日主人家离开了,你就可以自由走动了。”
阿默静静地坐在那里,自有一股劲如松柏的挺拔,他用那双清澈通透的眼眸看着林婶子,片刻后默默地点了点头,比划了几个手势:“放心吧,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只是林叔那里能同意吗?”
见状林婶子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她竖起一个大拇指,比划道:“真是个好孩子,白日里我会让妮子给你送饭过去,你可以在屋子里看看书打发时间,当家的那里我自会去说,安心便是吧!”
阿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无声地起身,把桌上的碗盘收拾起来,打算带过去水池那般洗干净。
林婶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接过了他手上的东西,盯着他的手腕看了几眼,努努嘴示意他赶紧走吧,跟往日一样,没让阿默去干这些细致的活计。
阿默看着林婶子胖乎乎的背影,平静的眼中渐渐泛起一丝波澜,低头看着自己发黄粗糙的手掌,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走到庄子西南角的一排较为低矮的屋舍前,以阿默的高大需要微微低头才顺利走进去,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一张能容好几个成人并排躺着的大火炕。
炕头上放着一个陈旧的大箱子,用来放些衣物杂物之类的,窗边放着一套木质的桌椅,看起来十分粗糙,连皮都没磨平,不过看起来十分结实耐用。
阿默走到椅子边坐了下来,从打开的窗户往外看了一眼,这个时辰大多数人都已经休息了,庄子里没有多少人走动了。
看着天上那轮白玉盘的圆月,阿默眼神复杂,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伸手捋起袖子,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横贯整条手臂,狰狞的模样可以想象当初伤势是何等的凶险。
他用力握了握拳,一股无力感骤然袭来,手指如痉挛般颤抖起来,冷厉的寒芒在眼底闪过,叛徒比敌人更叫人憎恶,他这辈子只栽过一次跟头,却几乎无法翻身。
身为剑修却再也无法握剑,空有一身修为却半点灵力也使不出来,沦落到需要一介凡人仆妇的庇护,何其可悲!
怒火升腾令他胸口剧痛,忍不住抬手捂住心口,即使已经过去许多年,他依然对那个眼中燃烧着火焰的女人印象深刻,临死反噬的一击叫他吃够了苦头。
那女修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那跟牛毛细针终扎在灵力节点的要穴上,死死封住了他一身修为,任他使尽手段也无法拔出,最终耗尽经脉中的所有灵力,甚至连储物戒指都打不开。
否则他岂会虎落平阳被犬欺,被那样一个卑鄙小人偷袭得手,导致手臂被废,经脉逆行,甚至灵根都遭到了不小的损伤!
前所未有的严重伤势几乎要了他的命,若非他的储物袋中还留有一些应急救命的东西,他怕是连逃跑都做不到了。
使用了最后的大挪移符之后,他经受不住空间转移的压力,失血过多昏迷了过去,醒来后就在这座山里了,被好心的凡人大婶救了下来,还帮他伪造了一个阿默的身份,给了他一处容身之地。
眼前阿默正是当年被林闻钰坑了一把的慕轻寒,经过三年的调养,他的外伤已经痊愈,但是内里的伤势并没有任何好转,储物袋中的疗伤丹药已经消耗殆尽,他不得不进山中采药,但是凡品药草效力甚微,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他想起这些时日经常听到的孩童笑声,加上从林婶子那里听来的各种消息,这位女童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苍氏本家的嫡出大小姐,族长苍赫的爱女。
苍氏作为传承久远的古老世家,论实力之雄厚并不弱于九大宗门,甚至底蕴之强还要略有过之。毕竟宗门弟子来自五湖四海,比不上世家这种以血缘为纽带的强大向心力。
他本来打算伤势略有好转便离开此地,以免给这对好心的夫妻带来麻烦,但是在知道这座位于苍澜城郊外的庄子是属于苍氏的时候,他却犹豫了。
身为天宗剑阁的首席,慕轻寒在宗门拥有嫡传弟子的最高权限,知晓许多修真界的隐秘,而苍氏传承久远,隐秘自然也不少,但是令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苍氏圣药。
最早的苍氏先祖就是一位医术通神的修士,在修真界活人无数,拥有一呼百应的崇高威望,其后人也大多数走上医修之路。
如今虽然医修已经不是苍氏的主流,但是若论医道传承依然首推苍氏,但仅仅如此并不足以让苍氏独占一州之地数百万年之久。
传言苍氏有种秘法,可以个人体质和修炼方向培育专属圣药,待修炼到了瓶颈或者极限,服下圣药可以再造根基,效果最好时可以将修士的资质提升一个级别!
是整整一个级别,修士的资质出生起就已经注定了,例如一个双灵根的修士,如果两种灵根相辅相成,且纯度相差无几,那么就是地灵根的绝顶资质。
但是这种几率其实并不大,反而两灵根纯度相差悬殊,甚至相互冲突的比比皆是,只能沦为真灵根,但是若能请得苍氏为其培育圣药,将两种灵根的纯度重塑,那么此人就将一跃成就真灵根,未来大乘可期。
虽然圣药难得,有时候千年都培育不出一株来,但是修士寿元漫长,谁知道哪天会有后辈子孙求到苍氏的头上呢?这才是苍氏在修真界一直屹立不倒的真正根源。
慕轻寒自然想过直接开诚布公地向苍氏求助,但是想到当初自己施放宗门求助烟火的后果,就强自按捺下心中的那股冲动。同门师兄弟为了抢夺天琊剑尚且背刺自己,更何况素不相识的苍氏?
他强行按住自己止不住颤抖的手腕,心中冰寒,他如今已经是半个废人,即使回到剑峰恐怕也要跌落首席之位,再也无法执掌天琊剑,甚至可能回不到宗门就被前仆后继的野心家所杀,毕竟十大神器之首的天琊剑又有谁不想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