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看,女子对面之人正是崔朔,崔朔笑容仍是温和,晚柠却瞧出丝勉强来,“确是巧,朔来为舍妹祈福,不知郑大姑娘来此是为何事?”
“都道这盛昌寺签文极准,我便来求支签文。”女子面皮涨红,痴迷看着崔朔容颜,“却是准,那老僧一下就瞧出我心事来,郎君可知……是我冒昧了,郎君,阿爹想你多日,你不若与我一道去拜见下阿爹。”
这女子大胆,晚柠心中一赞,陡然想起崔朔称呼女子为郑大姑娘,莫不是郑刺史之女,要如此,那真是孽缘中的孽缘。晚柠踌躇着是否上前,她瞧得出崔朔不耐,要不上前,实是失礼;可上前了,被这郑姑娘误会,都不知要做出何等事情,怕是盛昌寺头一个被砸。
在晚柠犹疑不决时,便听崔朔道,“承蒙令尊挂念,朔才拜了佛,又忘了东西在寺里,实是不便前往府上拜访。恐有负郑大姑娘之盛情,还请赎罪,待有了闲时朔定登门拜访,已表歉意。”
郑大姑娘似是未听出崔朔推拒意味,笑得娇俏任性,“忘了东西让下人拿去即可,这点子事都要郎君亲去,养这群下人来何用。其他更不必说,我与郎君同为世家至交,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哪里这般在意,郎君与我去趟何妨,上次郎君与阿爹说的那些事,我可是弄清了的。”
话说至此,崔朔实难再拒,只得对身旁下人嘱咐了几句,便领着郑大姑娘离去。那下人则趁郑大姑娘瞧不见,一溜烟跑晚柠身旁来,歉意道,“姑娘,郎君不好推拒邀约,只得失礼先行,怕那泉阴观去不得了,让我护送姑娘回驿馆。到时会有帖子送至驿馆,来解释今日所为,还请姑娘恕罪。”
晚柠倒不是斤斤计较之人,未曾多问点头应下。
回了驿馆,就听时孟手舞足蹈讲着刺史府今日盛况,被杜家人从头砸到尾,没一处完好,那郑刺史脸都青了。晚柠给自个倒了碗茶,“十一你不能出去,怎知道的如此清楚。”
时孟不禁支支吾吾,最后道,“我带了帷帽去看热闹了,无事的,他们不知是我。我着实瞧那郑刺史不顺眼,今儿见了杜家所为,这心里头的气终是顺了。”
她本是再正义直爽不过的人,前些时候见那郑郎君欺男霸女就有股火凝在心内,又得知了郑刺史几番行事,更是不悦。偏多有顾忌动郑刺史不得,苏离晓得,若不让时孟瞧瞧,将这股气发出,怕是得惹大麻烦,因而对着时孟所为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
恰巧苏离问起崔朔一事,晚柠一五一十都说了,这生辰单子也是崔朔抄看下,她是没有的。苏离听了,没多追究,只是道,“他是最心细的人,此举定是有缘由,不必多管,明儿若没拜帖,那你与十一去那泉阴观看看。杜家这几日是消停不得,牵制了郑刺史,咱趁这时将事查个清。”
晚柠点头应是,第二日与时孟同是带了帷帽去了泉阴观,将里头供的生辰八字偷抄一份。拿来这么一瞧,却少了四人,晚柠不禁皱眉道,“剩余这四人想是信佛不信道,供在盛昌寺里头。”
时孟吃茶摆手道,“说实在的,要那杀人的随意找了间寺庙道馆,抄了生辰八字,你我怎找的到?”
“小间之地,哪里容得下这般多的生辰,又不好找。且一人万不能在两间地方供奉,当是不敬。襄州唯这两地香火最是鼎盛,在那处挑最是简便。”苏离说罢,取出袖中字条道,“借了席杜二家之力,倒是找全了患肺痨之人。就符家大郎君、向家三姑娘与那邢家主事者,这三家,没其他的了。”
“三家,倒是不多。”众人思忖着,见有一衙役禀报,“崔郎君送了张帖子来。”
苏离取来一翻,约他们明日到郑刺史府前一酒楼吃饭,倒一挑眉,“他怕是将事给弄清了,省了咱不少功夫……送帖子的人,可有什么言语。”
衙役忙回道,“说是崔郎君订了位子,要府尹您先去,崔郎君怕是得晚一时半刻,先是向您请罪。”
苏离点点头,示意他退下,旋即从帖子中取出一字条来,忙命柳修将郑刺史给的本地生辰探访结果对照,瞧着瞧着不禁面色发冷,“郑刺史倒是好本事,明还有五个同生辰的,偏生他给的这副只有一个。”
倒不是说只一个,其他四个都在上头,可那生辰八字都不对,活脱脱一幅改头换面的模样。等他们走后,这些人一死,郑刺史隐瞒不报,那苦主家人是说理的地都没有。就是杀人的现想动手,他们怕是来不及阻,一用人去护着,郑刺史定会晓得的。
“唰!”时孟一把抽出自个儿软鞭,直砸案上,怒火中烧道,“这郑刺史好生本事,打这么个主意。既是如此,倒不如我抽死他干净,省得百姓受苦来无处喊冤的好。”
柳修赶忙阻止,拽住时孟长鞭,劝道,“你这话有些孩子气了,明晃晃动了郑刺史,手头又无其他证据,到时圣上问罪起来,该如何答。要知这擅动朝廷命官,可是顶天大罪。该如何做,当看府尹的意思。”
苏离亦是不忿,眉眼间都露了些怒火出来,默默压下这些了情绪,看向众人道,“郑刺史是个聪明人,这些日子未曾告知消息,又用了这假报告,恐是疑我们了。十一,水衡,明儿小心些,与子源见过后,固天与我去见下郑刺史,探探消息……十一莫急,不准就有那么个动他的机会了。”
“是。”众人皆心头一恍,点头应下。
后苏离有令人送了拜帖与郑刺史,下人回来道见着崔郎君在那儿。苏离只是点头,未曾多言,挥退了下人,后自是一夜安睡,天一亮就起,在院中习武,一手长剑武得极为漂亮,让着刚起的晚柠看呆了。
苏离收起剑,“瞧着作甚,还不用早膳去。”
他这一喝,晚柠心头一颤,急急便去吃早膳了。头一样便是鱼鲙,瞧得晚柠无甚胃口,幸得今日吃的是汤饼,又有黍臛,倒不必倒着胃口吃鱼鲙,或饿着。待晚柠吃了半碗,时孟也起了,要来饧粥吃得香甜。
苏离是早早用了,反是柳修起晚些,剩得鱼鲙全是归他,时孟还推着晚柠笑道,“都道他貌似谪仙,连这饮食都用生的。要知你我之间,唯他爱这鱼鲙,我却不知有甚滋味,这般多人喜欢吃。”
吃饱喝足,众人换了衣裳,选了几个机灵衙役,到崔朔所约之地。过去一瞧,崔朔果未至,有几个侍卫立于一旁引他们上楼,说是崔朔订的位。众人坐下来,有酒保捧上茶水,众人端起吃了几口,聊了会儿闲话,就见崔朔从刺史府出来。
崔朔穿了件石青色锦袍,腰系玉带,面白唇红,风度翩然,一路走来笑道,“我晓得你们来了早,原是欲快些,偏生府上有人痴缠了,倒是来迟了,切勿怪罪。”
时孟自是难给崔朔好脸色,苏离未再客套,问起崔朔之意。崔朔叹了声,事情繁多竟不知从何说起,思来想去先说了郑姑娘之事,这郑姑娘闺名一个颜字,年方十六岁,是郑刺史继室之女,人如其名,生得朱颜玉貌,又是小女儿,自幼受宠,养得骄纵成性。
原说要订人家,偏生她颐指气使惯了,挑三拣四一个都瞧不上,郑刺史溺爱非常,郑颜说不喜,便依了她,随郑颜细细挑拣。恰逢崔朔来了襄州拜访郑刺史,郑颜在后头偷偷一望,就这么瞧上了崔朔。
论才貌崔朔本是少有的人物,如玉之润,似竹之秀,叫人见之忘俗。莫说这襄州上下,就是京都上下又能寻出几个长相才华与之比拟。不说没有,却是郑颜未曾见过的,自是不放于心上,一意追着崔朔。郑刺史记得崔朔家世,乐得成全,屡屡下帖邀约。
崔朔推了几次,偏生瞧出了郑刺史问题,不得不上门。每每至此,郑颜定是要出来会客的,崔朔近些日子可谓不胜其烦。时孟听完只是冷笑,“崔郎君倒是骗了个女儿家心肠,可人家却不知自己瞧上的是个薄情负心郎。”
“时大姑娘莫要这般说,朔推拒数次不得,还能怎样。再是好好个姑娘家,见着个清俊男人便巴巴往前,诗书礼仪全抛之脑后,身份体统名声都忘了干净,算什么世家贵女。”崔朔冷笑着摇头。
时孟把玩着自个儿耳坠,奚笑道,“这女儿主动见那意中人不算世家贵女,那些男儿追着姑娘跑,不知算不算的得世家郎君?”
“自是不算。”崔朔眉眼认真,“倘若真的爱重,当顾忌女儿名声,媒妁之言才是;纵实是不得,须私底询问谈论,也当相处有礼,切不能惹人厌烦。若惹了人厌烦,便该放手离去,这才是正经规矩。”
眼见时孟还欲说些什么,苏离冷冷一咳,时孟当即闭了嘴,听那崔朔继续道,“在郑府这些日子,郑刺史行事小心,我原未发现什么。亏了郑大姑娘,一日她戴了几许点翠榴花羊脂玉头饰,牡丹金丝珠花,腕上掐丝赤金镯,耳上珍珠翡翠耳环,每样价值至少三千银两。我套了套话,才知这城中商户时有来访,可为何而来却是不知。”
若世家嫡系,如晚柠一脉,家中传世几百年,财富之多难以言述,当是戴的起这些,却不会如此出挑,就似现在头无一饰,只随意挽起。偏那郑颜家是落魄旁系,若非郑刺史出息,怕真得落魄成个农户了。
听崔朔表述这般小心翼翼,时孟不免番了个白眼,未曾言语,反是苏离眉一蹙,“打扮如此出格,何不见得人来报。”
“并非次次这般出挑,先前独那一次,在外人旁更是小心。自我问了句后,她以是我喜欢,身上饰品日日变化,有新有旧,却皆价值不菲。”崔朔叹道,“想来不会冤枉了郑刺史。”
话语未落,外头出来了响动,守着外头的侍从来报,说是酒保意欲再上茶,并问可要摆饭。此时众人都不大饿,崔朔只是摆手,“不必了,叫他上些果子来便罢了。”
侍从听令前去吩咐,酒保先是上了茶,又端来两大盘果子,这才退了下去。崔朔边瞧这他离去,边笑着,“说实在的,今见着旧友,实在惊喜,原来拜会两次,却无甚时间闲聊,现是全了朔之所想了。”
苏离则挑眉回道,“这不是忙碌着吗,此案棘手至此,让苏某难以预料,怕是得灰溜溜回京了。”
这么你言我语说了几句不相干的,外头彻底没了声响,苏离屈了屈手,声音愈冷道,“可是那酒保有何问题?”
“许是有问题,许是没问题,小心些总是好的。”崔朔慢条斯理道,“这郑刺史老奸巨猾,心头早该有着疑惑,我不喜他女儿,又时常去他那儿,他哪里能不疑。长离你本是来破案的,现在襄州里打转,行止他多少也晓得些。”
“说来,他若是破釜沉舟调了来名下兵马来,你有几分把握带我们出去?”崔朔调侃着,大陈刺史是有权调动州府兵马的,虽说实力不强,好歹是个百人军队。单理论来讲,这确有可能。
想想就他们这几十人与崔朔那几十人,苏离不禁摇头,“要我一人定是能脱困,要再加上你们,那怕有一定困难……未必不行,到底别发生才是,莫要随意猜测了,他不会这般做的,要真调兵马围你我,那他足矣以谋反处置,郑刺史不会这般吃力不讨好。”
退一万步讲,就是他们发现了不对,破了此案,捉了郑刺史,顶多算他一人撤职流放,牵连不到他人,谋反却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不对,郑刺史在任上怕是干了不少,说不得要满门抄斩,许是真头脑一热做了呢?
苏离不禁陷入了环绕怪圈,瞧得崔朔嘻嘻笑着,听到笑声,苏离抬头,“不论怎样,我是没事,就是不知崔郎君该怎办。这杜家,有人在这襄州掌兵权不成?”
“你莫说,还真有!”崔朔温润一笑,“从五品果毅都尉,康成之妻正是杜家女,论辈分我也当喊声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