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跟我整这套,你这一叫‘叔’准给我出难题。经济形势不好,局里就那点钱,警车年年用旧的,外加缩编,招新人不现实惊云。咱队里多少辅警多少借调的你心里最清楚。”为了这事儿他也向上面反应过多次,但都无果。
“那我这病还指不定啥时候好呢,您甭操心,我肯定不给局里增加任何负担。我听说燕大有个响当当的刑侦专家要走,几十个高校跟各省公安厅都在抢。”
墉城虽然是个副省级城市,但破案率在全国排名靠后,他们也压力山大,只是这样的专家大腕儿,方局根本就没实力考虑,他轻松地摆摆手:“你小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稍有点名气的谁来咱这儿啊?还不如多招几个辅警,你看杨泽快光杆了都,也没跟我哭穷。”
杨泽笑着说:“不是不想,是不敢。”
方局眼一瞪,杨泽果断改口:“怕给您添麻烦。”
“看看,看看!”
霍惊云作势躺下:“哎哟我这老腰,椎间盘突出呐,明儿拍个片子看看。”
“要警队有你家实力,北俞南江咱打包挖来,不得考虑客观情况吗。你腰不好,我还椎管狭窄呢。”
一听这个,霍惊云腰登时不疼了,“嗖”地从床上蹿起,神秘兮兮地问:“是啊叔,俞栎很厉害吧?”
“那当然,《探渊》作者啊,这书局里人手一本。咱们警队年年集中学习都想请他,可惜人家太忙,只来过一回。这次12·11爆炸案他又立了一等功,你这小命儿也是人家救回来的。你说全国都在争的,不会就是他吧?”方局应该知道点内部消息,但怎么也轮不着他,也就没怎么关注。
“什么都瞒不过您呐,一猜就中。要不,咱把他挖来?”
“啥子?我看你今天头忒大,咱这啥条件,天儿还没黑净说梦话。”
“这您不用管了,亲情价,照老刑侦专家工资开就行,我去做工作。”
方局盘起的右腿一激动从左腿滑了下来,喝的茶喷薄而出:“你?做他工作?还亲情价,你俩啥关系?”
“就说答不答应吧?”
“答应,一百个答应!”方局喜从天降,眉开眼笑的,但又想了想就没那么乐观了:“怕人俞教授不答应。”
霍惊云一拍胸脯:“包我身上,成不了扣我,不,扣他一年工资。”他手指向喝了口水的杨泽。
“你能耐你的,这锅我不背。”杨泽终于硬气了一回,然后话锋一转:“不过呢,我赌惊云能挖他来。”
“你呀!”又转头朝杨泽:“你呀!”
可问题是,霍惊云自从12月底醒来第一时间给俞栎发了微信,往后每天都微信外加电话轰炸,手机都摁烂了也没收到回复,这让他越发担心起来。
正沉思着,他收到了霍子瑜美国发来的一封邮件,上面赫然写着:“老哥,托死党黑进德州警方电脑才查到了2013年的程浩然案。他跟俞栎、肖裎与是同学,这个被定性为跳楼自杀的案件,就发生在他们毕业典礼当晚。”
除夕前两天,终于熬到脱拐,霍惊云用最新的游戏手办骗来李羽凡,非让他开车送自己去燕京。
“你不能这么害我。你腿要是废了你妈打死我,不回家过年我妈跟女朋友打死我,咱再养养,等过完年我一准跟你去找俞教授啊,我发誓。”说完,李羽凡伸出三根指头冲天。
霍惊云一拐子把他指头挥开,叹了口气说:“俞栎辞职了,这么些天丁点信儿没有,他还病着,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我是担心别再出什么事儿。你不去是吧,我把自己绑到驾驶座上开过去,死活跟你没关系。”说完,他扔了拐杖一瘸一拐往前走。
“去去去去去,去总行了吧霍惊云?”李羽凡飞快转身架住他:“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混蛋玩意儿。”
霍惊云这才重新拿出胡萝卜给驴子闻:“算命的说我有金刚护体,功劳有你一份。”
“千万别,您老事儿忒多,我怕累死在护体半道上。”
李羽凡扶着霍惊云,偷摸溜出霍家,只听“唰唰”两声,车库里幻影闪了一下。这车他很少开,一来工作忙,二来不爱玩儿。李羽凡不一样,搞游戏开发的就喜欢炫酷,牢骚在看到车的第一眼就灰飞烟灭,上来这摸摸那蹭蹭,一路飙起嘴里歌就没停,还边唱边扭:“早说开它呀,这车借我几天,司机不白当。”
吵得霍惊云直翻白眼:“行行行,开走开走。”他心事重重地躺在后排,打开和俞栎的对话框,上面只有自己从醒来到今天发的100多条消息,那个人却连个表情都没发过。上哪去找他呢?
他甚至不知道俞栎还在不在燕京。
古色古香的燕园里,未名湖畔结了冰,湖边青石上几只鸳鸯或站或卧,丝毫不怕来人;骑着自行车来去的师生,神色恬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霍惊云在熟人帮助下来到俞栎原来的公寓,早已经人去楼空。他又逼着李羽凡在未名湖畔来回走了三圈,就差打印个寻人启事顶头上了,隆冬腊月愣是给人整出一身臭汗才作罢。
黄昏十分起了鬼吼的风,吹起漫天琼花,寻找无果,两人搓着冻僵的手去西门口吃过涮肉。
墉城的雪经历了32年,于霍惊云而言,下雪跟晴天雨天一样,没什么区别,该执勤执勤,该抓人抓人,有几次大雪里蹲守,他一动不动四五小时,鼻头、耳朵通红,可他心里有一团火。
天已经黑了,酒店里近30度,窗户上烘起一层水雾,他穿着T恤看向窗外,乌鸦惊掠枝头,未名湖上冰又覆雪,冷得令他害怕。
李羽凡进来跟他说要出去浪,顺道瞅瞅霍惊云的腿打趣说:“明天咱俩分个工,你去动物园海选,我去法源寺拜佛,咱俩一准能找着他。”
霍惊云没回头,声音听起来有些低落:“明天我自己找。”
李羽凡叹口气走了。
晚上8点,他进了燕大最有名的心理咨询室,房间不大,光洁的墙壁,浅蓝的窗帘,苔藓绿沙发中间有个圆形小茶几,霍惊云在里面的沙发上坐下,把俞栎的情况说给咨询师。
“这种噩梦缠身一般源于早年留下的阴影和当下遇到的困难,比如原生家庭的不幸,学校里受到欺凌,甚至猥亵、侵犯,事业、情感受挫等等。亲密恐惧一般来源于情感缺失或创伤。”白教授是个50来岁的资深心理专家,她慈和坚定地看着他说。
“那要怎么消除您说的这些问题?”霍惊云眉头微皱,显得有些紧张。
“因为没跟本人聊过,暂时无法判断到底什么导致了他目前的状况。找出原因才能对症下药。你也不用太担心,大量案例显示,这些都可以通过针对性行为疗法改观,比如脱敏疗法,多跟他近距离接触,增加肢体碰触,但不能急于求成,循序渐进。这儿有些有关这方面的书可以先熟悉熟悉。”
霍惊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想起此前冒冒失失跟俞栎告白,确实吓着他了。
“他大概还出现了人格分裂,一次喝酒以后出现了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小男孩,后来又切换成一个外向的年轻男性,不管哪个,都跟他自己高冷内向的性格差很远,这是怎么回事?”霍惊云十指交握得有点紧,一五一十把当晚的情景重现,只隐去了自己那躁动不止又无处安放的春心。
女咨询师一边做笔记一边听,看得出她表情由先前的和蔼轻松变得有些严肃,眉间稍稍拧起。
“你说的第一个人格像是童年创伤的过度补偿,第二个更像是对自我的否定和防御,原因也只能从他的过往经历中找,但也不排除先天遗传因素,比如父母一方有没有精神方面的问题。”
“那他会不会想不开……”霍惊云不由自主身子前探。
“不好说。他不喜欢交际,没什么朋友,同时又是个犯罪心理专家,大概对自己情况了如指掌才选择这种生活方式,甚至正因为他的专业性,更容易导致讳疾忌医,排斥作咨询。刚你也介绍他智商奇高,这种人多半自负不听劝。你是他很信任的人,为避免你说的这种情况发生,要尽量多陪在他身边。”
霍惊云还头一次听这样的话,在他看来,俞栎最烦的就是他,之前因为工作不得不搭档,工作之外尽是误会,自己已经挨了他好几回揍,现在他一声不吭地消失就是证明。
“我?不会吧。”霍惊云想了想,又很笃定地摇摇头:“认识这么久了,我都不知道他家里啥情况,除了工作还跟什么人交往。工作上也是,只要搭杠,我俩肯定有矛盾。”
咨询师胸有成竹地说:“霍先生,人是感情动物,你的这位高智商专家朋友能在你面前毫无防备地休息、做梦,说明他面对你时是有安全感和放松的。爆炸后他找到活着的你主动去拥抱,你想想看,如果换成别人,他还会这么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