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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初九(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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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何?叶何?”

“啊?”

叶何回过神来,看见韩明亦不知何时坐到了自己身边,右手还在自己眼前晃荡。

“你没事吧?”韩明亦微蹙双眉道,“怎么突然发呆啊?吓我一跳。”

“没事没事。可能是刚看完你画符的原因,有点精神恍惚。”叶何歉然道,接着立刻说正事,“亦哥,我最近——有一个多星期了——几乎每次睡觉,不管是午睡还是晚上睡觉,我都会做同样的噩梦。”

“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我一个人,在一片山里,朝着远处烛光的方向走。走着走着,我的左臂就消失了,然后两条腿也消失了,全身都在流血。我只能往前爬,爬到浑身都没有力气……”

叶何停住了,没有继续把黄符的事情说出来。他总觉得,自己应该是见过韩明亦的符之后,才在梦里对号入座的。

“嗯。”韩明亦点头,“我明白了。难怪你身上的血味这么重。”

“什么?”叶何一怔,“血味?”

“对。其实我跟你见面之后,回家第二天给你卜过一卦。”

“给我卜卦?为什么?”

“因为你特别。”韩明亦注视着他,定定道。

叶何愣住了。他回想起来,同样的话,韩明亦一周前在流浪猫救助站的时候就对他说过。当时他还只当是韩明亦在开玩笑,原来是真心话吗?

“你还记得我说过,兴远大楼四楼的异境是被残害的流浪猫们织成的,然后被你们触发了吗?”

“记得。”叶何点头。

“准确地说,是被你触发了。”韩明亦一字一句道。

叶何一怔:“被我?”

“对。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在异境里,无论是无形的猫咪魂魄,还是小黑幻化成的黑影,都对你最感兴趣。”

叶何垂眸:“我感觉到了。”

韩明亦点头,沉声道:“我当时觉得奇怪,所以回去之后第二天给你卜了一卦。结果是《坎》卦。坎为水,为血卦,代表你身上的血味很重。正是这种比常人更重的血味,引起了四楼魂魄们的应激反应,引发了那场异。”

“我身上的血味……”叶何喃喃着重复道。

“应该跟你的梦有关。”韩明亦道,“反复做同一个噩梦,可能有很多种原因。比如,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又或者,如果是天生灵气比较旺盛的人,噩梦则有可能是体内的灵气给你的信号,预示着未来可能会发生类似的事,提醒你当心。”

“天生灵气旺盛是指什么?电视剧里那种‘阴阳眼’吗?”叶何问。

“差不多。体内灵气旺盛的人,对鬼魂之类的‘异’比常人要敏感得多。比如,从小到大,偶尔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事物——”

“我完全没有。”叶何摇摇头,诚实道,“去兴远大楼之前,我从来没撞过鬼,也没遇到过什么灵异现象。”

“那就不是因为这个。”韩明亦道,“更大的可能,是你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叶何后背有些发凉:“你是说,我被鬼魂附身了?”

“不不,没有那么严重。附身一般是指你的身体里除了自己的灵魂之外,还有别的灵魂存在。后者如果不怀好意,可能会窃取并占据你的身体。”韩明亦连连摇头,“我是破异者,如果你真被附身了,我第一眼见你就该感觉到不对劲。放心,从你这段时间只是做噩梦、没遇到其他怪事的情况来看,缠上你的应该不是什么难搞的东西。”

“那我应该做些什么?”

“交给我就行。”

韩明亦拍了拍叶何的肩膀,起身去了卧室。没过多久,他手拿着一青一白两根线香走了出来。

叶何:“这是?”

“安魂香。驱邪用的。”韩明亦说着,取出之前用过的金色小坛,放在了茶几上。近距离地看那座小金坛,叶何发现它上面绘着一些自己看不懂的符号。

“叶何,接下来,麻烦你按照我说的做。我让你闭眼,你就闭眼,让你睁开,你再睁开。可以吗?”

“好的。”叶何颔首。

韩明亦点点头,直接道:“闭眼。什么都不要想。放松身心,放空大脑。”

叶何立刻照做。

他闭上双眼,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他听见打火机的“咔嚓”声响,接着闻见了一股沉木似的线香味道。这股味道和他以前在道观里闻过的不太一样,更悠远,更深邃,更绵长,仿佛能将人领入邈远虚无的境界。

沉浸在线香的味道中,时间仿佛变得迟缓。

混混沌沌,浑浑噩噩。不知天,不知地,不知自己。

直到一个与香同比而远的声音浅浅缓缓地进入耳帘。

“你曾经经历过什么事情?你身上的血从而何来?”

身上的血,身上的血,

身上的血,从何……

从何……

“回答我。立刻回答我。

“你为何来此,又如何肯去?

“回答我,立刻回答我。”

回答,回答……

“我……”

“你曾经经历过什么事情?你身上的血从而何来?

“回答我。立刻回答我。

“你为何来此,又如何肯去?

“回答我,立刻回答我。”

“我……

“来自……

“曾经……

“我曾经……曾经……杀……”

……

满手的血。

被刺入的庞大身躯缓缓倒下。

满手的血。

惊恐的,颤抖的身体。

满手的血。

空白呆滞的大脑。

满手的血。

好像要跳出胸腔的心脏。

满手的血。

满手的血。

满手的血。

满手的血。

满手的

——

“砰!”

茶几上的金坛被猛地掀翻。幽然深远的气息随着坛与香的倒地顷刻间飞灰湮灭。

韩明亦手握着还未点燃的白香,惊异地看着双眼发红、怒目圆睁、脖颈青筋凸现的叶何。

“叶何?你……”

“韩明亦,你在对我干什么?”

厉声的质问从这人口中说出,冷冽得如同寒冬的北风,竟剜得韩明亦一时失语,如鲠在喉。

很快地,见过大风大浪的破异者企图找回短暂丢失的分寸,他将白色线香一扔,伸出双手握住俨然已经有些失去理智的叶何的双臂,“叶何,你听我说……”

谁成想,平时看着文质彬彬的人突然爆发出极大的力量,不仅将韩明亦甩开了,还将他推得差点从沙发上跌倒。

韩明亦扶着沙发站起身,难以言喻地望向叶何。

他仿佛变了个人般,脸上没有一丁点表情,双眸冷如寒冬。

韩明亦甚至有种感觉,如果叶何手里拿着把刀,现在可能已经刺进自己的心脏了。

到了这一步,韩明亦怎么可能不明白,刚刚叶何在意识朦胧时喃喃的那句话,不是缠在他身上、扰得他连续做噩梦的存在说的,而是他自己的亲身经历。

——“我曾经,杀死了我的父亲。”

如死灰般寂静的空气在客厅中发酵。

无声的对峙,沉默和空白。一方是被听见了藏在心底最深处秘密的受害者、亦或者陈年旧案的施害者,另一方则是无端卷入、无法脱身的旁观者。

总得做点什么稳定他的情绪。韩明亦想道。于是他说:“我不会报警的,叶何。”

叶何仍用那副发红的双目盯着他。兽一般防卫的姿态,仿佛随时可以演变成进攻。

“请你相信我,我不是有意去偷窥你的秘密的,我只是想帮你把噩梦的来源驱逐出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游魂香点燃之后,我本来应该和缠上你的那个不干净的东西对话的。但是,跟我对话的,却是你的魂魄。

“这中间可能出了什么问题。可能是这香放久了失效了,也可能是我的步骤出了差错。是我道行太浅、功力不够,是我……”

“韩明亦。”

“——在。”

叶何静静地望着他,眼中那股平静的疯狂好像暂时停歇了,“你要报警的话就报吧。”

韩明亦愣住了。

“他家暴我妈,我有天实在忍不了了,就从背后拿了把水果刀刺进去。没想到刺得挺准,他死了。”叶何顿了顿,扯了下嘴角,很难说是什么表情,“十二年了。不知道现在报案的话会是什么个流程。”

十二年……韩明亦下意识算了算:叶何今年二十四,那他对他父亲动手的时候,才十二岁。

突然,他看见说完话的叶何转身就要走。

“叶何——”

韩明亦下意识上前拉住了叶何的手臂。

“还有什么事吗,韩道长?”叶何回过头,眼底仿佛有深不可见的平静,“哦,噩梦的事情就不麻烦你了。闻完那个香我感觉好多了。”

“……”韩明亦实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叶何也没等他反应,甩开他胳膊,转身出门。

随着“砰”的一声,门内门外隔绝开了两个世界。

韩明亦沉默地站在客厅,许久都没有动作。

半晌,他终于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划到“张”开头的联系人。右手指尖在“张泳”的名字上面停滞了许久,始终没有落下。

终于,指尖落下,但却没有拨通张泳的电话,而是将通讯录划到了“晋”字开头的联系人,选中了一个叫“晋扶桑”的名字,按下通话键。

电话过了二十多秒才接通。

“喂,扶桑吗?”

“嗯。”

“你给我的安魂香没用啊。”韩明亦像在发泄着内心复杂无比的情绪般,语气甚至带了点诘问,“我有个朋友连做一周多噩梦,我判断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就给他用了香。结果跟我对上话的不是缠住他的东西,而是他自己的魂魄。这是怎么回事?”

“游魂青,归魂白。顺序可对?”

“那当然。我先点的青色的游魂香。归魂还没点呢,他因为是自己的魂魄跟我对话,就提前醒过来了。”韩明亦看了眼一地狼藉,“坛都给我掀翻了。对了,归魂没点,应该没事吧?”

“无碍。两香并无魂魄离体复归之效,祛邪而已。”

“那就好。”韩明亦放下心来,又问道,“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是香的原因还是我的原因?”

电话那边缄默了半晌,平稳清润如游云般的男声才再度响起:“非香,人之故也。”

“我的原因?可我确实是按照你教我的方法做的啊,难道我哪个步骤出错了?”韩明亦蹙眉冥思。

“……”对面的晋扶桑似乎沉吟了片刻,但什么也没说。

韩明亦结束了徒劳无功的苦思冥想,叹道:“好吧,谢谢你了,扶桑。”

“不必。”

“哎等等!你先别挂——差点忘了,我之前跟你们提过的论坛,网页版已经做好了,下周一就正式上线了。到时候如果我在论坛里看到你们那边出了事,我会跟你们联系的。”

“哦,好。”

“行,回见。”

“嗯。”

挂断电话后,韩明亦深深地叹了口气,蹲下身将翻倒在地的坛和香都捡了起来,把客厅打扫了一遍。

做完这些后,他瘫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半晌,韩明亦摇摇头,自言自语了一句“不行”,坐起身,拿起手机,点开通讯录,在“张泳”的名字上纠结了许久。

忽然,他蹙了蹙眉,喃喃道:“不对啊,泳子那边肯定做过审查了。如果叶何真的……他不可能……”

自言自语完毕,韩明亦果断地按下了通话键,打给了张泳:“喂,泳子,有空吗现在?”

“还行。怎么了亦哥?”张泳那边环境还挺安静的,可能是在家。

“你知道叶何父亲的事吗?”

“你知道了?”

“啊?啊,对。他父亲是不是被他……”

“嗯,被他母亲杀了。过失杀人,判了三年。”

韩明亦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什么什么,你说的不是这件事吗?”张泳疑惑道。

“哦,哦,是——我就是好奇,怎么会这样的。”

“家暴啊。你不知道吗?叶何家的那件事,当年都上新闻了。”

“上新闻了?”

“对,当时被蜀川省攀溪市的新闻社报道过。最开始,报道的噱头是已婚妇女杀害丈夫,后来被人抗议歪曲事实,刻意淡化了受害者本身的加害者、施暴者的身份,闹得挺大的。据说攀溪新闻社后来公开道了歉,然后重新写了一版。那一版里,详细描写了叶何母亲和叶何本人遭受的家暴经历。真的挺……挺触目惊心的。”张泳道,“我前两天做背调的时候刚看完。你要看看吗?”

“看。”韩明亦想都没想便答道。

“行,我把当时的新闻链接发你。”张泳说着,突然叹了口气,“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太好,但是说实话,我觉得叶何他爸死得不冤。”

韩明亦有些意外。张泳虽然不是那种只认法理、不讲情理的卫道士,但也绝不是没有底线的人。警校毕业、在公安体系从事了四年工作的泳子,底线分明、正义感强。连他都得出了这种评论,可以想象,叶何父亲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渣。

看完张泳分享的链接,韩明亦想,自己的预设还是太草率了。

他仿佛看完了一部现实版的《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叶何的父亲叶知行,在外衣冠楚楚,在家禽兽不如,干着高知的工作,做着下贱的事情,还在人前伪饰得很好。

如果换成自己,也会反抗的。韩明亦想。

不过,新闻上写的是,叶何的母亲叶婉,在被家暴的过程中用刀捅死了叶知行。

“‘因为恐惧和愤怒,连刺了许多刀……回过神来之后,叶婉非常害怕,赶紧投案自首……’”

韩明亦低声念着新闻上的描述,心里有了大致的猜测。

他关掉新闻页面,在沙发上静坐良久,最后,沉沉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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