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十五岁跟二十五岁没什么区别,尤其是男孩,”雅克向来对此嗤之以鼻,毕竟他的工作就是面对大量十五岁的青少年,男女皆有,而他恰好也没超过三十岁,勉勉强强还能用“青年”来介绍,即使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为45周岁以下的都能叫做青年,但是……
反正雅克仍然不怎么赞同,直到现在,他内心也是坚定着时间会给人类带来些什么,绝对不仅仅是身高和体重的增长,还有脑子——
算了,雅克想,25岁的成年人也不代表他有脑子。
“你觉得巴塞罗那是个好地方?”
“难道不好吗?”
不管是认同还是别的回答,都让雅克觉得无力,他甚至没有力气站起来给海盗递张纸,雅克觉得凯文必须给自己一个解释,但是在这种地方解释……说到底,凯文也只是给了他一个建议,一个成熟的人不会因为别人的建议而忽略掉更好的选择。
去他妈的选择,成熟的雅克冷静地想:我才十五岁呢,我可以在自己朋友身边放肆地撒娇,无论他乐不乐意看到这一幕。
于是成熟的十五岁少年用着非常、非常标准的荷兰语说:
“如果他们让你也一块儿去,那你去不去?”
“不……”凯文几乎脱口而出,但是他看到了雅克难看的脸色,抿抿唇,“当时我转到根克的青训,我妈都很不情愿呢,更别说出国了。”
家庭和年龄,这是很好的借口,雅克也想要这样的借口,但是几乎青训营的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和家里闹翻了,现在在外面住,并且能够凭借那点赔偿金暂时自己养活自己,如果从他目前的状况来看,应该是要比和自己的家人纠缠在一起要好得多的。
很显然摆脱父母是比继续踢球更优先的朋友,凯文也是出于对朋友深刻的了解才这样询问,总而言之,是好心。
脑子里的混蛋天使也开始添油加醋:“我记得你看过巴塞罗那的比赛,你还说过自己想和梅西一起踢球呢,这个机会是不是很好?所有孩子听到这个邀请都会心花怒放,是不是?”
“凯文不是。”
“因为他没有收到来自巴塞罗那的邀请。”
“这就是问题所在,小姐,一个好的俱乐部,一个真正优秀,能够看清球员潜质的球探,你觉得这样的球探会错过凯文吗?”
雅克耐心而又友善地重复道:“凯文·德布劳内,德国足球先生,你觉得他是不是比我强?你觉得那球探是不是眼瞎?”
雪莉不敢说话了,借口巡视比利时大区,匆匆忙忙离开准备去找上帝哭诉,留给雅克的大脑一个安静的环境。
这让他能够继续用自己黑乎乎的眼睛凝视着自己的好友,空气中的气氛并不算友好,海盗卡罗本来想跳起来质询雅克,但是海盗就只是抬头看到雅克的脸,胸腔内因气愤而猛烈跳动的心脏立刻缩了回去,大概……是被吓到了?
德布劳内尴尬地用手指碰碰自己的鼻头,想要说出什么话,但是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糊住了,于是他又开始抠自己的指甲,要不然就摸摸上面还残留着番茄酱的桌面,反正嘴是打不开的,好像把自己能说出来的话全部都转变成了一场并不算精彩,甚至有点神经兮兮的哑剧表演——即使这里并没有那种能够真正欣赏的观众,至少雅克肯定不是。
猫卡罗仍然懒洋洋地帮自己弟弟擦他脸上的番茄酱,即使越帮越忙,海盗卡罗也停止了把自己的身体缩到桌子底下的冲动,只是仔细地打量这个汉堡店的陈设:就是一家油腻腻的街边小店,声音不算大的乡村音乐,还有被番茄酱沾满的地面。
雅克等了很久,没有得到他满意的回答,微笑着说:
“你就算是把你的指甲抠下来,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凯文,你得面对问题。”
这简直就像是恶魔才会说的话!凯文心中哀叹:家里不会同意我出国训练的!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讨论这个问题,”凯文实话实说,“因为球探根本没有看中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要询问我的看法,我的看法就是——巴塞罗那很好,那是真正的豪门,而且我相信你,你可以在拉玛西亚出头的,哪怕并不是在巴塞罗那。”
雅克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凯文,他沉默着,狠狠吸了一大口可乐,教皇克利夫顿用那种咏叹调的语气:
“你是跟自己作对,教自己受害。*”
“最近一天我不想听莎士比亚,”雅克彬彬有礼地朝教皇说,“美——没有用过的,得陪你进坟墓。*”
“他们在说什么?”
“莎士比亚。”
“可是为什么要谈起来莎士比亚?”
“噢!”猫卡罗无所谓地说,“我反正不知道,为什么在男人堆里突然要引用情诗的,这有可能是新星的幽默感吧。”
学生们的大呼小叫根本不能吸引小店里唯一的女服务员,雅克的大脑此时正正好好地被分成了了两半,一边充满了痛苦与怨恨,有关于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比利时地不可思议;而另一边,则是现实中鼻子闻到的汉堡上的香水味,他怀疑那个女服务员经手过的汉堡是不是之前都已经在香水店的库房里过了夜,要不然怎么才能解释那比油炸更加浓烈的香味?
“我根本没想过这件事,”众人的新星决定刨析内心,因为那股香水味已经让他勉勉强强冷静了下来,现在已经是六月快要放假的时候了,可是雅克突然感到有点冷,这有可能是风吹走他背后汗水的缘故,他的左腿也开始疼痛起来,即使上天的礼物和他的腰臀连接的不错,可是脑子里产生的幻痛仍然让他的骨骼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的背痛,腿痛,脖子疼,连牙齿都在颤抖,可能是因为他头一次做这种事的紧张。
他决定重新使用自己当高中老师时候的那种夸夸其谈,雅克咽了口水,叹了口气,咳嗽两声清喉咙,假装没听到泵出乐队其他成员的小声偷笑,小心地翻了个白眼:
“我是说,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要离开比利时。”
“别撒谎,雅克,”这时候金毛小混蛋的直觉又开始变得敏锐了起来,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总把雅克的话记在心里,为的就是在未来的某一天背刺,“你之前还住宿舍的时候,明明还跟我讨论过出国的可能性的!”
雅克本来还想挣扎着说点别的,但是凯文显然此时找到了反驳的机会,有点骄傲,等待着他继续做徒劳的解释。
“此时和彼时,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现在我想要做的,和之前的,自然也不一样。”
反驳自己的朋友并不是一件让雅克感到愉快的事情,就像是听一匹小马在嘶叫一样,或者是看芭比娃娃的演出——和凯文争辩是否出国比这些事情更让雅克感到疲惫,可是他却不得不去做这种事情。
这种时候,他就不能假装不在乎地凑到凯文身边,玩捏对方手臂的游戏。
海盗卡罗已经把番茄酱擦干净了,他一语不发,想把自己的下巴缩进脖子里,用默不作声和他的双胞胎哥哥进行交流,决不让雅克和凯文两个人听到他们小声的只言片语,让别人来看这幅场景,只能感到困惑:这群青少年到底在做什么?他们是在排练节目吗?《罗密欧与朱丽叶》?也没个姑娘!
“那你想要做什么?”凯文更加困惑地说,“讲真的,我老早之前就想问你这个问题了,你变得非常怪,雅克,虽然这比起来你之前动不动打架的时候好得多,但是我想不明白你要做什么了,我还记得你之前跟我说,你要做比利时国家队的第一门将,比利时的国门……”
但是现在你却到了前面?
这是德布劳内没有问出来的话,雅克心知肚明,他知道,自己即使说了实话——不如说他一直在说实话——面前自己的朋友也根本不信,他只当自己是个可悲的疯人,但是这个疯人却变成了一位能被巴塞罗那的球探看中的未来新星,就像是其他朋友说的那样。
所以自己要说什么?
雅克大脑原本泾渭分明的想法此时混在了一起,就像是猫咪玩的毛线团一样杂乱不清,这个汉堡店好像变成了某个法庭,脖子上的头发和对面法官投射过来的目光让人难以忍受,估计他还会因为控制不了自己的喜恶而做出错误的判罚,可是雅克向来偏爱包容,他见过很多比凯文还烂的法官——还烂的青少年们,可是雅克没有办法把那些小家伙们和凯文相提并论。
不,本来就没办法做出讨论和宣判,毕竟他们和我的关系本来就不一样。
“我想要做什么?”
最高法官面前审判的犯人垂着头,不敢看周围所有的人的脸,但是自己耳后皮肤上感受到的目光从来不做假,雅克几乎是用了全部的力量才让大脑此时保持冷静,理性地做出更多讨论。
“凯文,我只是不想和你分开。”
好吧,或许也不够理性,雅克想:但是谁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