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供暖还没有停,温度适宜,俩人又打了一架,浑身燥热,后背起了一层毛毛汗。
当丁舧的嘴唇触碰到自己的时候,袁辛感觉像是被烫到,猛地哆嗦了一下,心脏骤然停跳,接着剧烈搏动起来,慌张得像是要跳出胸腔。
他一时间头脑空白,触觉集中在了一点,只觉得对方的嘴唇又软又烫,尤其是软得不可思议,然后触觉也没了,整个人已经彻底麻木。
耳朵似乎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只能听到汩汩跳动的脉搏。
丁舧这一吻倒是对准了嘴,没亲到其他地方去,但可能对距离把控不够好,冲得有点狠。
不像是在亲人,倒像是恶狠狠地啃了过来。
袁辛不记得自己张没张嘴,但对方并没深入,很快松开了他。
知觉回笼,嘴唇好像肿了起来,火辣辣的疼。
他看着丁舧面色铁青地从自己身上起来,一阵风似地摸索到另一边的床上,掀起被子裹成球,面壁去了。
袁辛:“……”
什么情况?!
有病吧?!
心悸的感觉过去,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人戏耍了,气愤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脚揣在了丁舧的屁股上。
“几个意思?!打不过就下嘴咬是吧?”
他现在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那他妈怎么会是个吻?
谁见过这么凶残的吻?!
就是在咬!
丁舧怎么可能……吻自己?
床上的人头都没回,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瓮声瓮气的,夹杂着还没有彻底消失的怒意:“你他妈不说人话,就该把你嘴堵上。”
“你有没有边界感?堵嘴是用嘴堵吗?你是不是社会化训练没训练好?”袁辛一口气喘不匀,只想把他从床上揪起来晃晃脑子,看看里边有多少水。
丁舧始终一动不动,背对着他,声音疲惫:“反正我在你心里了已经是那么个形象了,随便你怎么想。我累了,想睡觉,别他妈招我,有账明天算。”
提起刚才自己那一番气话,袁辛哑口无言。
那确实是不太讲理,现在想想是该给人道歉的程度。
但这就是自己被咬一口的理由吗?
咬完了连个解释都没有,是男人吗?!
原本就不顺的气儿换了种方式依旧不顺,袁辛懒得多说,免得自己看上去那么不洒脱,一巴掌拍灭了丁舧桌上的灯,几步跨回床上,裹上被子,以同样的姿势面壁躺下。
不知道对方心情是不是能平静,反正他费了好半天工夫才冷静下来。
悬而未决的问题,不久之后的分别,还有那凶狠的吻,乱得就像理发店地上团成一团的碎头发,根本理不出个头绪。
躺了一会儿,精力终于消耗殆尽,倦意如同海潮一般涌了上来,把他疲惫的神经拉入了梦乡。
睡前那么兵荒马乱,入睡之后倒是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听着旁边有窸窸窣窣的动静,袁辛转过头睁眼一看,就见丁舧已经穿好了衣服,书包也背上了,戴着智能眼镜,拿着盲杖,一副马上就要出发的架势。
他没想起来昨晚的龃龉,手肘撑起身体,下意识地问:“这就走了?”
“嗯。”丁舧声音冷淡地回答,走向门口。
等门关上,房间里安静下来,熟悉的憋闷感爬上心头,袁辛想起了睡前发生的一切,郁闷地叹了口气。
就算是以前把丁舧当死对头的时候,也只是自己整天不搭理对方,对方向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尽管在那时的他看起来,那是阴阳怪气。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丁舧给自己冷脸。
应该是真生气了。
道歉吗?
可他啃我,还不解释。
就像一个占了便宜还冷暴力的渣男。
思绪拐到这个事儿上,就忍不住发散。
丁舧说可以跟男的舌吻好像是真的,反正昨晚没看出他有什么心理负担。
尽管没伸舌头,只是反复舔舐、吮吸自己的嘴唇,但那程度……
袁辛刚刚睡醒,想到那热度、力度、触感,还有那时两人此起彼伏的喘息声,下边的反应就立竿见影。
所以丁舧他……到底是不是男同?
他能对我做得出这样的事,是因为对我也有点意思,还是……普通的那种玩得很开?
烦躁。
袁辛躺回枕头,拿过手机看了看,才早上六点多。
俩人每天早训,生物钟就这样,难得睡到自然醒也差不多还是这个时间。
再躺一会儿也睡不着,袁辛捧着手机,打开了跟丁舧的对话框,犹豫了一会儿又退了出去。
反正人不在眼前,先各自冷静冷静再说。
洗漱完,换好衣服,袁辛骑着自行车回家。
拐进家附近的小巷子,在早点铺买了小笼包和豆浆油条,还给妹妹买了刚出锅的白糖炸糕和红豆沙麻团。
“哥哥回来啦!”袁满正在给爸爸脸上涂润肤霜,听到外边的动静立刻就跑了出去,一头扎进了袁辛的怀里。
袁辛单手把她抱起来往屋里走,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她:“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炸糕!麻团!”袁满惊喜地大声喊,“都是我的最爱!”
一家人开开心心地聚在一起吃早饭,足够让袁辛暂时放下心里的郁结。
吃过饭之后老爸看店,老妈上街买菜,他给妹妹辅导作业,除了偶尔会气得血压飙升、暂时断绝一会儿兄妹情之外,生活里还是充满了欢声笑语的。
自从袁辛去做了领跑员,家里财政状况有了明显好转,而他学习成绩提高,跟丁舧取得佳绩,袁征一直紧绷的神经也有所放松,一家人气氛缓和了很多,所有人都过得很开心。
这一点他很感激丁舧,客观上虽然自己的努力也起到了作用,但要不是对方的出现,自己可能还在省队硬扛,别说瓶颈期过没过去,至少父子关系危在旦夕。
是自己内心太阴暗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话,理应自己先道歉。
晚上当面说吧。
中午吃过饭之后,袁满去睡午觉,袁征和钟芸调低了声音看电视,喝茶消食,袁辛就在旁边帮他们烧水,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接下来还有什么重要比赛吗?”老妈突然问,“都二月下旬了,离高考没几个月了。”
袁辛把茶叶投进茶壶里:“五月份有个省残疾人田径锦标赛暨人才选拔赛,那个比较重要,跑出成绩来丁舧就能被选拔上,成为省残奥委员会的注册运动员。”
“五月啊,岂不是高考前一个月。”老爸一听这个,神情就有些严肃。
“不影响,我俩现在的成绩保准能被选拔走。”袁辛说,“再说丁舧也不会影响学习,我跟他一起卷,就算比不上他,至少也能稳住。”
老妈手肘捣了捣老爸:“就是,咱们袁辛期末也差不多有六百分了,要是走特长生,哪个学校考不上。”
“可高考不是改了吗,变成3+3了,会不会有什么影响?”老爸依旧忧心忡忡。
旁边电水壶咕嘟咕嘟冒了泡,“啪”地一声断了电,袁辛敞开壶盖降了降温才往茶壶里倒水。
他一边倒水一边说:“还是那几科,影响没多大。”
“你想好去哪个大学了吗?是念体育专业,还是普通专业?”老爸追问道。
袁辛犹豫了一下:“我不想走单招,也不想走特长生,就按普通生考。爸妈,我……我想学医。”
钟芸和袁征愣了愣,面面相觑。
“学医好啊……就是这分数线好像不低。”钟芸迟疑道,“我怕你压力太大。”
袁征实在意外:“学医……是挺好,就是得学挺长时间吧?”顿了顿又坚定地说,“如果你能考上,我俩砸锅卖铁也供你上!”
学医这个念头还是他看见自己的期末成绩才产生的。
医学院大多不招体育特长生,偶尔有几所招,也是运动相关的专业,他兴趣不大。
后来发现自己的成绩努把力可能还行,不用靠体育,也就有胆子多想一点。
之后就越想越坚定。
丁舧说得对,一条路走到黑没什么问题,但多方面发展也挺有意思。
之前还想着跟他一样学编程,后来袁辛觉得自己对码代码没多大兴趣,另找个就业前景也不错的专业,想来想去就想到了学医上。
学了医,不管是照顾自己,还是家人朋友,好像都会方便一些。
但学医不读到博士可能没前途,不能尽早为家里分担经济压力,还要继续当伸手党,这也是让他犹豫的原因。
这个想法还不成熟,之前他就没提,现在话赶话地聊到了,就说出来试探一下。
学医学法考公考编在父母这一辈看来都是正经到不能再正经的决定,老爸老妈显然是没反对,看起来还有点小激动。
估计他们之前对自己的想法不过是“有个学上”和“有个班上”,现在突然一撒把直冲向“儿子有出息”这个级别,有那么一点喜出望外。
但不好给他们太高的期望,还得往回拽拽。
袁辛给他俩倒茶:“我努力吧,到时候出了分再说,实在上不了就学别的专业,就算不靠体育我也肯定有学上,放心。”
“对对对,你好好考,好好努力,什么都别想,等分出来我们再好好商量,也听听老师的意见。”袁征已经掩饰不住心中的兴奋。
方才心大的钟芸这会儿倒是有些担心:“那你体育单招考试还去吗?”
“不去了,我去的话肯定能考过,考过就不能再报别的了。”袁辛冲她笑了笑,“放心吧妈,这也算是破釜沉舟,不给自己留后路。”
的确是冒险了些,但想想又很令人雀跃。
生活不必再坚持原本的步调,有了新的选择和全新的天空,一下子变得生动了起来。
要是将来能跟丁舧一起出征残奥为国争光,回来之后我当我的医生,他当他的人工智能专家,将来有一天强强联合,开发新的医疗及无障碍设备,岂不美哉?!
做梦嘛,就该大胆一点。
只是想到跟丁舧一起出征的事儿,不可避免地就又想到那些矛盾,袁辛就萎了。
要不先主动给他发条微信吧,缓和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兜里的手机震了震,拿出来看是丁舧发来的语音,并不长,只有几秒钟。
但不知道为什么,袁辛心里“咯噔”了一下,莫名联想到最后通牒。
总不至于现在就拆伙,他默默安慰自己别多想。
没准儿是对方先道歉呢,为那莫名其妙啃的一口。
碍于爸妈在旁边,袁辛转文字看了,语音说的是“你什么时候回宿舍?我准备出发了”。
看文字看不出情绪,但能主动跟自己说话,应该是消了气。
不过袁辛还是借着上厕所的空儿听了语音,感受到对方一如既往的语气,算是放了心,也主动回了一条。
“收拾一下就回。还有,昨晚上我脑子不太好,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就是觉得我俩现在搭档挺好的,不想去想将来分开的事儿。”
他平时话不多,发这么一长串也是吭哧瘪肚打了好一会儿腹稿才准备好的,“咻”地发出去之后,心里还有点忐忑。
丁舧脾气不错,应该不会矫情什么,自己歉都道了,他是不是也该解释解释了?
又是“咻”的一声,对方发来了新的语音。
丁舧:“嗯,没什么,接下来该准备选拔赛了,一起好好加油。”
和蔼的语气,无可挑剔的措辞。
但就是透着那么一股子生疏。
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