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何和韩明亦在客厅沙发上时不时地聊几句天。
叶何：“‘叶斫诸山晚’的‘斫’是哪一个字？”
韩明亦：“石斤斫，意思是砍。”
叶何意外，但稍作思考就明白了这句诗的意思。
夕阳西垂，一叶障目，眼前只有树叶没有高山，是因为内心升起思念……还怪文艺的。
叶何语文水平平庸，自认没有能力像韩明亦那样想出表白的藏头诗，但他觉得这种浪漫不回敬一份会有些过意不去。
韩明亦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不然你用函数给我画个爱心？”
叶何本能反应：“那个啊，可以呀，你想要普通二维坐标的还是极坐标的？”
韩明亦：“啊？”
……
韩明亦：“其实我最开始想刻的不是藏头诗。”
叶何：“那是什么？”
韩明亦：“亦余心之所善兮。”
叶何下意识接道：“虽九死其犹未悔？”
韩明亦：“没有下半句，下半句不太吉利。”
叶何思索：“这是《离骚》吧，是屈原表达对楚怀王的忠诚。”
韩明亦点头，“但也可以化用。”他重音在第一个字，重复了这句诗，“亦余心之所善兮——”
叶何恍然大悟：“啊。”
……
叶何：“亦哥，你会在意若木的占卜结果吗？”
韩明亦：“你是说那张倒吊人？”
叶何点头。
韩明亦一笑，忽地看向叶何，认真道：“会。”
叶何一怔：“那你还跟我在一起？”
韩明亦：“出院的时候，我找过扶桑。”
叶何立刻回忆起来：“若木偷听没听到的那个时候？”
韩明亦：“嗯。当时我问扶桑：我向叶何表白，会导致他陷入危险吗？”
叶何内心触动，凝视着他：“扶桑怎么说？”
韩明亦：“他愣了好久，然后摇了下头。”
叶何先是释然，然后想象出扶桑的表情，不由得一笑。
韩明亦接着说：“他说，‘用君之心，行君之意’。”
叶何闻言微怔，继而长舒口气。
接着，他忽然想到什么，犹豫片刻，确认般问道：“你们太和道……没关系吗？”
韩明亦：“你指性向？”
叶何：“嗯。”
韩明亦：“没关系。我们太和没有俶真那样的戒律清规，许多方面都很宽容的。否则我也不可能委托你们开发论坛。”
叶何颔首，表示明白了。
……
时间过得很快。
叶婉到家的时候，两人还在客厅聊天。
听到开门声响起，叶何“啊”了一声，抬头望了眼钟表，有些懊恼地站起身，“忘记煮饭了。”
韩明亦跟着站起，视野中出现一个和叶何样貌有些相似的女性。她梳着长发，身形清瘦，眉眼弯垂，鼻翼两侧有明显的法令纹。她的脸上有些陈年雀斑，脸型很符合国人审美。
“妈。”叶何笑着走到她身边。陨石边牧也张着嘴巴跑了过去。
“小何，小寒——”
叶婉右肩背着女士挎包，左手抬起笑着摸了摸叶何的头，然后又摸了摸朝她雀跃地跳起的边牧的脑袋。她的笑容浅浅的，有种温和的气息，和叶何很相似。
“阿姨您好，我是韩明亦。”韩明亦朝叶婉露出爽朗的笑容。
“你就是明亦啊，好帅气的小伙子。我是叶婉，小何的妈妈。”
韩明亦笑道：“小何，小寒——听起来像一辈儿的。”
叶婉笑道：“小寒是我小寒那天接回家的。”
小寒是二十四节气之一。韩明亦点头，问：“阿姨您是因为叶何去上学了，家里没人，所以才想养狗的吗？”
“是的。一个人在家还是会有些空落落的。”
“那您考虑过搬去云锦跟叶何住吗？”
“嗯……等我退休了可能会考虑一下吧，现在我还是更想呆在攀溪。”
“也是，毕竟住在这儿这么多年了嘛，已经习惯了。”
“是啊。明亦你呢，听小何说你是东北人？”
“对，我是龙宁乾山人，现在也在云锦工作。”
叶何看见叶婉和韩明亦自然而然地坐在沙发上聊天，一来一回，有问有答，便没有打扰，而是自觉去了厨房做饭。
叶婉和韩明亦寒暄了几句，也起身去做饭了。厨房有点小，韩明亦去看了一眼，不太站得下第三个人，他便只好回到客厅，撸着边牧的狗头等待着。
没一会儿，厨房里，叶何刚择了个菜就被叶婉赶回客厅，她让他陪朋友呆着，不要冷落人家。
叶何坐回沙发，看见韩明亦正在刷「异闻馆」的帖子。从八月底到十月初这一个多月里论坛的异闻版块都很风平浪静，没有再出现过思亲墓园那样的事情。有两三条看起来真实度比较高的帖子，在韩明亦亲自考察或委托同僚调查之后，都被证实是假的。其他的帖子则有很明显的创作痕迹。像他们最初预估的那样，论坛用户果然开始把【异闻分享】和【原创故事】两个版块混淆了。
想到这里，叶何问道：“像这样挨个检查异闻版块的帖子，很花时间吧？”
韩明亦正在刷一个标题为“【异闻分享】我好像用热成像记录仪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的帖子，闻言“唔”了一声，道：“还好。”
叶何：“听起来不好。”
韩明亦无奈笑：“之前我能占卜的时候确实还好，但是现在……有时候不靠六爻卜算，我还真看不出有的异闻是真是假。”
韩明亦从乾山回来之后便不再占卜。用他的话说是因为在熊山破坏规矩遭受天罚，近期再卜的话会有后遗症。叶何猜测不只是“后遗症”那么简单，估计是新一轮难以消解的天罚。
“你看这个帖子，楼主说他是电子产品爱好者，新买了个热成像记录仪，在家随便拍着玩儿，结果拍着拍着发现窗外有个人形阴影——他家住二十楼。”兴许是为了转移叶何的注意力，韩明亦将手机递给他看。
叶何微蹙双眉接过手机，从头刷了一下帖子，沉吟片刻道：“假的。”
“为什么这么确定？”韩明亦嘴角噙着丝笑，问。
叶何指着其中一张热成像照片：“这张没P好，我看到窗帘角了。”
韩明亦扑哧一笑，不由得点头。
“不过明亦，热成像记录仪真的能拍到鬼吗？”叶何好奇地问。
韩明亦摇头，“我不知道，毕竟我也没用过这种设备。”见叶何似乎陷入思索，他又问，“怎么了？你想试试吗？”
“没有。我只是在思考，物理规律能解释的科学手段是否真的能对付‘异’。以前有科学家说，鬼魂其实是一种特殊的电磁波，只不过人类科技还没有发展到能对这种电磁场进行有效探究的程度。”
叶何分析问题的时候视线略微低垂，神色十分认真。韩明亦看得有些发愣，又情不自禁对叶何产生敬意：“我以前从来没往这个方向考虑过。”
“你是破异者，从小到大接触的都是玄学方向的东西，不这么思考很正常。”叶何一笑，说道，“我也只是随便说说，是很民科很主观的想法，你别当真。”
韩明亦长长地“嗯”了一声，摸着下巴思考了好一会儿，点点头。
帖子刷完了，菜暂时还没做好，叶何便去卧室取出了他的游戏机，问韩明亦：“打游戏吗？”
韩明亦欣然道：“好啊。”
叶何坐到他身边，按下红色手柄上的HOME键：“我记得你喜欢任○堂的游戏。正好我买了不少。明亦你选选，想打哪个，我帮你连电视。”
韩明亦接过游戏机，却不着急选游戏，而是似有若无地笑着，看向叶何的眼睛。
叶何被他看得有些莫名：“怎么了？”
韩明亦：“你更喜欢叫我‘明亦’？”
叶何一听，视线微垂，低了低头，“嗯。”
韩明亦笑道：“你好像不喜欢那种哥啊弟啊的称呼，不论是叫别人还是别人叫自己。连大飞叫你都直接叫名字。”
叶何：“嗯，以前是不太喜欢，现在还好。我以前跟大飞说过，不要叫我‘叶神’，叫名字就行。”
韩明亦点头，一脸若有所思。
叶何看他这副表情，不由得摇头——这人一准又在憋什么坏主意了。
不过韩明亦没有像他想的那样捉弄他，而是嘴角带笑选了个游戏，双人的。
两人打完三个关卡，饭菜做好了，叶婉叫他们吃饭。
洗过手后，三人坐在了同一张餐桌上。晚饭有五个菜，一个是叶婉下班回来路上买的卤味，凉拌猪耳朵；一个是他们中午苍蝇馆子吃饭打包的剩菜，回锅肉；另外三个是晚上现做的：水煮牛肉、番茄炒鸡蛋和白菜粉丝汤。叶婉应该是顾忌着韩明亦东北人的身份，菜都没有放太多辣椒。
韩明亦吃一口菜夸赞一句阿姨做得好吃，夸到凉拌猪耳朵的时候叶婉说猪耳朵是买的，不是她做的。韩明亦立刻改口说阿姨太会买了，买得也嘎嘎好吃。他还提到冰箱里的双皮奶，说阿姨这手艺要是出去摆摊开店肯定赚得盆满钵满富甲一方。
叶婉被他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脸上的笑容就没淡过。她不是外向的性格，一般跟普通人聊天也就礼尚往来，不会多聊也不会多问，但今天她晚饭时却一直很高兴，时常和韩明亦说话。
“小亦你父母都在乾山，你为什么想去云锦呢？”
“我有朋友在那边——跟叶何一样。”
“原来如此。像小何那样跟朋友合伙开工作室也很好，平时时间自由一些，压力也不会那么大。”
“您说得对，出门靠朋友嘛。说到这，其实我跟叶何认识，就是因为我委托他们‘余数’工作室帮我写了个网站。”
“诶，是吗？什么网站？”叶婉惊讶。
韩明亦笑道，“一个面向年轻人的超自然事件交流论坛。您要是感兴趣，等会儿我帮您下个APP。”
“好呀。”叶婉欣然点头。
见母亲和韩明亦聊得这么开心，一直默默吃饭的叶何心里也舒坦。
真好，叶婉对明亦挺满意的……唔，怎么有种见家长的感觉？
叶何吃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想起自己今天下午才跟韩明亦确定关系，晚上就“见家长”，不由得感觉有些微妙。
“什么？那些东西都是你送的？我还以为是小何提回来的——”
叶婉惊讶的声音引起了叶何的注意。
“小何！”母亲眉心微蹙，有些严肃地看着叶何，“你怎么能收小亦这么多东西呢？”
“我……”
叶何哑然。韩明亦在叶婉那里已经升级成“小”字辈了，可见母亲对他的喜欢。
他跟叶婉隐瞒了女几山的事情，说的是两人刚从云锦飞过来，叶婉一定以为他一直和韩明亦一道，看见他提那么多东西也没表态，所以才会指责他。
“没有没有，叶何他本来也不想收的，是我执意要送。”韩明亦连忙帮叶何解围。
叶何：“唔。”要是母亲知道他还收了韩明亦价值五位数的平板电脑，估计眉头会皱得更凶。
叶婉就是这样的人，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不喜欢麻烦别人。叶何受她熏陶，性格上也有这样的偏向，但他没有母亲那么执拗。
她见韩明亦连声帮叶何说话，叹了口气道谢：“谢谢你，小亦。”
叶何知道，她大概已经在盘算要在两人离开的时候送什么东西给韩明亦了。
母亲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她甚至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助和施舍。如果早些年她愿意跨出这个围栏，或许不会活得那么辛苦。
当然，那样的话，说不定就没有自己了。
叶何握着碗筷，一时想得有些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