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变回俞栎了?”
“除非耶稣显灵。”
“很好,我会重谢你。”张敏过来,作出“请”的姿势。
“我不要什么重谢,俞栎临走时,托我给你带一句话,‘遵守我们的约定,以父之名。’”
肖裎看不出悲喜:“他没提别的,比如想杀死我之类?”
“你错了,他对你没有恨意。相反,我在他记忆里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算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说完,Mark头也不回出门而去。
肖裎挥退手下,一个人在暗夜里静坐到天亮。
衣服紧贴在林栎身上,过度消瘦的身体单薄毕现。他面色灰败,神情痛苦地蜷缩在床上。肖裎迷醉地看着只属于自己的人,极为温柔地除掉他的湿衣,帮他擦干,自己也躺下,摩挲着他完美的脸。
林栎不自主地呻吟出声。
肖裎将他圈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说:“你终于完完全全属于我了。”
黄昏,午夜,黎明,正午,直到下一个黄昏,林栎还没有醒来。
瞳孔对光没有任何反射,仍然没有自主呼吸迹象。医护人员无奈地摇头。
“老头走了,栎,你不会丢下我一个的,对不对?”他跪伏在林栎床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老板,医生——说,”杨泽在他身边低声说:“俞栎是死了,但记忆还没完全清除干净。记不记得Mark说的话?他或许想让你亲口告诉他。”
肖裎恍然大悟。
他凑到昏迷的人身边,低声说:“我以父亲肖天赐之名起誓,放过霍惊云和俞心梅,否则,肖天赐将身败名裂,九泉之下不得瞑目。”
一滴清泪滚落到手边,昏迷的人小指微动。
紧接着,氧气面罩上起了水雾,犹如神谕——林栎醒了。
“头疼得要裂,我是刚他妈做了开颅手术么。程浩然死了以后,姓俞的就把我牢牢关了起来,11年!你去了哪里?”
“对不起栎,我一直在想办法把你找回来,现在好了,你永远都不走了。”肖裎紧紧抱住他。
“这些年我都是来去匆匆,不知道怎么生活。”
“放心,有我在。”□□抓住林栎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一下:
“实在是太高兴了。为了庆祝我们的新生活,想让你再陪我回那个老房子一趟,完成一件事。”
“什么老房子?什么事?”林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我小时候的家,我要烧掉那个该死的地下室。”
“地下室?”林栎完全不明所以。
肖裎先是一愣,又突然意识到他刚醒,需要一点时间适应:“是我糊涂了,那里你没去过。医生说你现在很虚弱,要静养。等你恢复了,咱们再说下一步。”
护士过来,给林栎输上营养液。
林栎有些畏光,这让他烦躁起来:“妈的,我要尽快适应这破身体。”
肖裎起身把窗帘拉上,又坐回林栎身边,抚摸着他单薄的胸口,无比爱怜:
“我父亲的忌日马上到了,我想咱们一起去墓园里看看他,也让他看看你。”
空气凝滞。
“你父亲?他去世了?我可从没听你提起过他。”
肖裎不明所以。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十几年来日思夜想的人就站在自己身边人,却陌生得令人害怕。
“肖天赐,我的父亲!你一直知道他,你见过的,哈哈,不可能不认识。”
林栎使劲揉了揉太阳穴,苦思冥想许久,到底也没想起什么,他惊座起身,一拳击到肖裎胸口,只听“铿”地一声,打得肖裎趔趄后仰:
“你个骗子!我很清楚自己根本没见过他!是不是俞栎,嗯?!你口口声声说想要的是我,是我!”他情绪过于激动,血从他嘴巴和鼻子里流了出来,天旋地转,肖裎去扶,林栎一头栽进他怀里,抽搐起来。鲜血如朵朵绽放的红梅,格外刺目。
“医生!快叫医生!”肖裎看着满手的血,随时待命的私人医护第一时间赶来为林栎医治。
“心率150,血压220,120,镇定剂不够,加三倍注射量!”
“颅内血压太高,病人有脑血管破裂的倾向……”
“眼动太快,病人瞳孔正在扩散……”
肖裎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处,床上躺着的人到底是谁。
岁月溯洄,他陷入11年前的回忆当中。第一次见林栎,他带他和女朋友Emily去了家里看棒球比赛,那时候肖天赐正好在家。
肖天赐不动声色地盯着林栎看了许久:“小鬼,你他妈的好好看球,不准去我儿子房间。”
……
“到底怎么回事?!”
为首的医生在他的逼问中哆嗦着说:“兴许是损毁了以前的记忆。”
那些挡在霸陵自己的小混混身边、陪伴自己度过地下室阴暗时光、跟着自己跋涉几十公里去军队找父亲的记忆,莫非他再也不记得了?
这样的林栎,是他真正想要的吗?这个躺在床上眼神空洞不住抽搐的人,就像孤零零立在肉身上的一缕残魂,没有了来处,更无力面对明天。
想着想着,肖裎呼吸急促,再也无法面对房间里这个人。他疾驰没入夜色,让黑暗遮住从未有过的恐惧。“张敏!”肖裎大叫一声,门外的大手不敢进去。杨泽敲门而来:“她在后山。”
“把Mark教授带来。”话音刚落,就听后山传来“砰”地一声枪响。
“恐怕已经晚了。”
肖裎暴起,将桌子上的台灯、画框、杯子一股脑打翻在地,又掏出手枪,将他跟俞栎、父亲的照片崩了个稀巴烂:“去死!都他妈去死!!”杨泽抱头蹲在墙角,等这一切又重归平静,他才说:“林栎现在身体虚弱,养养说不定能恢复。”
肖裎甩了甩湿淋淋的头发,眼里尽是红血丝:“继续找心理咨询师。”
张敏领命而去。
“可他的身体……”
“如果他一直想不起来,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此前11个心理咨询师都脑袋开花埋到了后院。如果林栎死了,肖裎会疯狂到什么程度,杨泽想想就后怕。不过他不会继续劝下去,自己的报酬一旦拿到手,就第一时间跟他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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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毒枭出现,女毒枭出现,大家卡好位置跟踪,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在她绑架了纽约一位心理学家的路上,伪装成交警的艾伦和孙大为来查车了。不过她知道自己一旦被捕就是死路一条。于是,她光天化日跟警察开火,最后被击毙。
“傻帽邻居刚租下院子,就要举办盛大派对,还邀请咱们去呐。”几个守在门口的保镖边抽烟边闲聊。肖裎一向标榜自己是热心慈善的高知商人,他手下也都西装革履人模狗样,每换新邻居都要跟他们套近乎,这次他们对宁远的邀请也见怪不怪。
“据说妞特别正,还有那个。”他们指的是大麻。
“那东西没劲儿,糖丸一样。妞倒是可以去看看。”
“老板最近又抽风,触了他眉头咱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还是别去了。”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达成一致。
这时,宁远自己走了过来:
“哥几个在附近执行任务咯,对面的情况都能一清二楚,有什么事情老板吼一声你们3分钟就跑过去了,什么都不耽误,喝酒吃肉泡妞,赚老板的钱,还有美酒美女,何乐不为?”
几人有些心痒,但还是贪恋添加保镖费,忌惮老板的喜怒无常。
宁远看了看四周,又神秘兮兮低声跟他们说:“派对上好东西加码了,有劲儿得很。”
凌晨1点钟,party上的保镖全都睡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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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风高,霍惊云、尹建作为先锋部队的成员,分头从后院爬了进去。外围已经被清干净,霍惊云如履平地,在院子里蹑手蹑脚小跑到一层房门口,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铁丝开锁。
身后有人拍了拍他肩膀,霍惊云“呼”地拽住那人的手,不遗余力来了个过肩死摔。
“老大,是我。”尹建从地上爬起来,摸着后脑勺小声说:“艾伦警探和特警在另一边,放倒了一大片,我来这边支援。”
“小赵那丫头说这边偏,别说人了,狗都不来。从这边摸进去,纯粹是我个人想法,你去吧。”
“哦。”
霍惊云心思全在开锁上,不一会儿手心就出了汗。他呲牙咧嘴又掰又拽,尹建的脚步声远了又近。
“不是叫你过去吗?门马上打开,咱们在礼堂、汇合——”霍惊云使力一扽,铁丝穿破老茧扎进肉里,锁终于破坏殆尽。
“惊云,又见面了。”枪抵上霍惊云后脑勺。
“是你!”黑暗当中,霍惊云瞳孔“倏”地一缩,背对着他直起身。
“俞栎为了救你变成了行尸走肉。你这蠢货还闯进来送死,当年车祸的不该是惊雷。”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霍惊云好像心被捅了个对穿,痛不欲生。但他是那种见了棺材也要撬开做人工呼吸的犟种,只一秒他便强硬地压下心里所有杂念恢复如常:
“你不配提我哥名字。杨泽,看看你自己,从里到外,还有当年的一点影子吗?我真是瞎了眼,把黑了心肝的你当兄弟这么多年!你曾经哪怕一天,有当我是兄弟么?”
“我说把你当过兄弟,你信么?现在问这个没意思。”
霍惊云眼眸深沉,良久,他才认命似地低声道:“怎么能不信?人心都是肉长的。”
这倒让杨泽颇为意外,他一个指使青梅陷害竹马的叛徒,还值得别人信么,笑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显然杨泽在干笑,他的脸是僵的,夜光下显得人不人鬼不鬼。
秋风乍起,树影斑驳,横亘在两个人之间唯有刺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