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姝走出庆阳宫后,天空开始飘起雨,山竹打开伞为宣姝遮住。
“王妃,怎么了?”
宣姝转头看山竹:“什么怎么了?”
“王妃看起来不太高兴。”
宣姝收起那些烦扰的心绪,“没有,我只是不喜欢下雨天。”
山竹看宣姝走的方向是观星楼,提醒道:“王妃,殿下还在宫外等着。”
“哦。”
宣姝捏了捏右手,又抬头看了下天上的太阳。
山竹也跟着看,“王妃在看什么?”
“天色尚早,我得回去睡回笼觉,你去告诉殿下有何事等我出宫再说。”
山竹见宣姝走得快,也就听从她的吩咐前往宫门给无尘说了原话。
宗明宸听了,面色阴沉地用手摩挲着朝服华丽的布料。
无尘在车外问:“殿下,我再去找一下王妃?”
宗明宸说:“不必,回王府。”
-
夜里,妖风再起。
景仁宫内,贵妃正睡在床榻上,沈知遥给宗妙音做驸马,便让自己的儿子宗文觌再添一臂之力。虽然距离高枕无忧的日子还远,但也近了。
贵妃心中高兴,睡得也快,但隐隐约约在睡梦中有人在轻声呼唤她的小名,英英。
贵妃许久不曾听到有人这样叫她了,贵妃睁开朦胧的双眼,看到屏风后面的椅子凭空开始摇晃,仿佛有人坐在上面用双脚撑地摇来摇去。
贵妃惊坐起来,再次看向屏风后面,又没了动静,椅子依然安静地放着。
她轻声呼唤宫人,“来人,给我倒杯茶水。”
宫女从角落的小榻起来,在桌边倒好茶水,恭敬地给贵妃递到床边,“娘娘。”
贵妃将茶水端起时无意间碰到宫女的手,膈应得像石头,“你的手怎么这么硬?”
贵妃低头看去,那只端着茶盏的手竟然是白骨,碗里的茶上全是涌动的绿虫,宫女也不是宫女,而是满身是血的前朝太子萧裕修!
“娘娘,请喝茶!”
“啊——”
“救命,救命!”
“娘娘,喝茶呀!”
“唔……”贵妃挣扎中嘴里被灌入了好些东西,她惊慌中想起宣姝说过梦魇就念经,于是在心中默念,“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镜,垢去明存……”
一阵狂风在床侧刮起,贵妃跌落到床下,抬头看到宣姝打开门走了进来。
“娘娘没事吧?”
“呕。”
只见贵妃趴在地上,吐了一滩黑乎乎的东西。
宣姝上前用手捻了捻,贵妃怕得发抖:“这,这是什么?!”
“泥土。”
贵妃气得拍地,“你身为陛下亲封的国师,为何连这类妖物都降伏不了?!本宫,本宫差点被它害死!”
宣姝神色淡漠地看贵妃一眼,“娘娘,凡事有因必有果,无因便无果,妖物必定有特殊的原因才会只找陛下和娘娘。若娘娘不信任微臣,那娘娘可直接让陛下把我这国师削了。”
贵妃这时才从惶恐中恢复过来,其他人不知,但贵妃却知道,宣姝是神秀大师在世时指定能庇佑大衡的法师。
陛下信任神秀大师,必定会一如既往信任宣姝,这可比后宫恩宠重的多,更何况宣姝还是宗明宸的王妃。陛下永远在平衡太子、贤王和靖王之间的势力,他闭口不谈不代表他不知道。
可是这次贵妃是真的怕了,怕那个前朝太子前来复仇,更害怕他没死。
贵妃抓住宣姝的手,“他会不会没死?”
“微臣不知,但娘娘可以说说他是怎么死的。”
“我哥哥是陛下当年麾下的一员猛将,是他率领军队冲破了宫门,带人抓住了前朝太子。当时陛下顾及他年幼,还没有对他处刑,但那些前朝老臣仍在蠢蠢欲动,想要将他救走,谋复国大计。”
“于是陛下夜审太子,随后准备将他午门斩首。可是那天有人劫法场,在带他走的路上,我哥哥的弓箭射中了他。即使这样,他也逃走了,金吾卫、我哥哥的人马搜寻了整整十天,才在一片河滩发现他的尸体。”
宣姝问:“娘娘的兄长还在吗?”
贵妃姓吴,但高位的臣子并无姓吴的人。
贵妃摇头,那张昳丽的脸上带着惊恐的泪痕,“我兄长已死,家族已无直系子孙,旁支亲戚南迁至扬州,没有在盛京。”
宣姝思索片刻,问道:“娘娘确定,那尸首是在河滩处捡到的?”
“我确定,哥哥回来时说他们过了河才把尸首抬回来。”
忽然外面来了千牛卫的人,秦绍握着腰间佩刀大步走到门口,“国师,含元殿外发现一具尸首,上面插着一根榕树枝,乃是榕树枝刺死。”
贵妃看向大殿旁侧的小榻,“翠芝?”
宣姝绕过两根柱子,来到门边的小榻,“没有人在。”
贵妃惊呼:“那个死的宫女不会是翠芝吧?!”
宣姝:“我去看看。”
秦绍在宣姝身后跟着,竟然跟不上她的步伐,平日里常听朝中官员说宣姝懒散,连早朝都不上,但说到阴阳两道,宣姝的态度截然不同。
含元殿前,几个千牛卫正守着尸体,天空还下着细雨,所有人身上都带了晶莹的露水,用灯火一照闪着暖暖的小光点。
众人见宣姝和秦绍过来,纷纷行礼,“将军,国师。”
宣姝来到死去的宫女面前,宫女的双目圆睁,腹部插了一根榕树枝干,一只手抓着枝干,似乎死前挣扎过,宫女的腰上配着景仁宫的白玉腰牌。
贵妃刚才派了一个太监跟着宣姝过来,宣姝问:“这是贵妃娘娘说的翠芝吗?”
太监哆哆嗦嗦看了一眼,“是……是她,她就是翠芝!”
宣姝用左手将榕树枝拔出来,尸体跟着宣姝的动作坐了起来。
太监吓得往后推,一屁股坐在地上。
千牛卫们倒觉得没什么,再厉害的鬼,也怕恶人,直接上去乱砍就行了。
宣姝将榕树枝烧掉,然后让宫人将尸首抬回去。
次日,皇宫中的宫人便人人自危,都说国师虽将树妖杀死,但是仍没有将其彻底灭掉,特别是景仁宫的宫人,凶多吉少。
宣姝将景仁宫中带回来的泥土放在火上烤干,然后撒在罗盘上,准备出去搜寻一番。
山竹站在一旁,气鼓鼓的样子,仿佛是和人吵了架。
宣姝问:“怎么了?”
山竹说:“王妃,他们说你没有本事,还让翠芝惨死,若是在公主大婚前抓不住树妖,恐怕国师之位不保。”
宣姝轻笑,“让他们说去,若有人来替我,我倒舒心了。景仁宫那边如何?”
山竹说:“陛下去看望贵妃了,贤王和公主也先后去过。对了,陛下看望贵妃后回到御书房就召了殿下进宫,王妃要去看望殿下吗?”
“我为何要去看望他?”
“王妃毕竟是殿下的妻,有殿下在,那些宫人至少不会嚼舌根。”
宣姝低声道:“我的颜面何时需要他来维护?”
山竹问:“王妃说什么?”
“没什么。”
-
御书房中,宗越看着宗明宸,“朕最近总是想起你的娘亲。”
“父皇,我的娘亲就在庆阳宫。”
“不,是另外一位,据说母子连心,你能感觉到她吗?”
宗明宸眸色一沉,“没有感觉。”
宗越坐在椅子上,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宗越沙哑地开口:“朕与淑妃想拟旨给你纳侧妃,淑妃已经定好了人选。”
宗明宸斩钉截铁地说:“儿臣不想。”
宗越问:“之前朕下旨将宣姝嫁给你,你不是也说过不想吗?”
“今非昔比,儿臣体弱,能恢复过来已经是万幸,可折腾不起。”
宗越长长的叹气,“你可知,宣姝也知道朕与淑妃要给你纳侧妃?她说她遵循朕的旨意,纳侧妃也是为你好,她没有怨言。”
宗明宸知道那天淑妃找宣姝一定说了什么,原来是这个。
“儿臣确实无再娶之心,求父皇收回成命。”
宗越站起身,走到宗明宸面前,“朕曾经也想只求你活着就行,能够在你喜欢的地方逍遥就好,但朕总觉得宣姝像你娘亲一样,来不知何处来,有一天去也不知何处去。朕给你纳侧妃,要夺皇权便夺,不夺以后也可有子嗣延续香火,不好吗?”
宗明宸皱眉,显然他不喜欢谈论这个。
“父皇,儿臣的事,儿臣自有分寸,父皇还是担心一下皇宫内患吧。”
宗越笑了笑,“朕其实早就活够了,那个人要来索命便来,怕的就是他不来。”
宣姝搜寻了一天,在夜幕降临之前回到城中,再经过朱雀大道回皇宫,沿路上满是来往的商客,谈论着公主大婚普天同庆,涌入盛京的人也愈发多了。
宗妙音最终没有让宣姝亲自给她选婚期,而是让钦天监的灵台郎直接把最近的吉日给她。
宣姝摇头叹气,是祸躲不过,便是如此。
她进了皇宫,走回观星楼,关上门正准备脱衣服,忽然进来一个人,迅速将她推到墙角。
宣姝抬眸看是宗明宸,她的右手使不上劲,只能用左手使劲抵住他,“你来这里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宗明宸的目光深邃,抓住宣姝的手摁在墙上不让她动弹,“你是故意的?”
宣姝瞪着他,“什么故意的?”
“故意让父皇留你在宫中,知晓淑妃为我选妃疏远我?”
“是啊。”
宗明宸的瞳孔缩小,抵近宣姝,身体上的压迫,让宣姝退无可退,“你说什么?”
“我们是什么关系,你不是最清楚吗?你选不选侧妃关我什么事?别忘了,我只是帮你调和半妖血脉而已。”
说完这一通,宣姝喘了两口气,宗明宸的眼神像幽深的深渊,让宣姝感到害怕,想起成亲当晚被宗明宸拉到床上,在冰冷的浴桶中用唇渡给她灵力。
宣姝转过头,不看宗明宸,但竭力呵斥他:“放手,否则别怪我念咒!”
“哦?”
宗明宸用虎口捏住宣姝的下巴,他的指甲很长,头上也立起一对狐耳,尾巴从宽大的衣袍中探出了一小撮毛绒绒。
“你是不是中——”
宣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宗明宸的吻吞没了,与以往的两次吻不同,这次的更生猛,双手将她的衣绳挑开,欲往里探。
“放手!”
对方还给宣姝一声妖魅的笑,热气扑打在宣姝的脸上,宣姝眼眶渗出泪水,往宗明宸的唇上咬了一口。
宗明宸放开了宣姝,迎来一巴掌,但是终究没有落到宗明宸的脸上,他握住了宣姝的手。
此时的她衣衫凌乱,露出白润的肩膀,鼻尖脸颊都泛着红晕。
宗明宸捏住她的手不放,“与我亲近,就让你这么抵触?”
“你不能违背当初的约定。”
“否则会怎样?”
否则……否则会怎样她也不知道,但她从前想要双修救宗明宸,是因为彼此无爱,只为了救而救。最后也没有双修,而是定下灵契。
现在宗明宸想要的不一样,他的命保住了,他要的是自己的心。
宣姝迟迟没有回答宗明宸,宗明宸放开她的手,冷笑:“好,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必强求你。”
宗明宸转身打开门,离开了观星楼,无尘跟在宗明宸身后,“殿下,要备马车出宫?”
“对。”
“回王府吗?”
“去平康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