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石在回春堂里当药师。
回春堂是老字号的药局,平时他偶尔也替人接骨疗伤,甚有神效。
某日来了位稀客。
“本想乘着天晴修缮屋顶,不慎摔断了手,辛苦小兄弟你了。”说话的是位约莫廿二年华的女冠,巴掌大的鹅蛋脸润似琼玉,檀樱朱口,眉若鸦羽。
敛目时,神情更是恬淡洒脱之极。
——仿佛这世间没有值得她在意的人,也没有值得她在意的事。
这样的人,往往不是菩萨便是疯子。
王小石一时被她的客气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合该他供着对方才像话哩!
——谁叫对方恍若祠堂里享香火的泥胎娘娘。不仅不逊色于先前汉水畔遇到的佳人,还令他无端生出几分拜服敬仰之心……
“朝彻子!你好了没!”馆外突然传来一声小丫头的催促。
“您是玉清昭应宫的师傅?”注意到对方的发顶,王小石心中肃然起敬!
——万幸没想些什么不该想的。
历朝皇帝虽也有下旨修建寺庙,但庵中道姑已不是全依靠香火施舍为生,有时候还须自食其力,其中文绣织锦,多是出自女尼道姑之手,手工巧丽,颇为闻名,帽行老板很喜欢她们做的东西。
那大美人起身拜别,仪态万千,覆在莲花冠上的逍遥巾如云似雾,回他道:“记名修行的俗家弟子而已。”
馆中还有其他人,闻言却哈哈大笑:“可是玉真、玄机之流?”
这些江湖人并非恶意,只是平时嘴上没把门惯了。何况这位号“朝彻子”的女冠穿着极为风流,并无多少方外之人的戒律。
浓红的旋裙,浓红的亵衣,只松垮披了件绛色羽衣在外,颇有魏晋狂士遗风。
由于料子轻薄,仿若无物,远看像不着寸缕被人兜头泼了瓮狗血。
何况她身形本就丰腴浮凸……
出于礼貌,王小石甚至没敢多瞧她的脸。
一来感觉亵渎长辈,二来他实在害臊。
他只好盯着她袅娜腰间悬挂的拂塵。
可惜并未瞧出门道,当然也不会知晓她所使乃奇门兵器,名“情丝缠”,乌金陨铁为柄,按判官笔所制;至于塵尾,据说则是数百名痴情女子的银丝……
不过,传言并不可悉以为真。
王小石直觉对方是个怪人。
怪却好,怪好的。难免让他想起家中长姐。
于是乎忍不住懊恼:——王小石啊王小石……你来汴京这么久,还没闯出名堂,却先思起了乡,念起了家……
回春堂门口,女冠亲切拉着他的手说自己俗名袭予,有机会可来宫里找她玩。
说罢转身与同伴离去。
玉清昭应宫在哪?王小石下意识思索。
从这条街出去,经过三合楼,出了城门便是。
*
三合楼包间里,“五虎断魂刀”彭门彭天霸的衣钵传人彭尖向自己的主人汇报消息,正念到自在门无情的小师妹明日就会抵达汴京。
凭栏倚着的人十分俊朗,脸若冠玉,神态间自有一种贵气。
不过此刻这位赫赫有名的神通侯手中扇子不摇了,连“嗯”懒得再回一声。
不对劲儿,彭尖抬头才发现自家侯爷在走神。
方应看皱着眉、眯着眼,神情严肃望向熙熙攘攘的大街。
不敢出声扰了主人的思绪,彭尖顺着主人的目光往下去,却并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此时浓红的衣裾已完全消失在了街角,如游鱼汇入江海。
这是一种怎样奇异的感觉呢?
在这大城市里,有活力的源泉,暮气的蒸笼,既是功名的温床,也是罪恶的深渊;是英雄得志之地,名士得意之所,亦是志士颓靡之处,好汉落魄的地方。
除非把那抹浓红变为金明池中的锦鲤,否则汴京城的天怕是要变了。
初入京城、他少年时才有的不安竟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