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皇宫内的宫灯又换了一批新的。

这次的与春节时的不太一样，下面还挂着字谜，谁猜中了便能直接拿走，也算是给严肃的皇宫添了些趣味。

薛慧此刻正前往麟德殿处看宫人们是否准备妥当，碰巧遇上无所事事，出来闲逛研究花灯的方君宜。

“站住，臭小子跑什么跑，本宫又不要你干什么活。”她叫住了扭头就跑的人。

方君宜撇撇嘴，转回身，向薛慧问好：“薛姐姐新岁快乐，我就是突然想起药没喝，不是故意的。”

薛慧才不上他的当，方君宜一看就不是个老实听话的，也就是楚微清那个呆子会被骗到，还当小孩哄着。她拉着方君宜的袖子，让他没事就跟着自己去一趟麟德殿，说不得还能蹭到今晚的前菜。

方君宜本想说去也没事做，但薛慧这么一说，他又觉得自己去一趟也无妨。

“我托陛下给你的红包收到了吗？”薛慧比楚微清还要大上几个月，自觉自己也算是方君宜的半个长辈。

原想说没看见红包的方君宜想了一会，不知怎么的，又想起来初一那天，自己枕边的那个红色小荷包。于是问到：“唔，是绣着红色锦鲤花样的吗？”

薛慧点点头，头上的颤枝蝴蝶随着她的动作上下翻飞，像是在围着她发髻上的绢花飞舞。

“那自然是我的，就陛下那个记性，能记得用红纸给你包两个铜板算是不错了。”

但不是她损楚微清，而是他确实有这么一回，过年的时候把楚煜的压岁钱忘了。闹得那孩子委屈了还不敢哭，等她亲自去东宫送压岁钱的时候才知道这人忘了。

方君宜不接话，只是笑。

他其实也不确定楚微清是不是忘了，但楚煜认出来那个粗糙的编绳手法就是楚微清的手笔，这才确定自己手上的铜钱是他们英明神武但手工极差的陛下挂上去的。

甚至因为活结不太会打，所以每年给楚煜系的时候只能留得宽松一些，给孩子留出一些余地长个子。

“对了，小竹说过她比你小几个月，我想问问她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去年戚潇竹生辰，薛慧与她不算很熟，便也没私下准备些什么，只按着礼数送了点东西。于是今年她便想早些问问，给自己多留出一些准备的时间。

叫住方君宜也是因为临时起意，她想方君宜这个也算是和戚潇竹一起长大的表兄，应该会知道她的喜好。

方君宜想了想，突然觉得有些难办。因为他的记忆里，戚潇竹最喜欢的应该是踏霜，要么就是喜欢回到她的外祖家中乱跑。

他迟疑道：“唔，或许你可以往宝马利剑的方向想想。哦，一些金灿灿的簪子臂钏她也喜欢的，你也可以准备这些。”

薛慧听出来了他的迟疑，明白后面那句估计也只是顺带的，比这些金银首饰，戚潇竹更喜欢的是利剑。可是她一个后妃，也不好找工匠打造利剑，传出去总有些像造反。

看她陷入了沉思，方君宜有道：“你能想着她的生辰，她就已经很开心了。她母亲生她难产的事，应该京城中的人都听说过，因着这事，舅舅不喜欢她，觉得她害死了她娘，所以……”

他没把话说全，但薛慧也想起来了有这么件事。

比起方君宜说的那段，还是后面那段戚广生续了弦，以夫人不会照顾小孩的理由，将戚潇竹送走的事更让人印象深刻。

戚潇竹外祖家同为武将，但忠义侯更多是待在封地，并不怎么在京城。

那时候戚广生便将不过才三岁的戚潇竹抱到了方家，让自己的妹妹代为照顾，直到忠义侯从京城接走自己的小孙女。方君宜和戚潇竹年纪相仿，所以对这个妹妹的印象也别深刻。

他是因为先天不足显得瘦小，但显然那时候的戚潇竹也没比他好多少。

再到后来，戚广生现在的那位夫人嫌这样子传出去不好听，跟她欺负一个小丫头似得，便请求戚潇竹偶尔回来戚府住上几天。

“其实大家都知道是戚广生自己不想见小竹，便借了自己夫人的名义，我记得那会家中的长辈都在笑话他没担当。”薛慧那会也有十一二岁了，夫人们聚在一起讲八卦的时候也没有避着她。

方君宜点点头：“娘亲当时也指着他的鼻子骂过，他只说是我娘一个妇道人家能懂什么。爹当时气得，到处找扫帚，要把他赶出去。娘亲只能先把爹拦住，结果大哥听到动静，又拿着扫帚冲出来了……”

他说着说着自己笑了起来，话语间带着难以言明的怀念。

薛慧也跟着完了眉眼：“说起来你大哥倒是跟我们年纪差不多，还以为他会留在京城，结果当年说去云游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方君宜怪自己多嘴，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自己的哥哥，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说起来，小竹的生日在四月，倒也不用这么急着准备。”

他这么生硬的一句，薛慧也不揭穿他，就这么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四月很快的，”薛慧摇头，“等开印了之后，又是春耕又是春闱，待到上巳节的时候又是一阵忙活。”

她忽然站定，对方君宜说道：“好啦，看在你这么努力的在替我想礼物的事情，就不计较今晚陛下带着你翘元宵宴的事情了。”

方君宜瞪大了眼睛，想了半晌，完全不知道他们这个计划是怎么泄露出去的。不过既然薛慧都说不计较了，那他今晚就只管跟着楚微清走便是，不用像做贼那般偷偷摸摸。

等到楚微清在宫宴上露了个脸，再将楚煜临时托付给张平之后，方君宜已经在宫门等候多时了。

他原想既然是元宵节，那当然还是自己慢慢走走逛逛有趣。但楚微清再三思量之后，觉得方君宜这身子骨不知道能不能走这么远，干脆便让人带着马车一起出去，回头累了还有也能舒舒服服的回宫。

方君宜不在乎这个，他一般不在京城过元宵节，什么花灯庙会，他是一个都没见识过。

楚微清也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毕竟他从前也不常在京城，如今常居京城却也不怎么出来玩过。这花灯会上会有些什么新鲜玩意，他也不甚清楚。

二人乘着马车，一路到了街上才下车。

此时天色已黑，一轮明亮的月光高挂在空中，却在众多的花灯中之中显得不怎么显眼，倒像是一盏样式别致的灯。

方君宜很快便被街上的吆喝声吸引，他晚上没吃饭，此刻看见街上的小吃摊，总觉得哪里都有趣。

而楚微清走在他的身边，替他拿着他赢回来的灯王，好让他空出手来去拿东西吃。

京城之中有家店，包子馅饼很绝，但是只有新鲜吃才好吃。每回开笼的时候，店门口都会站满了来包子的人，生意火爆得很。这会特意分出来了个小摊子，在花灯会里面买，大家这会都吃已经吃饱了，没有先前热情，这才让方君宜买到了几个尝尝鲜。

油纸包着的包子冒着热气，透着透着肉香，一口咬下去，还有汁水会流出来。

“好烫。”方君宜捧着包子，小口小口地咬着。

一旁的暗卫看着楚微清手上拿着的包子花灯，胆战心惊，寻思要不要下去替主子拿东西。但是主子没说，他们也不好贸然现身。

楚微清看得十分无奈，用空余的手掏出了一方手绢：“擦擦嘴角的汤汁。”

方君宜吃得差不多了，接过手帕擦嘴。

“是挺香的，但感觉还是跟御膳房的没得比。也不知道是差在了哪里。”他小声评价道。

楚微清颇觉好笑：“回头让御膳房研究研究不就知道了，你还要吃点什么吗？”

他回头望了望人来人往的街道，这个时候似乎大家都已经走累了，许多有座位的小摊都已经坐满了人。酒楼食肆倒不失为是个舒服的歇脚点，但看方君宜这个沉迷百戏的样子，也不像是愿意去的。

所幸还未等他真为这个问题头痛起来，方君宜便已经老老实实的说要继续走了。

如果他愿意先把眼睛从那优伶身上挪开的话，楚微清或许会真的信他要离开。

由于他这不太坚定的目光，楚微清只能在附近的小摊寻了个位置，让他可以好好坐下，边吃边看。这小摊卖的是汤面馄饨，楚微清便顺势要了两碗，边吃，边等方君宜看尽兴。

事实他还不够了解方君宜，他等楚微清将东西吃完，便再次提出要走了。

楚微清不置可否：“你确定看够了要去别处？别怪我不提醒你，过了今日便要等中秋或是下一年元宵才可能有得看。”

其实他也不太清楚京城大概什么时候会有百戏，不过是见方君宜有些不舍得走，便吓唬他，让他爱看便看个够。

方君宜摇摇头，眼睛被花灯映得亮晶晶的：“不看了，我们还可以去别的地方看看。”

他没有那种要一次性看个够的习惯，他觉得人生在世，哪有常如意的，总是要留个念想，好度过那些难挨难熬的时刻。楚微清虽然不懂，但也不跟他争，毕竟这趟出来便是给他散散心，其他都不重要。

二人在花灯会中到处乱转，东瞧瞧，细看看，很快便里灯会中间的戏台越来越远。

楚微清看了看周围的景色，干脆带着方君宜一路往城门的方向去。

城门并不是谁都能上去的地方，但是他亲自带着方君宜，自然是一路同行无阻。虽然此处不如京城中的第一楼高，但胜在离花灯会有些距离，能将灯海尽收眼底。

方君宜站在矮墙边上，有些惊艳。

他从未曾在这个角度看过花灯会，原本在他眼中各自争艳的花灯变成了星星点点的萤火，会聚成了一片，像是落入人间的星河。

“好玩吗？”楚微清站在他的身后问道。

原本提在他手中的包子已经被暗卫分吃完毕，手上只剩下他赢回来的那盏鱼龙灯。

方君宜点点头，虽然青屏山下也有庙会，他更多的时候因为身体原因，都只能待在山上，等师兄师姐带着带包好的吃食回来投喂他，给他讲庙会上都有些什么好玩的东西。

像这样，亲自走进灯海之中，再等从灯海之中走出，看看这人世间的星河，还是头一次。

他回头望向楚微清，望着那个帮他提着一盏幼稚的鱼龙灯的身影，抑制不住自己扬起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