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像极了学生因考了99分，到父母面前求夸奖，反倒遭父母冷脸质问“你为什么没考100”的孩子！！
疯了！真的疯了！！
是天才！也是疯子！！！
看见分数，林藏从容不迫，似乎嘴角还扬了一下，像在笑，但更像嘲讽。自从看见那些辱骂信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自己在这个班再也待不下去。
各科考99，是他算好的，意在嘲讽：
他讽刺以成绩决定学生命运的作为；
他讽刺捧一踩一的举止；
他讽刺一个校训为“赤子之心，乘风破浪”的学校，竟然把智育放在首位……
他不后悔自己的举动，只觉得遗憾，如果文综好一点，他就能地理、政治、历史都考99，讽刺意味更强。
这段时间，他心里一直憋着的一股气，总算得以稍微发泄。以至于华九章过来的时候，他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对不起。”林藏说。
“哎！没事，知道你是故意的。”华九章大大咧咧地回答。
“啊？”
华九章从容地笑了笑：“你的答题卡我看了，做的都是对的，是故意卡99的吧？！”
“嗯。对不起啊，老师。”
“没事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们这个年纪的男生，大多都这样，有一股少年意气。”
林藏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华九章会用少年意气来形容他，而不是用诸如“任性”“荒唐”“没有分寸”这样的词指责他。
仔细一想，他又觉得十分合理。毕竟华九章之所以能跟学生走这么近，在于他情商高，还能为学生着想。
“你后来自己也做过吧？”华九章问。
“嗯，考试的时候把剩下的写稿纸上了，出考场后对了答案，都是对的，但可能会被扣点步骤分。”
“正常发挥！下次别这样了，你不好好考，整个年级都没有上140的。给我吓得不轻！我要是得心脏病，都是你害的。”
“嗯，下次不会了。”
“下次考150。”
“……”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林藏的这种“少年意气”，当然，林藏也不需要所有人都理解。针对某些人，他更情愿对方不理解。比如，李开华……
如他所料，李开华也确实不理解他，甚至难得对他生出怒气。看见李开华不断深呼吸，压制怒气的样子，林藏深感讽刺。他说:
“是！我就是在讽刺！我就是觉得以成绩定人品的做法不对。我就是见不得那么多人写信骂徐白，说他把我带坏了。似乎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徐白的错，可明明就是我，一切的开端都是我。我就是觉得讽刺，确定一个人是否为好学生，竟然是以成绩。而且徐白本来就是一个很好的人，不需要我的滤镜，他也是一个很好的人。我就是见不得那么多人误解他。”
“你冷静一点！”李开华说。
“林藏，冷静一下。”杨媛快速递给林藏一杯水。
“谢谢！”林藏接过水，却没喝。
“发生那件事，几乎所有人都在给徐白施压，站在道德制高点，让他干着干那，甚至让他走之前还要让我的心态平稳下来。虽然代入我自己的视角，还挺爽的！”林藏的声音低了几分，“……毕竟几乎所有人都在捧着我，都在安抚我。我感觉自己走上了一条康庄大道，这条路上有鲜花、掌声，还有不计其数的拥趸把我包围。我拥有一切！”
李开华怔住。林藏的语音陡然提高：“那徐白呢，他走上的是一条羊肠小道，这条路遍布杂草、荆棘，以及铺天盖地的谩骂与嘲讽。他一无所有！”
“太窒息了！”林藏心里一梗，他拍了拍心口，“我真的觉得，如果我是徐白，那这一切太不公平了，太窒息了！！”
李开华眼神大变。
林藏说：“那么多人把徐白当玩物，但我想说，他不是玩物！”
“嗯，他一定不是！！”杨媛眼梢覆着一层薄红。
林藏一怔，呆呆望着她，又点头，笑什么一下。这是他这段时间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突然，林藏说：“老师，还是让我转走吧！”
李开华、杨媛：“！！”
林藏有些无力地说：“我真的觉得自己在这个学校待不下去了。”
杨媛忙说：“林藏，你听我说，对你来说，高考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老师，这次是因为被那么多事压着，我心里有怨气，所以故意考那么点分，但高考于我而言绝对是重中之重，我不会拿它开玩笑。”
“嗯。”
“老师，我真的觉得自己再待下去，要疯了！我感觉谁都在嘲讽徐白，以我的性格来说，如果不出手阻止，是绝对受不了了。再继续待，迟早出事。”
“林藏，老师也知道你心理压力大，但你先冷静下来，问一下自己，现在离开真的好么？”
“老师，可我真的不想待下去了。我不喜欢听见某些同学的声音。老师，我也很感谢你一直维护我和徐白。”
“没事，你和徐白什么样，我心里清楚得很！发生这样的事，不能多帮上你们忙，我也觉得遗憾。”
“没事，你能站在我和他身后，已经很好了！”
“我也不是受不了他们的骂声，我只是觉得，听着很烦，而且很多都是谣言，影响我学习。”
“林藏，你要相信我们，舆论什么的，我们会尽量帮你们控制。”
“嗯，但我一想到一些人对徐白的侮辱，就无法平静。尤其那些人还是徐白深切爱过的人。”
杨媛知道，他是在说高三（1）班的人。沉默片刻，杨媛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班上会有人这么骂徐白，在我看来，徐白一直都是个好班长，跟大家相处得也挺好。也有我的责任，我没有意识到班上的问题。这些，我会处理……”
尽管她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好像怎么处理都不是最好的方法。
林藏：“嗯。老师，徐白的失望，也是我的失望。所以我也很能理解徐白的选择。”
“我也感到悲哀、感到失望，但与此同时，我也感到奇怪。所以，你能不能先等真相出来，再做选择？”
“……算了吧！”
“林藏，有一些话，徐白想让我跟你说一声。”
“嗯？”
“……”
听完，林藏久久无言。
“对不起，老师，我坚持自己的选择。”
“为什么？”
林藏扫一眼窗外的景色：“老师，我觉得自己是一根草，好像去哪儿都能活。可我也是一根追求自由的草，既然在这里被困得死死的，那我宁愿去别的地方，找寻自由，哪怕找不到也无所谓。”
“你舍得么？”
“没有发生这件事以前，我的答案是——舍不得！”
“！！”
“但发生这件事后，我的答案有且只有一个——舍得！”
“……”
“老师，我舍得的。我转过那么多次学，转着转着对班集体的情谊就淡了，尤其是高三来的时候，我对自己在班上的定位就是一个过客，我拒绝一切融入集体的机会。可偏偏，作为我的同桌兼上床，徐白又对我特别好，为了报答他的善意，我答应他，不再拒绝班上同学的好意。于是，我一点一点、慢慢试着接纳班上的同学，也终于成功走进这个班级。”
林藏知道自己有些跑题了，他笑了一下：“可能没表达清楚，但我想说，促使我走进班集体的最大推动力，是徐白。不会再有第二个徐白！既然徐白已经不打算待在这个班，那我留着也没什么必要了！”
杨媛眼中泛着水光，很淡，也很“浓”……
*
总逼迫自己、告诉自己，对二中没感情，但真离开的那一刻，心底还是涌起不舍。独自站在二中门口，徐白心里一股酸涩。他的视线从左往右，依次扫过教学楼、图书馆、行政楼……往里，扫过宿舍、食堂……再往里，是一座后山。
“1号路通食堂，2号路通教学楼，3号路到图书馆，4号路去宿舍……”
人声响起，很低，但却吐字清晰，声声入耳。
谁在说话？！！
徐白猛地回头，看向大门，他看见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是16岁的他！
确切地说，是刚得到二中录取通知书的他。
那时候，他被胜利的喜悦冲昏头脑，刚拿到通知书，就打车来这里，站在门口，观察二中的各项建筑，甚至不放过一花一树、一草一木……
怎么会想到那些？好矫情！
徐白甩了一下脑袋，极力把心底那些多余的想法扼杀，用尽全力寻求内心的安宁。还没来得及高兴自己总算平静下来，他的大脑就被一股悲伤裹挟。
无法控制地，他的视线扫过一间教室，眼底很快蔓延起愁绪。
倏地，他紧紧拉住自己，把自己拉回现实。
二中，确实是他的一场碎梦……
拿出手机，他给某人发了消息。手却不听使唤，抖个不停，怎么也打不对字，一行字打了好几遍才打全。
终于打好字的那一刹那，他放下手机，吐出一口长气。
该醒了！也真的……该离开了！！
他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前，往远离二中的方向，大步流星。
夕阳把他的背影拉长，他和他的影子，踽踽独行，热烈流浪……
彻底出了校园，他的心脏猛地一空，心里的那股酸涩劲非但没有过去，反而达到顶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刺杀着他，他却像被凌迟了一样，身体钝痛。
他捂住心脏，紧闭双眼，似乎却又听见一声回响。
遥不可及。
谁？！！！
蓦地，这声回响近了、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