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栎眉头微皱,一双鹿眼里满是疲惫,被霍惊云捕捉到。
“怎么了?”
“没什么,一个老朋友。”
“叮叮!”手机又响了:“定了原路返回的机票,可别再放我鸽子。”后面还跟了个wink表情。
俞栎知道,这回摊上事儿的不是肖裎,而是他自己,他无奈地看着远处连绵的海岸,心里激起千层浪。
“老朋友为难你了?”
“不算。”这边没什么大进展,俞栎起身:“我先回去了。”
“等等,我也正要去朔大找哥们儿有点事,跟你顺路。”说完,霍惊云也起身,掏出车钥匙往天上一抛,又单手接住,紧走几步给俞栎开门。
俞栎确实有些疲累,紧张的办案已经一周,他吃不好睡不好,该死的幻听和晕眩又开始了,于是并没有推辞。霍惊云知道他不喜欢跟人挨近,就开了后车门,俞栎一坐进去,就仿佛天旋地转,歪了下身子。
“不舒服?要不先去趟医院。”
“不用。没什么,最近太累了。”
霍惊云本来准备了满匣子话,看俞栎无精打采的样子,就拧开舒缓的音乐听起来,偶尔瞥一眼上下眼皮打架的俞栎。为防颠簸,霍惊云车开得很慢,目光一直停留在车后视镜上。
只过了一会儿,俞栎就在后排睡着了。他双臂抱在胸前,白皙的脸完全隐没在暗夜温暖的车厢里,柔和黑亮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后背仍然笔挺着不肯放松,轻微均匀的呼吸不仔细听根本没什么声音,就像困极了又知道时间和地点都不合适的小孩,抱着不肯示人的隐秘,拘谨、克制地浅睡。
初见时霍惊云为他的英俊着迷,那股外在的高冷,以及内里的软心肠,让霍惊云像个木偶,心甘情愿将提线拱手于他。而此时此刻,霍惊云又觉得这是个捉摸不透的灵魂,刀枪不入又不堪一击,与外界的连接似乎只是假象,他有他的世界,而总有一天他会突然消失,彻底隐于无形。
王昭曾查过他的资料,除了他是个天才之外什么资料都查不到,父母兄弟爱人朋友全都未知,这不知是安全部门有意保密还是美国那边对于个人隐私的一贯作风。
突然,俞栎眉心拧紧,太阳穴的颞动脉急速搏动,眼球飞速转动,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像被噩梦魇住了一样,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
“不要,浩然不要!”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吼出,然后他像卡住脖子一样左右挣扎,摔到座椅的下方。
迅雷不及掩耳的变故,霍惊云急忙将车停到路边,钻进车里扶他重新坐好,将他的领带松开。
“啊!!My fault,it’s me,because of me!”他一边说着胡话,一边用冰凉的手死死抓住霍惊云。霍惊云将他拥进怀里,用自认为最温柔的方式抚摸他的头发和后心,并在他耳边轻声说:“没事啊,没事了,我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
接着他呼吸渐渐缓和,陷入沉沉梦乡。
“不,她一直赶我走,她不要我了。”5岁小男孩的眼睛就是个深不见底的水池,泪啪嗒啪嗒往外掉。
40岁上下的金发男人俯身递给他一个巧克力冰淇淋,然后将他抱到疗养院长椅上,自己在小男孩旁边坐下来:“相信我,小男子汉,你妈妈只是生了病,怕你让坏蛋抓走,突然看见你,她想要保护你。”
小男孩美丽的鹿眼躲在矫正眼镜后,忧郁地低垂着,黄蝶翼睫毛长长打在脸上,好像在思考这话是真是假,然后确认似的点点头:
“Jason,偷跑出来不对是吗,可我真的很想她。我惹她生气了……”
男人冲他和蔼地笑:“我敢打赌没有。她只是怕见你会给你带来危险。要不要干一番大事业,给你妈妈带来个惊喜?”
这回,小俞栎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你可以给她写信,每天告诉她你很安全,把每天吃的饭拍下来,学校里的事,你的成绩统统发给她看。等你长大到足以保护自己的时候,她的病就好了。”
“可我还是会想她怎么办?”小家伙眼睛低垂,快要哭的样子,冰淇淋滴滴答答开始融化。
“她也想你。不过我会拍她的照片给你,怎么样小家伙?”
他把俞栎抱到自己腿上,摸着漂亮又孤独的小脑瓜:“这儿有个超人电话,你要有什么事就打电话,但不包括把你送到太空之类。”Jason冲他挤挤眼。
“超人能够飞行的能力就违反了物理学的基本原理,人类无法实现无需任何推进力的持续飞行?,所以世界上没有超人,呃,圣诞老人也不存在。”小家伙扶了扶矫正眼镜宛然一个小学究。
“伙计相信我,这个电话能找到他,只属于你的超人。”
“真的?”
“随叫随到。”他举起拳头,俞栎的小拳头紧紧与他相碰。
云消雾散,俞栎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躺在霍惊云车里,身上盖着一个皮夹克,而自己的领带则被扯开,他双手抹了一把脸,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只记得在美国的故人旧事入梦,直到一个声音响起:“你醒了?”
“嗯。几点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车已经回到了朔大,霍惊云坐在驾驶位上默默看手机,这时正温柔注视着他。
“晚上7点,睡得还行吧?”
“抱歉睡了这么久,耽误你这么长时间,你朋友该着急了。”说着就要打开车门下去。
“哪有,才睡了一个小时而已。再说,我有大把的时间,哪算耽误啊。”霍惊云搔了搔头皮说。
“是时候回去面对了,你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市局那边要不通融,需要帮忙的话尽管开口,我那边有个朋友,说得上话。”俞栎说完自己都呆了,他可从来没这么上赶着给人家提供帮助,这根本不是他,一个冷漠无情的高智商社恐能说出来的话。
“哎你怎么知道?”霍惊云非但没有因为别人提出帮忙而感激,反而将重点全都关注到俞栎消息灵通上。
“猜的。”
27号至今已经快2周,他既没跟警队联系,又没收到警队任何消息,而对刑侦工作的热爱,导致他全然不能适应休假的放松状态,对于编外的侦查工作好像永远都有时间,这一切只能导向一个结果——被停职了。但他办案工作中完美周旋于各方关系中,缜密谨慎得像个头狼,50多万劳力士都看不上的架势,好像并不存在被停职的机会。
一缕得意挂上眉头心头:他在意我。霍惊云只恨自己没多卖卖惨。
可是俞栎只看出来这货工作上遇到问题,又不知道是这货赌气不回去。霍家在墉城很有话语权,他爸霍福是最踏实肯干的煤老板,他妈穆秀秀又是公关高手,两人可谓强强联合。只是小儿子向来不靠家里,就像这次本来是罚薪半年,他非要主动要求外加停薪休假,他自己的想法是,老子不伺候了,不为名不为利的,他妈的还不能出口气了。
殊不知,父母大人跟他十分默契,早就跟方局沟通过,随他去,野撒够了一准回来。
“不知道我为什么而停职就要帮我?够义气的,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等我有实在过不去的坎儿,一定开口,哭喊着找你,外加下跪。”
“我说说而已。”俞栎一秒后悔,开始默默系领带。
“俞栎,”
“还有事?”
“这案子办完就回燕京?”
俞栎犹豫了两秒:“也许吧,谁知道呢。”
“过年呢?”霍惊云身子拧过来更多,巴巴看着他修长的手指一丝不苟系领带。
“那时案子应该结了,估计也会在燕京。”领带系得不满意,他重新拆开,停顿片刻继续系:“那时候燕京人少,动物园看熊猫、法源寺吃斋饭,夜里沿着未名湖看看远处的烟花都不错。”
啧啧啧。
依着霍惊云三秒不说话就浑身难受的性子,净是他这辈子都没去过的地方。他把手伸过去,想要帮俞栎,却被挡开,俞栎干脆抽掉领带叠起,装进口袋。
“要是,”霍惊云恨自己这窝囊样子,话在嘴边死活说不出口,而是突然认命似的说:“要是你有机会再来墉城,记得一定联系我。”
俞栎没有回答,一如他格挡开的手,这就是答案。
是啊,又能怎样呢?
霍惊云没谈过正经恋爱,那些炮友,也仅是你情我愿玩玩而已,从来没有长久过。唯一一次他救的受害人,对他产生了移情依恋,但最终没能在一起。玩世不恭的既是外表,也是铠甲。他觉得自己一直在找那个值得他爱也爱他的人,而残酷现实却让他的铠甲越来越厚,全副武装,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现在的样子。
可是不甘心。
他深吸一口气,大步跨下车,浑身的血往上窜冲昏了头,跑到招待所里看着前面的俞栎:“你不是不信命吗?”说完这话累得他胸口起伏,心怦怦直跳。
俞栎回过头来后退半步,用阻止他继续往下说的眼神淡淡道:“目前为止,我的命里全是悲剧,离我近的人,没一个好下场。”
“那就改了!我感觉,我……好像,不,不是好像!我就是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