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楚云更没想到的是,凤元修会推开她的手,冲向蛊月晋。
男人忽如其来的动作带起一阵风,把银白的长发和他温和的声音一同带到她耳边。
“我也想,尝试着,保护你。”
他说。
关键时刻,他背上的剑里,忽然飞出一个精雕细琢的小人儿,是羿斋。他朝蛊月晋笑嘻嘻道:“小晋最好离他远点哦。”
蛊月晋快速地扫了一眼这几人,谨慎地往后退出老远。
接着,近乎透明的球状光罩把羿斋罩住了。
“干得漂亮。”谢楚云朝凤元修扬眉。羿斋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想回到剑里。
然而,以往他可以穿过任何物体,但现在罩住他的光罩不知是何构造,竟真的把他困住了。
“这东西都能把灵力隔开,羿斋,你就死心吧,”趁着蛊月晋兴味十足地开始看好戏,没有开打的意思,谢楚云笑着加快语速,“好好表现啊,不要辜负我和凤元修为你演的好戏喔!”
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块碎片般的白色宝石,看了眼凤元修,男人温和点头,宝石被抛进光罩内,没入男孩的身体。
——实际上过程只有一瞬,羿斋却感觉自己渡过了相当漫长的时间。
不到巴掌大的小人儿意兴阑珊地半阖着眼睛,走过不断变换的空间。
他走过自己远古而长寿的同族。那些生灵并不能称为‘人’,没有多么复杂的感情,只有最原始的欲望。在古老的仪式下,它们依照天性,满足地吃掉自己了的伴侣。
他走过自己的‘母亲’,他的创造者。祂让他拥有人类的外表,还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称他为‘最完美最满意的作品’。
然后,他在少女的面前停下,第一次投去目光。
他冷眼看着另一个自己被少女捕获,看着自己在少女温柔的掌心下,头一回生出除了无聊与有趣之外的,另外一种情绪。
那是纯粹的,欲望。
天地间灵力在下降,上下界分裂,他长寿的远古同族也早就灭亡,空荡荡的世间,站着最后一个孤单的异类。
像他这种存在,永远也无法体会什么是‘爱’。比起那种微妙而奇妙的情绪,他只会产生,恨不得立刻杀死对方,撕咬她的每一寸肉,吸干她的每一滴血的,仇恨与食欲。
‘母亲’说,这是他完美的证明。
什么是,‘爱’?
白光没入他的心脏,流淌出热烘烘的能量,填进了每一处骨肉中,温柔而不容拒绝地,在他的灵魂深处打下烙印——
永远,永远忠诚于他的主人。
每一秒,每一刻,都不能背叛她。
从此,完美的造物生出裂缝。
羿斋的心里生出某种奇妙而愉悦的感情。
恍若死水般的无趣世界变得灰白,只有一人色彩鲜明,就算他闭上眼睛,身上的每一寸血肉依旧会不受控制地关注她的动向,争先恐后地谄媚讨好她,只为让她投来一瞬的目光。
无边无际的雪海之上,饥饿感犹如滚起的雪球一般,永远无法停止,冰面之下,却是熊熊燃烧的,永不熄灭的,名为‘爱’的火焰。
主仆契约签订完成。
谢楚云也没想到秘境里的宝石有这么大的威力。
她本来只是试探着一用,也不知具体是什么功效,只是预感会给她不错的结果,但也没想到羿斋这个难搞的家伙就眨了下眼睛的功夫,态度大转弯,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她的契约。
搞什么,这么好用,不会有副作用吧?
她摇了摇头,不再想晦气的事。凤元修把剑递给她,谢楚云把剑握在手中,百分百的掌控使她能完全使出剑中蕴含的巨大力量。
她忍不住开怀地笑了。
蛊月晋,你算是来对时间了。
蛊月晋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先不说亲手死在他和其他人手下的羿斋,只是瞬间的功夫,他便能清晰感觉到谢楚云手中剑气势的变化。
若先前给人的感觉还只是一把优秀的剑,如今,它像是破开了某种封印,握在谢楚云的手里,散发出强大到让人心生恐惧的气势。
就算是现在的他,也难以承受谢楚云使出全力的一剑。
他,会死。
当谢楚云握着剑,朝他一步步走来的时候,蛊月晋忽然清晰意识到这一点。
他最清楚谢楚云的脾气,一旦她做出决定,便没有人能改变她的想法。
而这个惹不得的人,恰好是个有仇必报的主。
他却正好相反。
谢楚云低头,矜贵娇气的家主跪了下来,如一条漂亮的花蛇,软若无骨般抱住她的腿,他咬下银丝手套,指节分明的玉白手掌,缓慢而挑逗地向上蔓延。
他蛊月晋,是个只要能活下来,愿意做任何事的人。
“小楚云,我错了,我给你跪下,磕头也行,只要小楚云乐意,我可以为小楚云做任何事情……”他眯起狐狸般的眼睛,仰着脸撒娇,头轻轻地蹭着少女的腿,“所以,放过我,好不好?”
谢楚云歪着头打量了他一会,说:“不好呦。”
剑刺到半空,又停了下来。
谢楚云想了想:“对了,你死掉之前,还得给我把去上界的通道打开,我还要送你的几个好朋友一起下去陪你呢。”
蛊月晋被她一如既往的理所当然气笑了:“小楚云,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要是你杀了我,就别想去上界。”
谢楚云诧异看他:“蛊月晋,你以为我在和你讲什么条件吗?”
她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森然杀气:“你不答应也没关系……”她笑了一下,露出尖利雪白的虎牙:“我有的是法子让你答应。”
“……”漂亮到妖异的少年沉默良久,忽然道,“我也没有办法,小楚云,通道已经在我来下界后就被我锁上了。没人能打开,我自己也不行。”
谢楚云很奇怪:“你锁它干什么?你早就知道来下界是向我送死的?”
“……小楚云,你离开上界后,不知道上界发生了什么,”蛊月晋说着,身体居然开始颤抖,“如果不把通道锁上,他迟早会占领所有地方,把所有人都杀光……上界已经彻底成为他的天下了,我也永远回不去了。”
男人的脸上流下一道眼泪,他专注地望着谢楚云,仿佛少女就是他的全部,如此感人可怜的情景,谢楚云却不在状态。
他?谁啊?
她立马想起武巧春说的‘穿着黑铠甲的死尸傀儡军’,还有小矮子曾经说过的‘一身黑的,了不得的家伙’。
这让她难得产生了一点兴趣。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蛊月晋身上看到这样的反应了。
和其他几位家主不同,蛊月晋是半路硬生生抢到家主之位的。
少女无情眸光里一闪而过的情绪被蛊月晋捕捉,他低下眸子,浓密纤长的睫毛掩盖住了其中的复杂情绪,沉默片刻,洞察人心的貌美家主轻轻道。
“小楚云,能死在你的手里,我也心甘情愿了……但在那之前,我想和你说会话,聊聊以前的事情,好吗?”
——
谢楚云与蛊月晋的初见,其实并不健康。
那时谢楚云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土包子,以往生活在深山老林里的她,对繁华富贵的外面世界并不大了解。
吃人一顿馒头,莫名其妙与人打了顿架,她被有钱人家的大小姐看上当打手,因为管饭包住,她也同意了。
大小姐喜爱玩乐,谢楚云就职的第一天,大小姐就捎着她来到了最大的岚院里潇洒,那时候,谢楚云无聊地守在房间外发呆,穿着香艳华丽衣裳的蛊月晋从她身边经过。
男人的脸蛋和身材生的实在好看,哪怕颜色再艳丽,款式再夺目的衣裳,穿在他身上,都只能沦为宝石上的一点光芒,他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迷恋地落在他身上。
但是香浓的脂粉味呛鼻,谢楚云忍不住转过脸,皱起鼻子,就这样吸引了被宠得无法无天的蛊月晋的注意。
有点不屑,又有点在意的注意——他可是最受欢迎,最受人追捧的蛊月晋!所有人都痴迷于他,不惜撒下多少银子,只为求得他的注意!这个衣着穷酸,站没站姿的小仆人凭什么对他露出这种表情?!
自觉魅力受损的蛊月晋在最初的恼怒过后,很快想到了一个好玩的游戏。
“你们猜,我把这个穷酸小子拿下,需要多久?”他笑着和伺候他的仆从打赌,不仅赌银钱,还要和谢楚云赌——
那时的谢楚云比现在单纯多了,一块糕点就把她骗到了誓磨前,听人说是代替找不着人的大小姐,见证个东西,不是什么大事,便稀里糊涂和笑得不怀好意的美艳公子定了誓言,在誓磨的见证下,没有人能违背誓言。
美艳公子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忽然飞来一只抓也抓不住的飞虫,在谢楚云耳边嗡嗡作响,因此没能听清他说的是什么,不过反正不是重要的事,她也没多想,还在回味点心的味道。
讲到赌注的时候,谢楚云耳边讨厌的飞虫终于消失了,貌美的少年瞥到遛鸟的过路人,改变了原本想好的惩罚,指着笼子里的鸟,趾高气扬地笑。
“若是谁输了,就要变成对方圈养的一只鸟,供对方赏玩五日。”
来的路上已经有人交代过谢楚云,她只是代替大小姐见证个东西,无论对方说什么,一律答应就行,因此谢楚云并不在意地点头,很快忘记了这件事。
接着,在某个潮湿燥热的夏夜,睡梦中的谢楚云忽觉口干舌燥,睁开眼睛想打水喝,等她从迷迷糊糊地床上坐起,才惊觉自己躺着的地方又香又软又精致。
……这根本不是她的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