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烧?
一个很陌生的名词,袁辛已经很久没生过病了,连感冒都很少得,一时半会阻塞的大脑居然没反应过来。
他和丁舧一个双眼呆滞,一个双目迷茫,彼此对“视”着愣了片刻。
“你弄错了吧?”袁辛揉了揉脸,他手掌微凉,确实觉得脸有些发烫。
丁舧举起手里的额温枪:“这个有语音播报功能,你要再听一遍吗?”
“来啊,谁怕谁。”
丁舧毫不犹豫地举枪抵在他脑门上,片刻后无情的AI女声报出数据:“39.4度。”
袁辛:“……”
居然又上升了0.1。
“刚才闹钟一直响都没把你闹醒,我真怕你是昏过去了。”丁舧把额温枪扔在一边,拉了拉他的胳膊,“起来,我送你去医院。”
袁辛眼睛睁不开,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像个内热外冷的暖水壶,还是高压版的,感觉一动就会爆掉。
他闭着眼睛说:“十点多了,别折腾你家司机了。”
“我打车。”丁舧不容拒绝地说。
他先摸索到床头,把自己衣服穿好,再摸到衣帽钩,穿好外套,接着用软件叫了出租车,然后去袁辛床边拉对方的手:“起来吧宝贝儿,我们走。”
这一会儿功夫,袁辛又昏昏沉沉地昏睡过去,他觉得身体里像是放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简直要把自己炼成火眼金睛。
被丁舧一拽,他更觉得身子发沉,眼睛都不想睁:“不去了……真没事……我睡一觉就好了。”
看他确实动不了,丁舧更紧张,摸到袜子先给他穿上,用袜筒套住家居裤的裤脚,然后摸到运动裤顺着腿给他套了上去。
再摸到他的衣柜,找出一件毛衫,草草分辨了前后,接着套在了他的头上。
怕他头疼更厉害,丁舧所有的动作都极近轻柔,最后弯腰把人抱着坐起来,拿过自己的短款羽绒服套在了他身上,把帽子拉起来给他戴好。
尽管对方已经足够轻手轻脚,但袁辛的脑袋还是疼得快要炸裂,真的觉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软绵绵地任凭别人摆弄。
丁舧帮他把拉链拉好,已经出了一身汗,接着就接到了网约车司机打来的电话,说自己快到了,让他们去学校门口等。
“走了,袁辛,我背你下去。”他戴好智能眼镜,把盲杖放在袁辛床边准备好,转过身半蹲下去,把对方软绵绵的手环在自己的脖子上,“抱紧。”
感觉到丁舧费力地掰开自己的腿,袁辛虚弱地呢喃:“别费劲了……我吃点药,睡一觉就好。”
他记得对方有一个配套齐全的药箱,除了方才那额温枪,常用的药物都在里头。
“你要是38度多我就不管,但现在高烧不能掉以轻心。”丁舧抓稳了他的腿,举重运动员一般地一气呵成,猛地站了起来,脖子上青筋毕现。
别看袁辛体脂含量不高,但到底也是一米八多的身高,现下这般失去知觉的状态确实“死沉死沉”的,丁舧一时间没能站稳,前后趔趄了几步。
因着猛然离地,袁辛下意识地双手箍紧了他的脖子,歪打正着地配合到位。
“宝贝儿,以防半路把你摔了,我现在需要把你往上掂一掂,你忍着疼啊。”丁舧倒数计时,“三、二、一!”
袁辛觉得自己脑仁都要散了,疼得他清醒了一瞬,像抱着浮木一样紧紧抱住对方。
丁舧感觉到对方贴在自己侧脸的脸庞一片滚烫,心急如焚地弯腰摸到盲杖,敲击着地面艰难地出了门。
“……舧哥,别去了……”袁辛知道他一定很累,一个盲人啊,自顾且不暇,还要背着自己,该有多难。
怪只怪自己不够谨慎,但凡之前被冷水浇了,回来立刻洗个热水澡,喝包感冒冲剂,都不至于夜里发高烧。
他只听丁舧轻轻笑了一声:“别怕,只是下个楼出个门,难不成我还能把你摔了?放心昂,你可是我的宝贝老婆。”
尽管知道这话只是对方的口嗨,但病得四肢无力、精神虚弱的袁辛还是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暗恋的人对自己这般好,假糖也能当真糖吃。
吃到了糖,多少还是有了些力气。
他艰难地睁开眼,趴在丁舧耳边说:“我当你的眼睛。”
“嗯。”丁舧偏头在他侧脸安抚地蹭了蹭。
幸好他们房间是楼道第一个,出去之后直接坐电梯下楼,到了楼下,袁辛坚持要自己下地。
安全起见,丁舧没再执拗,让他搭着自己的肩膀,自己则搂着他的腰,两个人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
天上还真的在飘雪花,只有稀薄的一点,有一朵落在了丁舧的鼻尖,袁辛眯着眼看见,想帮他拂去,但还没来得及抬起手,雪花就已经融化了。
虽然烧得有点难受,但这氛围……有点浪漫呢。
俩人缓缓走到了门卫处,叫醒了打瞌睡的看门大爷,给他们把门打开。
司机在门口等得已经不耐烦,打了几次电话没人接,见他俩姗姗来迟,气得正要开口就喷,被丁舧及时截住话头。
“抱歉师傅,我同学发高烧,浑身没力气,我又是个盲人,我俩下来费了一番工夫,也腾不出手接您的电话,多谢您还在这儿等着。”看门大爷帮忙给拉开车后座的门,他立刻第一时间解释。
这话说得没毛病,司机也就没再说什么。
袁辛感觉自己被好几只手推进了车里,然后身边人坐了进来,他疲惫得睁不开眼,凭着气味判断是丁舧没错。
车门猛地关上,车内安静了下来,听到司机说了几句话,像是在确认地址,然后有人把他揽进了怀里。
好不容易安稳下来,他一只手下意识地抓住旁边的衣服,侧脸缓缓靠近丁舧的胸口,那“扑通”“扑通”有节奏的心跳是最让人放松的白噪音,他很快就再次陷入昏睡中。
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到了医院,一阵喧哗声中,他感觉自己被人架了起来,拖出汽车,被安置在了椅子上,室外的冷风吹得他一激灵,往帽子里缩了缩脸。
接着“椅子”突然开始动,吓得他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下意识地喊:“舧哥……”
“我在呢,在呢。”丁舧的声音从后侧方传来,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现在是护士姐姐推着你,别怕。”
跟哄小孩似的,袁辛的好胜心突然苏醒,咕哝着说:“我才没怕,我是担心……把你弄丢了……”
“怎么可能。”那只手隔着帽子轻轻揉了揉他的后脑勺,“我会一直跟着你的。”
护士帮忙把袁辛推到了急诊室的大病房里,他迷迷瞪瞪地听从指令脱掉外套躺上了床。盖着厚厚的被子,闻着医院的味道,“安详”地继续昏睡过去。
隐约感到有人拉开他的手臂,塞进来水银温度计测体温,胳膊上好像还被抽了血,很快手背也被扎得一疼,冰冰凉凉的液体流进了血管。
再之后,一切安静下来,只剩一只手牢牢握着他没有扎针的手。
睡了不知道多久,袁辛醒了过来,眯着眼看了看,就见丁舧坐在床边的折叠椅上,睁着眼睛,英俊的面孔上表情木然,隐隐透着一点忧伤。
他还是第一次见对方是这样的神情。
“咳……”袁辛清了清嗓子,同时动了动被握住的手。
丁舧就像被谁“画龙点睛”似的,表情一下子丰富了起来:“袁儿,你醒了?渴不渴?”他顺着胳膊摸上去,摸到额头,表情凝重,“还有点热。”
袁辛看着他,回想起先前两人折腾着从宿舍里出来的过程,感觉恍如隔世。
“我没事。”他握紧了丁舧的手,声音嘶哑,“多谢你。”
丁舧怔了怔,表情看起来有一点心虚,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嘴唇,最后只是在他手背上轻轻划了划:“我俩什么关系,说这些。”
“几点了?你累不累?”袁辛问。
丁舧掏出手机点亮给他看了看,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不累。”
怎么可能不累,白天耗了一天,方才还折腾了好一会儿,到这个点儿总得休息。
这个时候不可能让他离开,但自己也做不到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睡觉让他在旁边守着,袁辛看了看床头吊的水,一大瓶还剩四分之三,然后还有拳头大的小瓶,看滴速应该快不了。
他往床的另一侧挪了挪,拍拍空出来的地方:“上来一起躺吧。”
要搁平常,袁辛断然做不出这么夸张的事,这不是单人病房,只是靠四周的一圈帘子与别的病床隔开,护士随时可能进来查看他输液的情况。
但现在不是平常,反正丁舧看不见别人异样的眼光,自己烧得糊涂不在乎。
就这么着吧,反正明天就走了,谁还认识谁。
听他说出这种话,丁舧瞪圆了眼:“你这是烧糊涂了吧?”
“来不来?”袁辛懒得废口舌。
丁舧眨了眨眼,冒出来一句:“我还得帮你盯着输液瓶。”
两个人都沉默了。
片刻后,丁舧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有时候还没习惯。护士说了会过来看。”
“上来吧舧哥。”袁辛心疼地看着他,央求道,“刚才在车上靠着你,我睡得比较舒服。”
丁舧没有再推拒,站起来脱掉外套和鞋子,摸索着坐在了床边:“喝水吗?这里有矿泉水。”
袁辛觑了觑床头柜上的瓶子,“嗯”了一声:“润润口就行,输了液本来就容易跑厕所。”
丁舧摸到矿泉水瓶,拧开盖子递给他。
袁辛没有接触瓶口,往自己嘴里倒了一点点,把瓶子往他手里一塞:“你喝点,我没碰着。”
“我不渴。”丁舧盖好瓶盖,摸到床头柜把瓶子放回去,掀开被子躺在他旁边,“就算碰着也没关系,你是风寒感冒,传染性没那么强,我这体格扛得住。”
袁辛顾好扎着针的左手,右半边身子靠在了他怀里,闭着眼低声道:“你这是说我体质弱么?”
丁舧沉默了片刻,才极为正经地说:“没有,你很强。”半秒钟之后又开起了玩笑,“今晚谁是娇花我不说。”
“翻车就翻车,今天勉强被你拿捏一下。”袁辛揣着心里的小秘密,靠在喜欢的人怀里,听着对方铿锵有力的心跳,偷偷笑了笑。
丁舧内搭的是一件厚的长袖卫衣,躺在上边软乎乎热乎乎的,比方才在车里靠在羽绒服外套上的感觉还要好。
如果生病是这个待遇的话,偶尔生个病也不错。
发烧怕什么,发烧不是杀菌么。
明天烧退了小爷又是一条好汉。
丁舧侧了侧身,把他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下巴在他额角轻轻蹭了蹭:“袁儿,我……”
“嗯?”估计药物作用,袁辛又开始困了,听他黏黏糊糊地说话,只能给出一个字的反应。
不知道停顿了多久,这人才轻声地说道:“对不起。”
袁辛此刻的脑子已经分析不出这三个字背后的数据,微微仰了仰头,眼都没睁开:“你是不是傻?”
他想冷酷地说一句“傻逼”,但怕对方get不到自己半开玩笑的内心活动,那可就有点破坏气氛了。
倒是丁舧轻笑了一声,自己把话头接过去:“嗯,我是傻逼。”
对方这么说,袁辛就不乐意了,觉得倒也不能这么说。
但他实在困迷糊了,连嘴都张不开,鼻尖抵在丁舧的颈窝,嗅着熟悉的沐浴露的淡淡清香,身心非常愉悦。
有知觉的最后一瞬,他感觉自己的嘴唇像是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但他来不及抓住这点触感,就飞快地沉入了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