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麟走了,你知道?”
陆太峰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低着头一言不发。
“若要资助钱粮,也不必非的亲自去沧州吧?他想干什么,你当真不知道?”
“他说也想去看看黑梁族人在捣什么鬼……”
“他这么说你就信了,太峰,亏我还觉得你临事不乱,想不到你竟然如此糊涂!”
“可杨将军支撑不了多久了,他既然有心帮我们,我们为何一定要拂他的好意?”
“他现在最好置身事外,反贼就算打到枫京又如何?”
陆太峰不禁抬头,不理解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干旱两年,朝廷不痛不痒;倒了沈相,禄蠹又起;偏偏在这个时候,那个人满脑子只想着开疆拓土,置民于水火,为了从未见过的东西费尽心力……枫京再不乱,天理不容!”
陆太峰被太子的一番话震惊得无以复加!
太子竟是这般打算?
“他以为我为何要他增兵?他竟拿百姓和枫京的安危来拿捏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如何做万民之主?”
陆太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在心里暗想:如果真的打到枫京,太子乘势上位,的确是最有可能的一件事。
陆太峰有些后悔了。
“罢了,崔麟既然已经走了,便走一步算一步吧。只是,任何情况下都不要使用炽焰金,提都不要提,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中原,云水族和黑梁族定会大乱,到时候可就不是中原一族的事了。”
“是,我一定极力阻止他。”
“你说没用,杨宽身边有个人,高瘦,苍白,时常穿一身黑衣,他是云水族人,如果战场生变,你将我的一封信交给他,晚上你来取信,明日亲自去一趟。”
“殿下,是何人?”
“追影卫。这个人一直混迹于黑梁族中,他的话,崔麟会信。”
陆太峰毫不迟疑:“好,我今晚便做准备,明日动身。”
段书斐点了点头,靠在椅子上,心中烦躁不安。
自知道崔麟走了的消息,他那种不安的感觉便没有停止过。
一抬头,杜若宫楼上,一个隐约的身影坐着。
她要责怪,自己受着便是。
段书斐便朝杜若宫走去。
人却不在,只有清婉在做着针线。
“人呢?”
清婉立刻站起来屈身道:“姑娘被娘娘召见,去了长宁宫。”
“又去了?我不是说过,不许她再去吗?”
“那边派人请了多次,说是娘娘心中烦躁,找姑娘说话解闷。”
段书斐一言不发便走了。
长宁宫里,蓝落跟崔狸只穿着单衫,吃着冰镇的西瓜。
要是在往日,崔狸见了着东西会连路都走不动,可今日却有些食之无味。手上一块西瓜半天也没有吃完。
“昨天陛下将你哥哥一顿好夸,说他虽是外族人,却甘愿解民于倒悬,为朝廷分忧,真真难得。”
崔狸只得苦笑。
娘娘今日的话头,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等仗打完了,你跟太子成了亲,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届时依照云水族的规矩,只怕殿下要常住在那边。”
崔狸笑了笑。
蓝落见崔狸兴致始终不高,又道:“阿狸在担心什么?”
“啊?我没担心啊。”
“你瞧你,都快成亲的人了,还是懵懵懂懂的;不是我说你,你当真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崔狸不解:“这话怎么说?”
“太子人中龙凤,翌日继承大统,你便是皇后,依照云水族的规矩,他此生都不会再有别的女人,你不高兴吗?”
崔狸若有所思,附和着点了点头。
“你哥哥在太子最难的时候挺身而出,以后便是殿下最大的功臣,你将是这世上最为尊贵的女人,你却愁眉不展,不是不知福是什么?”
崔狸有些疑惑:“是吗?”
“傻阿狸。”
“那你呢?你高兴吗?”
蓝落一愣:“我有什么可高兴的?”
“你现在就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啊,你虽然不是皇后,可是皇帝最宠爱你。”
蓝落的脸僵了半晌,才勉强笑道:“我跟你如何能比?”
她站起身来转过去,眼中一抹恨色。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腹中的孩子是谁的!
怪谁呢?始作俑者是谁呢?明明她跟她有着相似的容貌,为何命运却千差万别?
为何所有人都宠爱她,把她护得好好的,她可以什么都不懂;而她却是送上门去,都得不到别人一个正视?
为什么每个人都可以无视她,却偏偏又少不了她,利用她?
她好容易调整了表情,又回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你哥哥,打仗固然有些危险,但是他记然有炽……”
“娘娘!别再说了!”
蓝落看崔狸的眼神便有些压迫。
这两兄妹一路货色,至此都不肯泄漏半点炽焰金的消息,也无怪那老东西用尽心思,硬逼赤焰金现世!
那日在朝堂上,老东西那么逼太子,乱贼都潜入枫京了,太子依然不肯动用崔麟的力量,还叫皇帝落了个不顾百姓的骂名!
但崔麟终是自己沉不住气,跑去沧州了。
那老东西现在自以为得逞,这几日在宫里洋洋得意,却不知道这辈子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蓝落觉得很痛快,天知道那老东西的残躯在她身上耸动时,她要花多大的力气才能克制自己将那堆软肉推下去。
他吃过药便可以行事,那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男子所能做出的动作,全身软如蛆虫,无力支撑自己,要人辅助他才行。
他表情亢奋如狗,甚至口水滴落在她胸前……
每一次,蓝落都被他弄得生不如死,在众目睽睽之下,里里外外暴露无遗。
凭什么?凭什么?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怎么?阿狸以为,殿下会白帮你们不成?”
崔狸不禁也有些生气:“娘娘,你在说什么呢?”
“我说的,都是为了你好,太子再疼你,也不可能白白地帮你们兄妹复国,你们拿些东西跟他交换,有什么不好吗?你哥哥有功,你在夫家地位才能稳固。”
“太子殿下才不是这样想的。”
“你太天真了。”
“是你把人想得太坏了。”
“我问你,你觉得你哥哥怎样?”
“我哥哥自然是天下第一好的人。”
“那是对你,你是她亲妹妹,而且,你们同气连枝,是一家人,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你哥哥若是好人,为什么要把我送给段季旻?这不是利用?”
崔狸气急,反唇相讥:“我哥哥又不喜欢你,你这样的人,我家多的是,都是穷途末路的人,我哥哥将你们养着,精心培养,自然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为他所用!”
蓝落万万没想到,这丫头看似懵懂无知,说起话来竟然这般伤人。
她虽然气到胸口疼痛,却也知道自己无力反驳。
半晌,她终于道:“你说的是……是我高攀了。”
崔狸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蓝落已经够可怜的了,她还要说出这样的话来刺伤她。
但是今天蓝落叫她来,说是提醒忠告,实则是挑拨。她不是听不出来。
她是不相信蓝落的挑拨,却无端想起观澜水榭那蒙面人的一番话。
也是一样的意思。
利用,太子在利用他们兄妹!
不可能的,太子明明多次表示:崔麟绝不可以去沧州,更不可以以炽焰金来帮助杨宽。
“殿下……你不能进去,娘娘跟姑娘在……”
段书斐一脚踹开门,无视里面二人衣着单薄,径直走了进来,一手拉过崔狸,一手将衣架上阿狸长穿的那件外衫拿在手上,放下一句话道:“我再说一次,别再招惹她!”
走出绛珠阁前,段书斐已经替阿狸穿好了衣裳。
“不是叫你别跟她来往吗?她如今跟往日不一样了。”
“……”
段书斐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便放软了声调:“怎么又不说话?”
“我只是觉得她有些可怜。”
“她如今万千宠爱在一身,哪里可怜了?”
“可是她并不想这样。”
大日头下,段书斐停下脚步,伸手挡住崔狸头上的阳光,放软了声调:“就算她真的身不由己,但是事已至此……”
“如果当日不是我哥哥叫她代替我,她便不可能与五殿下走到一起,也就不会有今日。”
段书斐竟找不到话来回应。
利用,对他们这些人来讲,本来就稀松平常,更不用说,蓝落本来就是崔麟豢养的细作。
但是崔狸不是他们。
“我答应你,只要她安守本分,以后便不会有人为难她。”
“殿下能顾念她一些,那再好不过了,说到底,是我哥对不起人家在先。”
段书斐对此不以为然:“若她无用,你哥哥也不必养她,教她;换句话说,她一开始便该有为主子效劳的自觉。”
崔狸听了不觉有些心寒:“你跟哥哥,倒是一样的意思。”
“世家大族大多豢养死士,细作;他们与主子之间本有契约;蓝落虽是女子,也不该再生他念。况且你哥完全没有要追究她的意思,我们也只是多提防她一些罢了,这在死士和细作中可没有先例。”
段书斐也不一定要崔狸接受这些想法,便换了话题道:“你哥哥到底还是去了沧州,你可怪我?”
“我们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怎么会怪殿下。”
“战场上瞬息万变,你哥哥毕竟不是武将,我已经叫陆太峰跟着去沧州照应你哥。”
崔狸道:“我知道殿下一定会安排妥当。”
“太峰明日出发,我们今晚替他饯行吧。”
崔狸想了想,问道:“……要叫上公主殿下吗?”
经她提醒,段书斐这才想起来陆太峰无父无母,整日跟在他后面晃悠,其实也是有挂念的人的。
只是,他从来不提自己的事情。
昭柔性子虽然跳脱,婚事上到底不能自己做主,他这个做哥哥的,又完全地忽略了她。
陆太峰今日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与她相见,早知道如此,就早些谋划,叫这二人先成了婚再说。
如今就算没有反贼,宫里闹成这样子,他们俩的事情只怕没那么容易了。
念及此,段书斐道:“好,叫上昭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