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扰扰了一日,夜晚却是晴空万里,一轮明月挂于天际,仿佛可以照亮这世间的所有阴霾晦暗。
北斗离早早来到了湖心亭中,坐在琴前,却迟迟没有拨动琴弦,只是静静坐着,不时抬头看着天权宫的方向,每每低头,眼中对闪过一丝淡淡的失落。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到身后有人轻声叫自己,惊喜的回头,就见墨长明立于湖畔的明月之下,负手对着她微笑。
那副样子,就好像真的是被明月追逐而来一样。
北斗离心中一荡,忍不住扬了扬嘴角:“耶律少侠,你可来了。”
墨长明得到回应,腾身向着湖心亭掠来,黑色衣襟飞舞,如同一只择枝的寒鸦,翩然落在北斗离面前。
北斗离眼神扫过墨长明空空的双手,微不可见的舒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期盼着什么。
墨长明却志在必得看着北斗离,眼神温和带着几分关心:“你……可还好?”
不问还好,这一问,北斗离就再也忍不住心底的悲伤,眼眶一酸,眼角又流下两行泪水。
她抬起手胡乱的抹了几把:“好,又如何不好?如若我不好,那些人怕是要开心了。”
“父亲和阿兄都……如若我再不好,千年七星阁,岂不是要落在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手里?”
看着眼前的北斗离,墨长明忍不住有些心疼:“北斗小姐,如今只有你我,你大可不必如此强撑,我很担心你。”
北斗离缓缓呼出一口气,泪眼婆娑的看着墨长明:“你说,我阿兄是不是真的回不来了?”
墨长明不知该如何回答,不过看着墨长明的样子,北斗离又如何不明白,蓄在眼中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如果阿兄回不来了,那我该怎么办?”北斗离低头拭泪,喃喃自语:“虎狼环伺,我又该依靠谁呢?”
“父亲不在了,阿兄又……为什么,我想要依靠之人,却是一个都留不住呢……”
“北斗小姐……”墨长明忍不住出言劝慰:“现在你是七星阁的少阁主,你可曾想过,不是你依靠别人,而是成为帮中之人的依靠呢?”
北斗离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便暗淡下去:“我……可以么?且不说阁中上下,并不服我这一介女流,我自己其实对阁中事物也全然不了解,武功更是一窍不通,甚至除了长老和两位护法,其他人怕连名字都不知道,更遑论那千头万绪的事务,这样的我,能做好这一切么?”
墨长明心中有些失望,但思忖了片刻,继续说道:“如今还有六日,你大可以趁这几日,将阁中的事物熟悉起来。”
“如果事情千头万绪,那下面得用之人有哪些,他们性情如何,背景如何,为七星阁做过什么大事,以及是否忠心于你,你想知道还是来得及的。”
“比如……那两位长老,他们位高权重,你可了解多少?”墨长明犹豫了片刻,还是装作关心北斗离,问了出来。
北斗离却似乎并没有听出墨长明语气中的试探:“付长老其人,看着说话和气,其实是个心思多、下手狠的,今日他还专门过来投诚与我,可话说的及其不老实。而那位陈长老,脾气急,压不住话,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想要压住他也颇要废一番功夫。”
“这两人在人前斗的厉害,可我冷眼看着,那陈长老怕早就唯付长老马首是瞻了,与这两人打交道,怕是十分难办,只能想办法各个击破了。”
“好在那两位护法也颇可利用一番,沈护法功夫不差,又有一手掐算的好本事,更难得的是他没有什么上位的心思,吩咐做事不在话下,而那祁护法……却有些掐尖要强,对我也还算……忠诚,好好利用,也许也可……”
墨长明定定的看着冷静分析的少女,虽然没有套出自己想要的信息,可还是被少女的风采所涉,忍不住说道:“北斗小姐还说自己撑不起整个七星阁,可我看来,单单这份识人的本事,就已经胜过很多人了。”
“假以时日,再拿到那些人的把柄,管理整个七星阁,肯定不在话下。”
北斗离又陷入了沉思:“把柄么?”
“单独同这几人,或者下面的人谈,也可以去翻翻近几十年七星阁的卷宗,总能找到可以利用的人和事,到时候,整个七星阁不就都我在你手里了?”
北斗离眼睛一亮,抬头看着墨长明:“谢谢你,从来没有人教过我这些。”
“你本就聪慧,即使我不说,你很快也可以知道其中奥妙。”墨长明笑了笑:“如今你已展颜,也不知我带的礼物,是不是多余了。”
“你……果真给我带了礼物?”北斗离惊喜问道。
看着北斗离亮晶晶的眼睛,墨长明也忍不住唇边的笑意,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包袱展开,似乎是个褡裢的模样,他随手一扯,那褡裢竟然整个挺了起来,变成了一个半尺高的八角灯笼。
北斗离惊讶的张开了小嘴,而墨长明的下一步,却让她的惊讶变成了惊喜。
只见墨长明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闪着星点黄色光芒,如同星辰的囊丸,放入了灯笼里。
灯笼被点亮,北斗离这才看清,那八角灯笼的八个面,竟然雕刻着八仙的图案,随着光的抖动,那八仙的影子竟然活灵活起来。
“这是……”
“是星虫,我昨晚在花园里下了饵,一日便捉了这许多。”墨长明说着,将灯笼用竹竿挑好,递给北斗离:“八仙送福,照亮前路。望我的知己往后日日顺心,岁岁如意。”
北斗离接过那灯笼,举起细看上面雕刻精美的八仙图案,灯笼照亮她的俏脸,虽然依然憔悴,但眸中已经闪烁着点点的星光。
“这灯笼,可也是你所制?”
墨长明轻轻点头,墨门最擅长的便是机关器物,做一个小小的灯笼,自然不在话下,做这些他只用了半个下午。
如今看着北斗离的反应,他只觉得物超所值了。
“谢谢你。”北斗离伸手从灯笼里取出那个囊丸,与墨长明对视了一眼,忽然将那囊丸拧开,成群的萤火虫,如同一道银河,自湖心亭向外倾泻而出,围绕着湖心亭飞舞了几圈,便四散而去。
北斗离看着那些萤火虫,终于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你这是……”
北斗离笑着将那囊丸还给墨长明:“谢谢你照亮我的前路,而现在的我,需要照亮整个七星阁的前路。”
“谢谢你。”北斗离第二次感谢,语气带着些许的坚定。
看着眼前的女子,墨长明心中动容,忽然觉得,自己任何安慰的话,都已经没有必要。
北斗离又抬手自烛台上取下一根只有食指长短的蜡烛放入了灯笼之内,而后走到墨长明身侧:“你看,现在我也可以自己为自己照亮前路了。”
明月行至中天,立于湖心亭之上,月光照亮了整个七星阁,也照亮了湖心亭中,并排而立的身影。
“耶律少侠,你可以叫我一声阿离么?”北斗离忽然问道:“以前父亲和阿兄,都这样叫我,怕以后,我再也听不到他们这样叫我了。”
墨长明知道,北斗离这怕是已经接受了北斗亶已经不可能回来的事实了。
“阿离。”墨长明语气温柔:“你很聪慧,你很勇敢,七星阁有这样的你照亮前路,一定可以绽放比以往更加耀眼的光芒。”
“真的么……”北斗离没有抬头,似乎是在问墨长明,也似乎是在喃喃自语:“我,真的可以么?”
“耶律少侠,你可以陪我,直到这枚蜡烛熄灭么?”北斗离低声问道,却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只是这根蜡烛,还是内心隐秘的期盼。
“可以,我陪着你。”墨长明内心有着些许的柔软:“我唤你阿离,你也不必叫我耶律少侠了,我汉人乳母给我起了个乳名,叫……阿长,你可以个这样叫我。”
“阿长……”北斗离轻轻念了念这个名字:“是照亮前路的那个明么?”
墨长明笑了笑:“乳母不识字,只是我那个时候,还不会人言,只会嘶吼,乳母发现我只对这个声音有所反应罢了。”
北斗离也失笑,摇摇头,心中有着几分没来由的心疼:“你那个时候,怕也吃了很多苦吧?”
“都过去了。”墨长明柔声安慰:“回头看看,学习说话走路的那段时间,却是我人生中最简单最舒心的时刻,长大后,烦恼反而更多了……”
北斗离也跟着轻叹:“是啊,如果不长大,又该有多好……”
念归园外,一道白色的身影已渐渐靠近,却被丹参拦在了外面。
“祁护法,我们小姐伤心过度,已经歇下了。”
祁非白温和的看着丹参:“可真的是你们小姐的意思?”
丹参福了福身子:“小姐一直在哭,眼睛肿的像桃儿一样,说了谁也不见,祁护法还是不要为难奴婢了。”
祁非白嘴角漾起一丝温柔:“既然如此,我回去便是,你好好照顾小姐。”
丹参点头称是。
祁非白又依依不舍的看了念归园一眼,才转头离开。
走到僻静处,祁非白又回过头,眼中满是不甘,看到飞舞到近前的萤火虫,猛的伸出手,毫不留情的将其碾碎。
却没注意到,一道黑影在自己身后闪过,消失在念归园更南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