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快的假期总是过得非常快,十月三号,所有同学都带着一脸没睡够的倦容回了学校。
别的年级还在享受十一黄金周,校园里十分安静,唯有高三班里一片死水微澜。
当学委抱着几大摞试卷走进班级的时候,这片死水里就像是被投下了金属钠,瞬间炸裂开来。
“唉……”
莘莘学子齐声发出哀叹。
“各科课代表过来领自己科目的发下去。”学委把卷子放在讲台上,拿起最上边的一张排名表。
十三中不再公开张贴排名,班主任已经贴心地把每个同学的各科成绩都用美工刀裁开,完整的一张纸现在就像个软绵绵的大梳子,学委要把“梳子齿”撕下来发到对应的人手里。
他是按名次发的,前两名还是被班里不可撼动的学神把守,第三个就走到了丁舧桌边:“厉害了舧哥,咱班第三!”
“是吗?看来是我超常发挥了。”丁舧谦虚地笑了笑,接过成绩条。
这上边不是盲文,摸也摸不出个所以然来,看他拿着纸条捻了捻,袁辛很自然地拿过去,小声把成绩说给他听。
要说上学期他自己在家做全市统考的期末试卷批分可能有水分,这可是专门找了盲校老师来帮忙批改出来的成绩,绝对干得不能再干。
好多人慕名而来打探他的分数,全都带着一脸羡慕嫉妒恨离开。
人家是体育生又是视障,整天除了学习还要忙着训练,日常生活里全是困难,成绩还能这么好,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在这卷王的影响下,袁辛也进步了不少,虽然总分还是5打头,但已经是五百多的上半部分,拿出来其实完胜其他体育生了。
“老婆你本来就很优秀,就像好的雕塑都是隐藏在石头里,雕塑家只需要把表面上多余的东西去掉就行了。”丁舧听了他的进步也非常高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蒙住你的那些灰尘一一清扫干净,这样大家就能看到一个光芒四射的你。”
啧,什么嘴,太会说了。
下半年不像上半年,几乎一月一个节,过完了国庆和中秋,下一个公共假期好像一下子就到元旦去了。
元旦别人三天,他们高三狗能放一天就不错,跟普通周六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并不值得期待。
之后的月考和期中考试,丁舧的成绩都很稳定,始终在班级第三名,但分数略有提高,在他的刺激下,班里的前两名学神在总分上也有明显的增幅。
袁辛提高得更明显,刚刚结束的期中考试他考了598,只差两分就能进入600分大军,钟芸和袁征看到成绩单的时候简直激动得要掉泪,当时就给黄嘉打电话表示感谢。
确实要感谢他们一家,尤其是丁舧。
他除了在氛围上影响了袁辛学习的自觉性,还亲自上阵辅导。
不得不说,丁舧不仅自己是个学霸,讲题也是一等一的细心,还会因材施教。有时候任课老师讲了几遍袁辛都听不懂的题,他一讲就醍醐灌顶。
袁辛以前学习纯凭脑瓜聪明,擅长理科思维,其实自己根本没下功夫总结,也没梳理过什么知识体系,这才导致他成绩总在中下游晃荡,丁舧发现他这个问题之后,花了一周的时间每晚拉着他捋思路,把各科全都理了一遍。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看着自己整理出来的知识体系和要点关系,袁辛真觉得豁然开朗,有一种任督二脉被打通的感觉。
“知识点就是得这么灵活运用,千万别死做题,掌握方法论之后很多考点融会贯通起来,以不变应万变。”丁舧呼噜了一把袁辛的后脑勺,“你很聪明,别浪费自己的脑子。”
这点确实,袁辛从来不觉得自己笨,随便学学就是班里中等水平,现在要瞪起眼来,呵,谁怕谁。
上一次丁舧说要开辟新赛道,不能一生只做一件事,他也有所思考。
毕竟短跑不能跑一辈子,虽说留下来当教练也未尝不可,但袁辛反复琢磨,觉得他好像只对自己比赛得冠军感兴趣,对于当教练训练别人兴趣不大。
如果真能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学一个喜欢的专业,在未来的人生里跑步、事业两开花,好像也挺美。
但究竟学什么专业,他又犯了难,毕竟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什么兴趣爱好。
在目睹了几次丁舧跟江思远长时间通话之后,袁辛忽然就对编程,或者说计算机技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不知道自己学了这个专业,是不是就能跟丁舧也这么侃侃而谈。
啧,什么时候非要求有共同语言了呢?!
以前他独来独往惯了,根本不会在乎任何人,但自从跟丁舧搭档并且如此“亲密无间”之后,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还有“粘人”这个性格特质。
他觉得自己只是无微不至地照顾丁舧——其实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发现对方的一些看似奇怪的做法其实都有原因。
比如不喜欢用盲杖,表面上是说有智能眼镜就足够了,实际上是他不想用盲杖点来点去,各种发出动静吸引旁人的注意力,更别说还有可能不小心一棍子绊倒别人,但是这样的话一旦单独行动,免不了摔跤、撞伤;
还有变态一般地卷学习,之前就觉得他现在的成绩已经够用了,后来袁辛才知道盲人考试的题目也会比普通人简单一些,丁舧现在的水平再加上之后一定会取得的成绩,搞不好全国重点大学任他挑,而他这么拼命,只不过是想证明就算他眼睛出了问题,他也一样会是生活里的强者;
平素那变本加厉的嬉笑怒骂和风轻云淡也是一样,不过是他在拼命证明自己和以前一样。
就像袁辛死活不愿放弃短跑一样,丁舧也不肯承认自己是需要被照顾的残疾人。
两个犟种,各有各的犟法。
袁辛太能理解这种感受,便更加留意他的需要,以一种不刻意的方式与他影形不离。
可能自己渐渐习惯这样的相处,反过来丁舧离开他片刻,他都会没办法集中精神,就算对方跟别人一起出去,身边会有人照顾,他依旧还是会无法安心。
“袁儿,不是吧你,至于这么粘人吗?!”某天前排的韩江发出了强烈的感叹声,把袁辛吓了一跳。
他皱了皱眉:“大惊小怪什么?!”
“是我大惊小怪还是你完全没注意?一分钟内你往前边看舧哥看了五次。”韩江表情怪异地说,“这还是我注意到之后的观察结果,没注意前不知道你抬过多少次头。”
今天下雨,大课间都没下楼做操,丁舧跟着上一堂的老师在走廊说了会儿话,回来的时候被前排的一个女同学拦下问问题,但现在看起来问题已经讲完了,有说有笑的不知道在聊什么,不仅没返回座位,还坐下了,两个脑袋凑在一起,看起来挺亲密。
袁辛莫名有点犯嘀咕,但真不知道自己看了那么多次。
他拿手里的卷子卷成纸卷在韩江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少夸张,谁看他了。”
“人证就在眼前你还不承认,下回我拿手机给你录下来。”韩江撇了撇嘴,“我这是旁观者清!知道的是你放心不下舧哥,不知道的,还得以为你是那种盯得很紧的醋坛子女朋——”
“嘭”地一声,他又挨了一下。
虽然不疼,但小胖墩不乐意了:“你就是心虚!”
“不许欺负我老婆!”
几秒钟没往那边看,丁舧已经摸索着回了座位。
韩江忙不迭地告状:“舧哥可快管管你老婆吧,你跟别的女生多说两句话,他盯得人家后背都快烧着了!”
袁辛心烦意乱,有点想把他脑袋拧下来:“少他妈添油加醋!”
“嘿嘿,老婆是用来疼的,不是用来管的。”丁舧笑得眼睛弯弯,“小胖,难怪你母单,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韩江配合着夸张地叹了口气:“我真是多余管你们,白白被喂一口狗粮。”
接着上课铃就响了,这个话题不了了之。
再被提起来的时候是晚上下了训。
回来的路上丁舧顾着和人聊微信,一路都没停过,脸上还挂着笑。在外边不方便功放,他一直戴着耳机,袁辛在旁边跟着没吭声,心里还在纳闷儿跟谁这么有话聊。
回到宿舍里,丁舧没避着他,摘了耳机放外放,上来就是女孩子银铃般的笑声,听得袁辛心脏莫名地重重一坠。
再仔细一听,就是白天拦住他聊了整个大课间的女生。
丁舧此人出类拔萃,全校闻名,尽管他身有残疾,但这在女生们看来反而是猛男平添了一抹脆弱感,反而更有魅力,喜欢他的人不在少数,高一高二的小学妹还会主动表白,有的还学了盲文写情书送过来。
高三学子们不至于这么冲动,大多数都只是暗恋,听说那位女生也是其中之一。
丁舧不会不知道吧?还聊这么久?听起来也不像什么正经事,就是闲聊。
循例都是袁辛让他先去洗澡,但看他聊得起兴,便也懒得提醒,自己拿了换洗衣服去了浴室。
男生就算加上洗头也顶多十分钟,时间并不算长,出来看见丁舧还在聊,袁辛心里更加不爽了一点。
聊也不是打语音电话那种,而是语音你一条我一条,莫名显得比打电话更亲密。
再看见那人嘴角挂的笑,袁辛莫名更加心浮气躁,趁俩人中间停顿,冷冷地提醒:“不去洗澡?还学不学习了?”
“这就去!”丁舧给那边回了句“我得去洗澡了,先不聊了”,接着一跃而起,摸索着去衣柜那里拿换洗衣服,之后便往洗手间走去。
袁辛洗完澡,已经很注意把地上的水擦干,但估计瓷砖地面没干透,尽管丁舧的拖鞋是防滑的,但他还是一不小心趔趄了一下。
视障人士避免不了磕磕碰碰以及其他意外,只要他单独活动,袁辛总会下意识地盯着他,这会儿及时地过去扶了他一把。
丁舧站稳之后,顺势捏了捏他结实的手臂肌肉,笑着说:“老婆,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少卖惨,没有我你还会有别人。”袁辛冷冰冰地回答。
不是还有你思远哥吗,要么就是那些追求者。
我算哪个小甜瓜。
“别人和你怎么能一样?”丁舧许是听出了他口吻中的不悦,摸索着捧起他的脸,“你可是我最亲的人呀,来亲一个,让我证明你在我心里的地位。”
袁辛轻轻地把他往外一推:“滚滚滚,少来这一套。”
嘴上看起来不在乎,但他知道自己越来越在乎。
丁舧没有自己还有很多人愿意照顾他,可自己没了丁舧,就会又回到过去那独来独往的状态。
或许习惯了热闹的生活,袁辛想想,似乎不太愿意再回到以前那种状态里去了。
过了会儿丁舧洗完澡出来,又摸摸索索地到他的桌边,隔着椅子靠背从背后抱住了他。
“刚才一身臭汗没好意思抱你,现在我香香的啦,好好抱抱。”
风骚男吹干了头发,热乎乎毛茸茸的,在他脸颊旁边蹭了又蹭,搞得他痒得不行,还怎么都挣不脱。
闹腾了一会儿,丁舧收起了笑脸,非常认真地说:“说真的,我虽然知交遍天下,但你是我心里的唯一,除了父母,只有你见过我不愿被人看见的一面,你在我心里的地位至高无上,无人能比。”
自从住在一起,两人用的是同一款香皂、洗发水和沐浴露,现在身上的香气自然也是一模一样的。
味道似乎宣告了所有权,袁辛莫名安了心,“嗯”了一声说:“知道了,去学习吧,”
丁舧闹归闹,所有看起来亲密的肢体接触其实都留有底线,不会让人觉得不适,他这会儿也只是隔空“mua”了一声,摸索到旁边自己桌边的椅子坐下,认认真真地开始做题。
房间里没开顶灯,只亮着一盏台灯,暖黄的灯光映在他的侧脸上,显得那英俊的五官越发立体俊朗,看着极为养眼。
袁辛也就是这个瞬间,发现自己不太对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