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日午后，钟暾拖着行李箱走在滕大校园里。

蝉鸣声此起彼伏，她充耳不闻；灼热的气流涌动，她浑然不觉；神色各异的脸庞，她视若无睹。

她盯着手机屏幕出神，直到它暗了下去，没过几秒，彻底熄灭了。钟暾便看见一双迷茫的眼睛看着自己。

“我到江城了。钟暾，新年之前可以给我一个答案吗？”

这两天曲河星没有找过自己，钟暾心里像是悬了一块巨石，忐忑沉重。她第一次这样去猜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走向，并为之不安。难道这就是爱情吗？

刚刚，收到了她的消息，只有这两句话。钟暾难以从中体会到什么情绪，只觉得头痛。

答案吗？钟暾抬起头，视线被细细密密的叶片阻隔，根本望不到天空。

她只能叹气。

“同学，你是哪个学院的，我帮你搬行李吧？”一个套着志愿者马甲的男生突然凑了上来，殷勤地笑着，伸手想要帮忙推行李箱。

这有什么好搬的呢？自己又不是大包小包肩挑背扛的。

“不用了，谢谢你。”钟暾回过神，垂下头，对穿着红马甲的男生扯出笑，礼貌地拒绝了。这句话从进校门到现在，钟暾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

她突然又觉得，蝉鸣声好吵、天气好热、人好多。心累。

被盛夏热浪烘烤的身体、被曲河星信息煎烤的心，钟暾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叫身心俱疲。她无力再多与他客套，轻轻地摆手，沉默着侧身从旁边走开了。

身旁一辆崭新的银白色山地车驶过，钟暾瞥见横梁上的logo，想起来自己一个暑假没有骑过的自行车。扔在家里三个月没管，是不是落灰了？

有时间搬到学校来好了，上课也方便。

她从高二转回滕城一中，只要不是下大雨，每天都是骑车上下学。后来与班上的同学熟悉了，有时候会几个人一起回家。再后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开始和曲河星一起骑车上学一起回家了。

那些和曲河星在一起的旅途，在忙碌无聊的高中生涯里，似乎闪着特殊的光亮——含江亭外一起看夕阳远山、榆林路边的深夜麻辣烫、春天武陵路的桃花落在书包上……

自己给了她答案之后，是不是就意味着，她们再也无法做朋友了？答应也好、拒绝也好，再也回不去了。

一向做事果断的钟暾犹豫了，她迟迟没有回复。

唉……再不能喝那么多酒了。可是现在，后悔也是无济于事。

钟暾沿着林荫道走着，目光无焦点地扫动着前方。

周围来来往往的男生女生，总忍不住多看她两眼——肤白貌美大长腿，有谁不爱看呢？

就连刚刚驶过的银白色山地车上，穿着薄荷绿防晒外套的女孩，也转过头来看她。

下一秒，钟暾便看见前方的自行车，车身剧烈地晃了晃。女孩惊讶地大睁着眼，像是被吓到了。

“喂！小……”心……钟暾提醒她注意减速带的话还没喊完，就看见女孩敏捷地跳下了车。

修长的双腿稳稳地撑在了横梁两侧，腿部肌肉线条若隐若现，此刻女孩低着头，像是在检查什么。

不待钟暾走近，女孩头也不回，重新踩上踏板，像一阵风消失在了人海。

钟暾望着她远去的身影，皱了皱眉，突然的狐疑不解甚至让原先的沉郁消散了些。

我现在看起来很吓人吗？她打开相机照了照自己的脸。嗯……明明是美少女好吧？

“喂！云吞！”

钟暾正站在宿舍楼前的空地上，仰头看了看外墙上的楼号，确认了是六栋。她正要提起行李箱上台阶，听见身后有人在叫自己。

是叶初阳的声音。

“是小叶子啊。”钟暾转过头，果然是高中同桌叶初阳。她眼底露出惊喜，歪了歪头，笑问:“你也住这栋宿舍楼吗？”

“你不知道吗，我们这一届的理科、工科还有文学院的女生都住这栋楼啊。”

“这样吗？我不知道……你好像学的是数学吧，是吗？”

“什么假同桌，还是吗是吗。我就很确定你的专业是电气自动化啊！”叶初阳走到钟暾面前站定，对着钟暾翻了个大白眼，没好气地怼她。

“呃……”她知道叶初阳跟自己同一所大学，但是专业她记不太清，还好刚刚猜对了……

暑假，班群里大家在讨论录取结果的时候，她要么在学车，要么在家陪老人，根本没有仔细去看谁是什么专业、哪个大学。

除了曲河星。

曲河星去了江大，读了江大最好的金融专业。

江大和滕大一样，也是号称全国TOP10的20所高校之一。

江城冬天会下雪，曲河星去了江城。

滕城离爷爷近点，钟暾留在了滕城。

是不是自她们提交志愿的那一刻起，她们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钟暾不好意思地冲着叶初阳笑了笑，妄图萌混过关。

“曲河星是不是去江大了？”叶初阳抬起头，望着钟暾谄笑的脸，还是伸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作为惩罚。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叶初阳转过身向着宿舍大门走去。“快进去，外面好热啊。云吞，接着！”

“嗯……她应该是……呃，去江大了。”钟暾一手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一手再次提起自己的行李箱，跟着进了大门。

享受着同桌一贯的照顾，叶初阳微仰着头，扬起了笑脸。大学了，终于可以自由恋爱了啊……找男朋友的话，最好是高一点的，像钟暾这样，比自己高个十几公分最好，又温柔又可靠……不对，不能跟钟暾一样，钟暾对所有人都很好，但是男朋友，只能对自己好。

“那你们暑假都没点进展吗？你们怎么不报同一所大学？”叶初阳藏起笑，回过头，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钟暾。

这俩人，高中时各自都有不少暗恋、追求者，没想到却在临近高考时，她俩之间的气场突然姬了起来？叶初阳为自己的火眼金睛得意之余，不禁感叹，这世界怎么这么神奇。

钟暾被她看得不自在，偏过头去。与同桌关系太亲近就是这点不好，一点风吹草动，她可能比自己还先察觉到。

“没有进展……”钟暾想说，差点就有进展了，但还好没有进展，以后应该也不会有进展了。

想到这里，她苦笑着摇摇头，心里又开始乱七八糟，她只得加快了步伐，企图将那些混乱的思绪甩开。

“我不信！”

“还是要相信……”

叶初阳落在钟暾身后，看着钟暾一手提着一个行李箱在楼梯上健步如飞。

“我等会儿还要回趟家，这事先记着，下次再盘问你。”在305寝室外分别时，叶初阳看着提着行李箱准备继续往上走的钟暾，放下一句狠话，进门了。

这不完蛋，还没想好曲河星那边怎么办，又招惹上了这一位。头大。

钟暾站在508宿舍外，再次确认了一下门牌号。白色的宿舍门关着，里面一片安静，听不见有人说话。

自己是第一个到的吗？

她伸手掏出了刚刚在一楼宿管处领取的钥匙，插入锁孔，拧了拧。

门却没有反锁。钟暾收回钥匙，伸手开门。

两条修长白皙的腿出现在视野里，灯光下，明晃晃的。

钟暾心里“咯噔”一下，脑海中一些刻意不去想的画面骤然在眼前浮现。她没来由地心慌恐惧，用力关上了门。

“砰”的一声，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屋里响起了走动声，有人向着门口走过来。

钟暾还没有想好怎么为自己刚刚的失礼道歉，门就从里边打开了。

一股冷空气扑面而来，与走廊上炽热的夏日相撞，钟暾夹在冰火两重天之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穿着三分短睡裤、宽松睡衣的女孩出现在门口。她左手还扶在门把手上，一边往外张望一边取下右耳的耳机。

钟暾看见她微蹙的眉头，和一张写满疑惑的清秀脸颊，在见到自己后，神色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那个……不好意思，我刚刚以为进错了门……”钟暾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解释刚刚的举止，就随便找了个借口。话一出口，她就知道，完蛋，自己明明有用钥匙开过门的啊。

但她还是面不改色地站着，与对面女孩保持着四目相对的姿态。诶，她是不是刚刚在路上回头看了自己一眼的那个骑车女生？

钟暾一边仔细回想着，一边打量着她的脸。

对面女生的脸在钟暾的审视目光下骤然变得绯红，表情几经变换，像极了夏日傍晚精彩的火烧云。

程如箦此刻内心是崩溃的。

她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意想不到的面容，这不禁让她为着命运奇妙的巧合而失神，先前些微的不悦瞬间烟消云散。短短的惊喜过后，她又想起了什么，脑海开始不断循环播放着钟暾刚刚关门的巨大声音。

这代表了什么？尴尬后的恼羞成怒吗？

“她该不会要杀我灭口吧？”心里，不知道是从哪个角落里传来一声呐喊。

“你好，我叫钟暾。你也可以叫我云吞。”

钟暾却只是伸出手，看着对面女孩的眼睛，礼貌温和地笑着，打破了两人之间诡异的沉默。

她只当是这女孩太害羞，认出了自己这个目击者，为之前的翻车现场感到不好意思而已。

这是，先礼后兵吗……程如箦回过神，试图分辨钟暾的笑容之下，是否潜藏着别的东西。

钟暾感受到她小心翼翼的目光，弯了弯眉眼。如山溪般清澈透亮的双眼，泛起粼粼波纹。

“……那个，我叫程如箦。请，请进来吧。”程如箦有些心虚地避开了她的目光，伸出手快速与她握了握，又赶紧松开了。她往后退了两步，让出了门口，示意钟暾进去。

钟暾想起她骑着车落荒而逃的背影，对比着她现在垂首站在门后、手足无措的样子。

小姑娘长挺好看，可惜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呢。

然而此时的钟暾并不知道，当天晚上自己就会被狠狠打脸。她忍着笑，从容地推着行李箱进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