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晚上，晚归的女生经过508宿舍，隐约能听见一声声模糊又凄惨的嚎叫。

满室清凉。空调正在工作，林言之也正在工作。

钟暾趴在床上，下巴陷进了枕头里，发丝如瀑，凌乱地铺散在枕头上。

她穿着可爱的短款蓝白印花睡衣裤，睡裤上，后腰的位置是一个Q版线条猫猫头图案。

林言之跪坐在钟暾身旁，左手将线条猫猫头往下一扒，另一只手拿着小喷雾瓶，快准狠地对着一处淤青“嗤”地一喷！

棕色的药水带着寒意，与温热的皮肤相撞。钟暾身子骤然一僵，浑身直挺挺得像是在做平板支撑，一瞬间她将整张脸都埋进了枕头里。

“唔啊啊啊……啊……轻点……”钟暾嚎了好一会儿，声音开始有气无力。

药雾散发出清凉的香气，伴随着掌心的温度，融化在皮肤表层。灼烫感像细密的针，一下一下地轻扎着每一个毛孔。

林言之给钟暾喷上药，放下喷雾瓶，用掌心轻轻按摩着淤青的位置。久了，她的掌心和手腕也有些发烫，吹一口气，又很凉。

钟暾由哀嚎改为了有规律的哼哼唧唧，随着林言之手下的力度起起伏伏。

林言之听了好会儿，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钟暾大腿上:“快别嚎了，等会儿别的寝室还以为我们这边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

“你别说，场面还挺香艳的。”尹清书躺在床上追番，偏过头看了看，又摸过了枕边的眼镜戴上，坐起来笑眯眯地欣赏起对床的大长腿。“你说是不是，小四？”

“嗯。”程如箦靠坐在床上，曲着腿，笔尖在摊开的笔记本上快速游走。她一开始在看书，但听着对床的哼哼唧唧，总忍不住看过去，遂放弃了看书。

【2023年9月18日，星期一，晴。今天是九一八事变纪念日，也是大学第一天上课。前不久看见一个街头采访，很多人不清楚九一八事变发生地点，遑论来龙去脉，深感悲哀。

今天课程不算满，上二下四，晚自习刚好用来写作业和预习。

晚饭糖醋排骨不错。

寝室关系很好，安心。】

程如箦写完最后几个字，阖上了日记本。她抬眼看看尹清书，又看看对床的按摩技师林言之和俎上鱼肉钟暾，语带笑意。“睡衣也很可爱。”

钟暾:“……”

她睡衣睡裤被林言之掀开了一大片，露出的皮肤白皙又细腻。两条修长的腿时而因为林言之按下的力度稍大而疼到紧绷，看起来滑稽又养眼。钟暾听见这几个女孩的调笑，把头埋得更深了。

“你在写日记吗？”尹清书看着程如箦收起一个笔记本，正在盖笔帽。

林言之诧异地转过头看着程如箦，歪了歪头。这年头居然还有写日记的人呐？

钟暾从枕头里抬起脸，也转过了头去看——她上晚自习的时候不是把今天的日记写了吗？而且，她写日记居然是用的思维导图……这人究竟是什么神奇宝贝啊？

钟暾忍不住笑出了声。

“呃……”程如箦被三双眼睛盯着，有些不自在地蜷了蜷腿，脸泛起薄红。“不是，在写读书笔记。”

*

读书笔记她是在晚自习写的。

最近看书好像是不太分心了。新书发下来那天，钟暾三两下把书往书架一丢，林言之和尹清书看着三国演义，程如箦翻了几章高数，大致预习了一下，今天发现预习效果还不错。

她枕边那一本《云雀叫了一整天》，此前断断续续地读，昨晚也终于读完了。其中一首诗叫《从前慢》，就收录在此书甲辑。

她以前早听过后面那三句，没想到前面还有那么些。

今天上午又偶遇这几句诗，不在书中，而在身旁。

综合教学楼到校医院并不远，正常走路七八分钟即可到达。程如箦扶着一瘸一拐的钟暾走出教学楼，她走得很慢，怕步子太大又把钟暾哪里伤到。

走过一小段林荫道，再穿过一个广场，就能到达校医院了。太阳很晒，两人走在广场上，影子被日光拉得很长。

两人无言地走着，因着沉默，时间似乎流逝地很慢。

钟暾感受到身旁人的紧张，没话找话道:“听过一句诗吧？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很慢……”

“嗯？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程如箦双眼亮了起来，有些欣喜，自然地接了她的话茬。

与美好的诗不期而遇，总是让人愉悦的。

“抢答正确，恭喜语文测试你合格了。但是隐藏关卡心理测试未通过——我是想说……现在太阳很晒，要不咱们走快点？”钟暾转头看着程如箦笑，昳丽又狡黠。

“这样吗？”程如箦低头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可是走快了你不疼吗？还是小心点吧，老大交代过的。”

程如箦的鼻翼已渗出了薄薄的汗珠，脸看上去白里透红，分不清是太阳晒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咱们出来没有带伞，会晒黑的，走快点吧，没关系的。”钟暾说着就加快了脚步。她自己晒黑无所谓，但她知道身旁的程如箦是很怕晒的。

“诶！你……”程如箦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别走太快。这样吧，我背你过去，你上来。”

她刚松开钟暾的手腕，准备走到钟暾身前蹲下，就被钟暾扣住了肩膀。“不了不了，这个……不太合适吧？”

自己这么大一个人，被人背着走在校园里……

那画面太美她不敢想。

“也是……”程如箦想着，背着她的话，或许她的腰会很疼？

她想了想，打量了一下钟暾，目测了一下她的体重，信心满满道:“也不远了，或者我也可以把你抱过去的。”

钟暾:“！！！”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这真的是那个动不动就脸红的女孩子说出来的话吗？虽然现在好像恢复正常了，但是这个转变是不是太极端了啊？她怎么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样的又霸气又骚气的话？

钟暾迟疑地转过头看她，程如箦脸上是淡淡的笑，微仰着头，眉目间透出几分自信笃定。几丝碎发被汗水打湿，斜斜地贴在额角，给她的柔美之中增添了些许凌乱美。

钟暾半晌说不出话，她眨了眨眼，感到巨大的震撼在胸口膨胀，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这次换她憋红了脸。“那还是慢慢走过去吧……”

*

晚自习在电子工程学院的院楼——行远楼进行，大二开始，会有越来越多的专业课在这里上。

钟暾很喜欢行远楼中庭的那一方小池。这个位于学校西北角的小池通过一条小小的百步九折的溪，与学校东南角的湖泊——墨溪湖相连。

后来钟暾从宿舍来行远楼，只要不赶时间，天气好或者心情好的时候她会选择绕路，去湖边，然后沿着湖溪步道慢慢走去行远楼。

再后来钟暾喜欢坐在湖边的长椅上，与身边的人依偎在一起晒太阳聊天，看书，或者什么也不做。有一次是在夜里，月色朦胧她偷偷吻了身旁的人，可惜黑暗中看不清那张羞红的脸。

而现在她正蹲在小池边，夕阳映照池面反射出的暖光流连在她的脸上。她低着头噙着笑抚摸着一只胖橘的脑袋，丝毫不会察觉光阴流转将会在她身上留下什么。

钟暾用半节课学了上午落下的高数内容，另外半节课完成了工图作业。第二节晚自习，钟暾想起下午英语课上老师说的话——“从现在起要开始为你们的四六级做准备了，所以之后的每次课程，前20分钟我们会听写单词。单词听写情况纳入平时分考核，希望同学们认真对待，当然，大家能来到滕大想必英语也不差……”

钟暾听得昏昏欲睡，暗自腹诽:“好什么好，高考全靠英语拖后腿呢……”

林言之看她趴着无精打采还以为她腰疼，关切地摸了摸她的头，表示没摔伤就好，晚上她来给她上药。

所以第二节晚自习，她终于还是从书包里摸出来一本大学英语，翻开看了看老师勾画的单词，叹了口气。

第一节晚自习程如箦做完工图作业顺便把单词背完了，课间她在一本书的最后一页不断写着什么，全程一副专注的样子，丝毫没有在意周围的动静。

第二节课上课，钟暾正一脸苦哈哈地背单词，身旁程如箦突然用笔轻敲了敲她的胳膊。

“你高数看了吗？没有的话……”

难怪钟暾看见她书包里装着高数书呢……她该不会要给自己补课吧？

小同桌最近是怎么了？又是公主抱又是开小灶的。钟暾忍不住盯着她看，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程如箦的额头。

“我没有发烧。”程如箦语气很温和，轻声笑。她伸手从书包里拿高数书，书页间夹着的一张纸掉出来，飘落在钟暾脚边。

钟暾弯腰捡起，她刚直起身，没来得及细看这张纸就被程如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她手中揪了回去，塞回书包。

不是笔记吗？钟暾只感到一阵风刮过，她有些茫然地看着程如箦。

一段时间未见的脸红版本程小四，限时返场。

程如箦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吞吞吐吐地说:“那个……是我的日记……”

“哦哦，抱歉抱歉，我还以为是你的高数笔记。不过我什么也没看见。”她只看见，程如箦的日记的格式像是一张思维导图……而且日记一般不是写在日记本上吗？

“没事没事，我刚刚吓到你了吧？不好意思啊……”她拇指不知所措地搓着高数书，不知道下一句该说点什么。

“那我用下你高数书看看吧，不懂的再问你。”钟暾看她都快把书皮搓破了，救下了可怜的高数书。

“哦……好。”程如箦把书给她。

看来她上课是有在认真记笔记的，空白处还用小字抄了例题，简单地写了步骤。她的字迹像她本人一样，清秀端正。

等等……这是什么？

一处空白，用工整的笔迹写着“be ”，往右五六毫米，写着“he”。两个字符旁边用笔尖戳了好些小圆点，钟暾数了数，左边11个，右边10个。

似乎是左边胜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