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啦!”
星期天晚上,钟暾闪进宿舍,身子往后一仰,顶上了门。“砰!”
她左右手都提着东西,背后背着书包,有些气喘吁吁。
“小三,你回趟家怎么带这么多——噫?你提的那个是吉他吗?”林言之正擦着头发,看了过来。
叶初阳从钟暾位子上站起来,跑向门口。“怎么回来这么晚,我等到花都谢了。”
“给你们带了夜宵呀~”钟暾扬了扬手中的纸袋,里面,几个打包盒堆叠。
“算你有点良心。”叶初阳美滋滋地接过了夜宵,转身往回走。
“喂,怎么说话的,求我办事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啊?”
“好好好,我云吞最好了!”叶初阳回头冲她嬉笑,开始拆打包盒。
程如箦看着刻崩了的线条,眼前浮现钟暾初来宿舍那天,棉签戳到伤口的画面。还好,这次刻刀滑出去没有戳到手。
脑袋又被一只温热的手揉了揉,程如箦已经习惯了,她回头看。
钟暾歪着头看着她左手握着的石头,还有右手的刻刀,一脸好奇。她凑近了点看,问她:“嗯?你在刻字吗?”
她的脸透着薄红,衬衫袖子被卷上去了,淡淡的香气随着热意弥散。
程如箦不自觉深呼吸了一下。
“嗯。”她转回头,拇指拂了拂印面,擦去了浮灰。清瘦的线条在某处中断,一个缺口显得有些突兀。
“以前都没见你刻过呢。”
“之前收起来的,今晚突然想刻了。”
程如箦唇边泛起笑意,端详着印面片刻,欲修一处。修长白皙的无名指蜷曲,抵住侧边,中指扶住刻刀,拇指食指用力,刀刃压下。
她顺手拿过桌上的酒精,对着印面喷了喷,用纸巾将字缝间的余尘擦干净。
钟暾看不懂篆字,问她刻的是什么。
“一苇杭之。”
“哦。”钟暾看着她,若有所思。
是什么事,值得一苇以航呢?
她看见程如箦拿过一个漂亮的青瓷罐,揭开盖子,露出里面一团红色印泥。
钤印。印文清晰,布局疏密有致,只是有根线条有一处缺。
叶初阳和林言之已经开吃了。“小四,刻好了吗?快来,一起长胖。”
“好。”程如箦收好东西,加入了她们。
钟暾四顾,没看见尹清书,她又走到阳台,探身往外看。
“你在找什么?”林言之啃着鸡爪,问钟暾。
“尹老二呢?我从回来就没看见她呢。”钟暾转回身,好奇地问。尹清书宅女一枚,除了出门上课和偶尔去图书馆,基本待在寝室。
这个时候,图书馆已经闭馆了。
“哦,高中同学找她,好像是化工学院的。”
“哦。”钟暾放下心来,她拿过被叶初阳靠在墙边的吉他,坐在了尹清书的椅子上。“化工学院的宿舍好像是在四楼?”
林言之笑着摇摇头,一脸意味深长:“不是女同学哦……”
叶初阳正要伸手去拿捞汁小海鲜,手顿住了。“哇!这么快就有情况啦?”
“咱们宿舍风水不错嘛。”钟暾看着叶初阳笑,对她眨眨眼。“看来你加入508是正确的,你的桃花应该很快就能开了。”
“借你吉言。”叶初阳歪头笑着,也不忘钟暾。“那云吞你的桃花排我后面吧。”
钟暾背靠着尹清书的桌沿,懒懒摆手道:“不要,桃花这种东西我不需要。”
叶初阳刚想说点什么,碍于周围还有还几个人,又忍住了。她抓起一只小章鱼,堵住了自己的嘴。
林言之转头看程如箦,程如箦全程安静吃东西,似乎对这种话题毫不关心。
钟暾出的馊主意,上周一晚上开始,她们三个以跟商闻雪告状为要挟,使唤程小四端茶倒水,享受了一把压榨劳动人民的感觉。
程小四乖乖任人拿捏,没有丝毫不满与怨言。三人玩了一天,都默契地停下了。
“诶,小四,你呢?”林言之站到程如箦身旁,戳了戳她。
“我什么?”程如箦正要去洗手,她像是没听懂一般反问道。
“跟我这装傻。”林言之用指节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身体挡住她不准她溜走。“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跟姐姐说,姐姐先把寝室的桃花安排给你。”
阿姨对小四谈恋爱这件事这么上心,那自己义不容辞,得赶紧让这棵铁树开花。
钟暾也看了过来,好奇她的答案是什么。
她想着,梁帆身材长相都不错,学习也还不错,一般情况下女孩子多少会考虑下的。结果呢,这人想都没想就把他拒绝了。
真相只有一个——她不喜欢梁帆这种类型的。那喜欢什么样的?钟暾抱着吉他准备吃瓜。
“这还能给人安排吗?你难道是月老变的。”程如箦被林言之的话逗笑,想走又走不掉,她想了想,给上次回答钟暾的答案打上了补丁:“喜欢一见而钟,天天见也钟的。”
林言之黑人问号脸。“什么意思?来个野生翻译?我听不懂。”
叶初阳忙给她翻译:“老大,她的意思是,她喜欢姓钟的。”说完她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钟暾。
可以跟曲河星擦出火花,指不定能跟程小四燃起火苗呢?
钟暾感受到叶初阳的视线,对她翻了个白眼,转过脸去看着窗外。
起风了,几片枯黄的水杉叶被吹落到阳台上。她指尖无意识地轻揉着吉他弦,望着远处的暗夜。
程如箦也被叶初阳这不靠谱的翻译噎住,再次想要站起身逃开。
林言之别住她,哈哈大笑。她指了指坐在尹清书的椅子上,抱着吉他两耳只闻窗外事的钟暾。“呐,这里就有一个,要不要考虑下?”
她手上的汁水快要滴到衣服上了,急忙抽过几张纸擦了擦。“我得去洗手了。”
林言之终于放开她,她跑去了洗手间。
洗手液被双手搓出了丰盈的泡泡,她将手伸到流水下,一边冲洗一边想着林言之刚刚的话。
钟暾吗?很温暖,很可爱。有时候像个大孩子,在家照顾爷爷的时候却很细心可靠。明明有着心酸的过往,却长成了这样阳光的一个人。
为什么呢?还是自己对她了解的还不够呢?
只不过,有她在身边的时候,似乎会感到很安心。就连她动不动揉自己的头,自己也并不抗拒……
而且,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自己算不算是心动了?被她弄出的动静吓到心脏怦怦直跳……
洗干净手,程如箦抬头,发现了镜子里自己唇边的笑意。
怎么还真的考虑上了啊……她闭着眼,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为着刚刚荒诞的想法失笑。
她回到座位上时,叶初阳叽叽喳喳地说起了下周四晚上的活动。
风筝乐队是几名土木工程的大三学生组的,叶初阳的哥哥叶既明是其中的成员。本定于下周四晚上在北操场进行一场小小的演出的,吉他手兼主唱周六晚上却把胳膊摔断了。
叶初阳看着餐桌对面接完电话后眉头紧锁的叶既明,在他出门去医院看望队友之前说:“我那个高中同桌,你见过的啦,没准能顶一顶……”
钟暾就这样被叶初阳卖了。
彼时她借口需要出去买支笔,又溜出了家门。老人看着她的背影,了然地笑,由她去了。
当她咬了一口雪糕走在回家的路上时,收到了叶初阳的消息:“云吞,江湖救急!!!”
秋天真的是到了,天黑之后空气微凉,一口雪糕下肚,凉意直达心底。她打了个寒颤,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钟暾有种被叶初阳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感觉,但她只是无奈地笑笑,便又答应了她。
“云吞,来展示下,高三元旦晚会之后就没听过你弹了。”叶初阳啃着鸡爪,悠闲地使唤着钟暾。
钟暾看了看时间,摇摇头。“这么晚了,太扰民了。”
她随意地轻轻拨了两下弦。
门突然开了,尹清书出现在门口,室内的四个人都看了过去。
“嗯?谁在弹吉他?小五来啦。哦,小三也回来了,是你在弹吉他啊……”她边往里走边左顾右盼。
“喂喂,老二,今晚进展如何?可以share一下吗?”林言之努力压抑着上扬的嘴角,搓了搓手目光闪闪地看着尹清书。
“大姐,你好好讲话,别夹带洋文,我听着难受。”钟暾不自在地摸了摸后颈,抱着吉他从尹清书的位置上站起来,示意她坐。
林言之气呼呼地要去揪钟暾的耳朵,钟暾一个闪避逃开了,得意地哈哈笑着。
叶初阳将打包盒给尹清书奉上,尹清书惬意地叹了口气,坐下吃起了夜宵,看着浴室门外笑闹的两人。
林言之想起正事,放弃了收拾钟小三,走回座位。“你这个当事人还在这事不关己地看戏,来,报备下,今晚成果怎么样呀?”
“什么怎么样?”尹清书转身,拿起一根鱿鱼须,在汤汁里蘸了蘸,啃薯条似的悠闲地吃着,边吃边回想了一下今晚的成果。“还不错吧,达成交易了~”
余下众人皆是目瞪口呆,这就在一起了?
“进展这么快啊……”林言之也被这个大新闻震惊到了,她感叹着,对尹清书伸出了大拇指。“可以,很有精神!”
“可不是,坑了他三年大会员。同学一场,友情价。”尹清书指节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双眼,尽是满足的笑意。
听着怎么有点不对劲……
“你们达成的什么交易?”叶初阳问她。
“后续我给他补补工图,他准备转专业。他嘛,给我充了三年大会员。”尹清书随口答。
林言之捂住了额头,一副沉痛的样子。“就这?就这?”
尹清书不明所以地点头。“对啊,怎么了吗?”
叶初阳手背搓了搓下巴,看着尹清书沉吟道:“看来508的桃花不是很旺啊……”
“桃花?”尹清书终于明白过来,这几个人神神秘秘的样子究竟是因何而起了。她大感无语,擦了擦手,打开了手机翻翻找找。
片刻,她指着屏幕上的纸片人官宣道:“本人已婚,这位是正牌老公。”
另外四个人头上多多少少都透出了几条黑线。
她指尖滑动,继续道:“这个是男朋友、这个是情人、这个是……”
林言之心道,老二这种时候,可比自己话痨多了。
“好了好了知道了,快别介绍了,把你的三宫六院收好昂。”林言之打住她。
“嗯哼。”尹清书轻哼一声,意犹未尽地又看了两眼屏幕,才关上手机。
“说起来,咱们这儿没有要转专业的人吧?”她随口开玩笑似的一问,刚欲去拿柠檬鸡爪,就听见一道犹豫的声音。
“我……可能会……”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她猛地回头,看见程如箦坐得直直的,微垂着视线看着地板。眉间愁绪凝结,抿着唇没有再说话。
尹清书看看林言之,林言之大睁着眼没反应过来,她眨眨眼,缓缓扫视着剩下几个人。
钟暾本来抱着吉他倚在衣柜边看戏的,闻言也是一愣。她瞥了瞥程如箦,眼眸微垂,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在心里轻哼了一声。
“转去哪里啊?这里不好吗?”林言之小心翼翼地问她。
程如箦摇摇头,她咬着下唇,片刻后才答道:“转去计算机。这里很好,我只是,有些事情不做不能释怀。”
感受到这一方空间里急剧降低的温度,叶初阳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身子,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云吞,你这两天先练练哈,我想起衣服还没洗呢。家人们我先回去了,886。”
说完她就蹑手蹑脚地溜出门了。
钟暾沉默地走回自己的位置,将吉他收好,靠在墙边。
“这个……没事哈,你自己考虑好了就行。”林言之走过去,拍拍程如箦的肩,努力挤出微笑安慰她。“而且,计算机就在我们楼上,串门很近的。”
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听说她要去别的专业的时候,林言之开始难受起来。
骑车带自己兜风的小四、晚自习给自己讲错题的小四、洗衣服顺手将自己脏衣服带上的小四、温柔到被她们几个联合欺负也不生气的小四……
她突然眼泪汪汪起来,看着程小四的头顶,难受地撅起了嘴。
尹清书给她递了一张纸巾,看着她委屈巴巴的小模样,本来怪伤感的,此刻又忍不住想笑。
“唉,又不是生离死别,不至于啊。楼上楼下的,跺一跺脚都听得见……”她拍了拍程小四的头,示意她别担心。
脑袋上的触感让她条件反射地想起了从始至终没有说话的钟暾。
钟暾正在收拾叶初阳留在她桌上的汤汁和骨头,像是没有听见身旁的对话。
“小三?”钟暾路过三人准备爬上自己的床时,尹清书叫住了她。
“嗯?哦。”她如梦初醒的样子,面上却毫无波澜。“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们尊重别人的选择,坚持自己的想法而已。”
程如箦一愣,感觉这句话听着很熟悉。
是有天晚上,钟暾问自己问题,自己对她说无可奉告后,又补充说了这句话。她改了改,又还给了自己。
她抬头看钟暾,钟暾脸上突然露出一抹温和的笑。“都睡了吧,明早一二节有课呢。”
她爬上床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再不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