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身侧的小型照明灯开始闪烁，陆斯恩就知道时间已经不早了。
照明灯需要魔石提供魔力，经过他改造的小型魔石虽然可以重复使用，但续航时间只有六七个小时左右，勉强够他看书到深夜。
他疲惫地捏了捏鼻子的山根，拿起书签夹在即将看完的魔药书中，然后从地上爬起来，把这本书放到靠近窗户的一摞书的最上面。
这些书他基本看完，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教学结束后，他就可以把这些书还回去再借下一批，然后进行实验。
他已经确实好自己想要研制什么魔药，这段时间一直在为此做准备。
距离他向公主寄信的那天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他中间又与公主偶遇了一次，和她正式成为了“好朋友”。
但除此之外王宫里一片祥和，没有一点点凝重的氛围。
他暂时还不清楚那位公主的行动，只能先行提升自己的实力。
照明灯闪烁几下后，终于熄灭了。
居室的地板上出现斑驳的月光，陆斯恩抬头望向窗外，从树叶的缝隙里找到月亮。
今天的月亮好像是圆的，他想。
陆斯恩在王宫居住的地方位置并不好，白天有大半的时间照不到阳光，而且窗户外还有一棵非常高的树，遮住了大半的天空。
这棵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即便在冬天也枝繁叶茂，看上去就很适合作为隐蔽。
不过他不会爬树，所以暂时还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到现在为止，所有的遭遇对陆斯恩而言都不是什么很让他烦恼的事。
他有比这还让他心烦的事情。
王都即将踏入冬季，最近的气温比陆斯恩当初在阿布村生活时的感觉还要低，而且据格雷斯女士的科普，他知道再过几天王都就会落下第一场大雪，到时候温度只会更低。
他很担心住在城外的菲尼克斯。
这几天他经常做噩梦，不是梦到自己前世的死亡，就是梦到贝拉女士死去的场景。
或许是因为他并没有真的见到那些场景，所以做的噩梦都很模糊的，但醒来后，他的心脏依旧会产生微微的绞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让陆斯恩不可控制地往不好的方向想。
可他们这部分入宫求学的孩子在未成年前不允许离开王都，即便再想见菲尼克斯，他最多也只能隔着城墙假装自己在望向他。
越想越令人难受，陆斯恩叹口气，转身不再看窗外。
还是尽早休息吧，明天需要做实验，他要恢复精力。
他一边想一边往床的方向走。
然而走了几步，低着头的他突然目光一凝。
外面吹过一阵风，树叶纷纷撞在一起，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陆斯恩低头盯着脚下的影子，几秒钟后，他猛地转身，已在手上成型的风刃蓄势待发。
当然，风刃最后还是没有发射出去，而是直接消散在手心。
随之出现的是陆斯恩不可置信的声音：
“菲尼……菲尼克斯？”
扒在窗户上的红发少年伸出一只手晃了晃，“嗨，晚上好！”
想起窗户距离地面至少几十米，陆斯恩来不及多想，赶紧跑上前把红发少年拉进屋里。
——顺便把窗户关上，窗帘也拉上。
少年的手非常凉，上面还多了好些伤痕，他穿着皮革与棉布制成的衣服，似乎挺保暖的，但他的脸被冻得通红，整个人看上去只有精神还算不错。
进屋的红发少年拍去身上的灰，扫掉肩上的树叶，试图让自己变得干净一点。
陆斯恩有些失神。
菲尼克斯出现在窗户外的场景一遍遍在他脑海中重复上映，内心翻涌而出的强烈情感击溃了他的语言系统，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菲尼克斯是如何突破重重守卫，进入王宫深处，但他已经在脑子里演练好几遍‘如果被发现后该如何一起逃出王宫’的打戏……虽然演练的过程不太顺利。
陆斯恩心中有千万句话想要说出口，但最后只化作了平淡的一句：“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他看着菲尼克斯的眼睛，期待他给予肯定的回答。
不过在等到回答之前，他先等到来自菲尼克斯的拥抱。
少年紧紧地抱住他，满身的疲惫在这一刻仿佛全部消失，他的鼻尖抵在陆斯恩的颈肩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想你了，陆斯恩。”
“菲尼……”
陆斯恩也受他影响，他把双手搭在少年的后背上，用脸颊蹭了蹭他的头发。
菲尼克斯的后背变得比以前更结实，腰身有一层薄薄的肌肉，或许是因为在发育期的缘故，连身高也增加了不少。
看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菲尼克斯有好好地照顾自己。
陆斯恩的心里很欣慰。
……但为什么抱住他的手越收越紧？
他要喘不过气了！
他刚想提醒菲尼克斯，结果少年幽幽的声音先在他耳边响起：
“那么，可以先跟我解释一下你身上的肉跑到哪里去了嘛？陆斯恩。”
陆斯恩：“……”
菲尼克斯松开僵直的他，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从上到下把灰发少年全身摸了个遍。
菲尼克斯简直无法相信，这才过去多久，陆斯恩就变成这副阴暗瘦削的模样，和隐藏在黑暗里见不得人的黑魔法师差不多。
这破王宫快把他原来的那个陆斯恩还给他啊！
菲尼克斯心里憋着一口气，但看着心虚的灰发少年，他只能自己先慢慢地把气松掉。
是的，肯定都是王宫的错，陆斯恩是受害者，他怎么能怪陆斯恩呢？
陆斯恩当初能够把他们都照顾得好好的，怎么在王宫里就过的不好？
肯定都是王宫的问题！
绝对！绝对是有人欺负陆斯恩！
他压下心底的愤怒，拉着陆斯恩席地而坐，把身后背着的布包解下，摊开在地上。
——里面是一张完整的兽皮，而且已经经过初步的揉制，可以直接使用。
陆斯恩望着兽皮眼里满是惊叹，紧绷的心弦也跟着放松下来，“这是？”
“我问过别人，这种兽皮制成的手套可以抵挡一部分魔药的腐蚀，就是对魔力的传输有一点问题。我本来想找裁缝把它做成手套再送给你的，但是我进不了王都，只能趁这次把整张兽皮带给你。”
说完，菲尼克斯小声地加一句：“你不会嫌弃吧……”
陆斯恩用力摇摇头。
他怎么会嫌弃呢？他喜欢还来不及呢！
看完兽皮，陆斯恩以严谨认真的态度将兽皮叠成小方块，重新放进布包里，“等我找个时间把它做成手套。”
“找城里的裁缝做也可以。”
“我可舍不得把整块料子都交出去。对了，你不是不能进王都吗？”
“带我来的是公主殿下，她只给了我半个小时。”菲尼克斯说，“不过不用担心，最迟七天，我一定还会再过来。”
陆斯恩还来不及伤感，就听到菲尼克斯又说。
“公主殿下联合大统领在城外的流民里筛选没有魔力但身体状况良好的人，然后让我们编成队，分散训练。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们之后可能会正式编入军队。倒是你，你在王宫过的很不好吗？”
陆斯恩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好像真的过的不好，但又没有那么不好。
好不好有什么关系呢？他没必要让菲尼克斯担心。
“……还好，和以前一样。”
和以前……以前什么时候呢？
……是的，和他以前在学校里的生活一样。
没有什么区别啊，他到底在矫情什么？陆斯恩疑惑地心想。
菲尼克斯叹了口气，双手捧起陆斯恩的脸，直视他的眼睛，语气温和地威胁道：“不跟我说实话的话，我以后就不来见你了。”
他补充一句，“反正都‘一样’，对吧。”
陆斯恩安静地看着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终于有了波动。
威胁确实很有用，过了一会儿，陆斯恩开口道：
“同学们都不喜欢我。”
陆斯恩知道他的性格有问题，可他和菲尼克斯相处的几年十分融洽，所以他自以为问题不大。
但自从来到这里后，他身上的所有问题好像都被放大。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好像有点讨厌我，我想帮他们，可是他们骂我……”
他就知道！
菲尼克斯直接一整个人暴怒。
那些没品的家伙竟然敢拒绝陆斯恩！
他们根本不懂陆斯恩是个多么细心善良的大好人！失去陆斯恩的帮助绝对是他们最大的损失！
如果不是他没有魔力，按照陆斯恩当初教他魔咒时认真的态度，他现在绝对是成为二级魔法师里第二强的那个。
——第一强的肯定是陆斯恩！
要不是想升级就必须先去教堂向神明进行祈祷，陆斯恩肯定会是最年轻的一级魔法师。
菲尼克斯把牙齿磨得咯噔咯噔响，思考该怎么安慰陆斯恩。
陆斯恩还在继续说：“他们还说我说话很奇怪，觉得我是在看不起他们。”
经过这段时间的经历，陆斯恩其实搞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说他说话很奇怪了。
在村子里生活的那段时间，和他交流超过十句的人可能不超过一只手。
贝拉女士，菲尼克斯和收草药的大叔，就没有了。
……可能还可以加上科拉尔，但那只是他单方面说，科拉尔只和他说了两句话，他就跑了。
其他有需要交流的情况好像都是菲尼克斯代他进行，完全不需要他费心。
所以最后和他交流最多的只有贝拉女士和菲尼克斯，
而贝拉女士和菲尼克斯非常地“溺爱”他。
……原谅他用“溺爱”这个词，他实在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词。
相似的语言系统也有细微的差别，但贝拉女士和菲尼克斯很自然地接受了，并且没有纠正他，所以他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陆斯恩不怪他们，毕竟口音严重的同学也被其他同学接纳了，他被讨厌的重点应该不在这上面。
“嗯……打断一下，那他们说讨厌你的时候，你有质问回去吗？”菲利克斯眉头紧皱地问。
陆斯恩呆呆地看着他，“啊？质问不是会让他们更讨厌我吗？”
菲尼克斯：“如果你不知道是哪里让他们讨厌了，但是又不想让他们继续讨厌下去，直接问会比较好。”
“……真的吗？”
陆斯恩很怀疑，他可没有其他朋友用来实践。
“肯定不能找最反感你的人问，你要找这群人里跟风或者随大流的人，先和他们缓和关系再悄悄地问。”
陆斯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菲尼克斯摸摸他的头发，安慰道：“不过要我说的话，让他们继续讨厌下去又能怎样呢？你就是最厉害的，没必要因为他们而伤心。”
……伤……心？
陆斯恩心想他根本没有因为这件事伤心，只是有一点点心烦而已。
比起这件事，他永远只会是个二级魔法师这件事更让他伤心。
他把这件事说了出来，情绪紧跟着迅速变得低落。
可菲尼克斯好像对此接受良好，没有震惊，也没有反问回去，只是眼睛多了一丝不明的意味。
他抓住陆斯恩的手，语气非常坚定地说：“没有关系的，如果是你的话，无论走哪一条路，我都相信你一定会成功。”
“也不用为我而担心，陆斯恩。”
“你要相信自己，然后像相信自己那样相信我，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他也一定会成功地成为陆斯恩身边最重要的人！
菲尼克斯肯定地心想。
……
与此同时，高塔下无聊的两人也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聊天。
大统领摸了摸粗糙的树皮，对公主说：“他或许更适合成为密探或者刺客。”
这棵树又高又直，菲尼克斯可以那么轻松地就爬上去，身上肯定有点天赋。
而且他们秘密进入王宫，不能被其他人发现，他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帮菲尼克斯躲开护卫，却没想到人家做得比他还要好。
再加上菲尼克斯天生没有魔力，不会被一些检测魔力的魔法阵发现，成为密探或者刺客都会是不错的选择。
可惜除了他没有人同意这个观点。
公主耸耸肩，再次拒绝这个提议，“但适合的不是最好的。”
或许菲尼克斯的天赋确实点在密探或者刺客上，但他如果想要成为可以配得上“贵族”的人，就只能往领导者的方向发展。
——哪怕这个“贵族”在所有人眼里可能只是个连父亲都不知道的“私生子。”
而且真正的密探或者刺客甚至不能出现在明面上，做情人也只能作为地下情人，菲尼克斯绝对不会甘心于这种身份。
他绝对更想光明正大地站在陆斯恩身边。
一想到陆斯恩，公主就开始头疼。
她可不是突然起了好心才把菲尼克斯带进王宫。
这次来，一是想借此拿捏住菲尼克斯，彻底将他划为她的党派，二是想让他劝劝陆斯恩。
陆斯恩最近的精神状态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差，差到连格雷斯都不得不委婉地提醒他注意身体。
公主本来没想管这件事，但上次见面的时候陆斯恩向她稍微透露了一点正在研究的魔药。
她对那种魔药燃起了兴趣，尤其是根据格雷斯的反馈，陆斯恩的研究已经有了眉目，不是单纯地给她画大饼。
因此，公主不想让陆斯恩这么快就把自己的生命玩完，她还在期待魔药问世的那一天。
根据她收到情报，这两个少年以前共同生活在一起，关系十分密切，所以菲尼克斯或许是劝陆斯恩的最佳人选。
……希望她这次做出的决定没有问题。
时间一点点流逝，约定的时间到达后，少年轻盈的身影降落到地面。
没有说一句话，三人心领神会，一起默默地加快脚步离开王宫。
等出了王宫，大家才彻底放松下来，慢慢往军营的方向走。
公主这时候也有心思再思考其他事情，她余光瞥见心情很好的菲尼克斯，脑海中突然闪现另一个可能。
她后退半步和菲尼克斯并肩行走，然后问他：“你是不是知道陆斯恩会过得很不好？”
脸上一直带着微笑的少年反问道：“您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呢？公主殿下。”
公主皱起眉毛，她也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她晃晃头，把这种想法抛到脑后，“我之前的提议，你做好决定了吗？”
“当然，我将永远听从于您，尊敬的公主殿下。”
菲尼克斯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在公主满意地点头后，他又说：“那请问下次进王宫的时间可以提前吗？”
公主满意的表情消失了，她全凭王族的素养才没让自己翻白眼。
“行行行，随便你决定吧。”
“非常感谢，尊敬的公主殿下，愿日月的同辉在你身上共存。”
“……说的什么东西，你还是闭嘴吧。”
要不还是在训练表中加一项礼仪训练吧，她无语地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