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祭罗与“天”的最后一次对质。
悬崖之上,风亦凛然。
“凡人可知道,在他们信仰供奉的‘天’眼中,他们只是供祂取乐的棋子?”
‘天’端坐在一方棋盘前,其后是绵延千里的尸体与变得乌黑的血,他紫衣圣洁,不染尘灰,雪白长发在空中漂浮,冰蓝色眼睛漠然看着一切。
“汝已将非你类族人斩杀殆尽,鸟兽亦未能幸免,只余山河。”
祭罗看着伤口渐渐愈合的手,“我将世间万物斩杀了大半,却没有一点变化,我的力量也没有增长,到了这种地步,‘天’也不能出手吗?”
‘天’向那看不到尽头的尸体投了一枚棋子,残缺的肢体浮空,化作圣光,被吸附到棋子中。
“吾以为还不够,这些生命只是幻象,终会消散,汝只是加快了那一天的到来,这世间的能量并没有变化,再过上百年千年,就会恢复如初,吾不懂有何必要出手?”
手中的血雾凝结为黑红光束,划破污浊空气,向“天”刺去,只一瞬,“天”的影像消散,只余一方棋盘。
祂又出现在祭罗眼前,轮廓变得模糊。
“既然一切都是幻象,都会消散,你又为何要插手其中?”
“魔神诞生,吾只想看看他会做什么。”
“那如果我把世间一切的生命都斩杀殆尽,再没有活着的人供你取乐,你会如何?”
“吾乐意一观此景。”
祭罗愤然转身,面朝云海,此时朝阳初升,山峦轮廓隐伏金光。
他释出体内魔气,那股血雾笼罩其中一座山峦,黑红气体旋转缭绕如漩涡,眨眼之间便把一整座山吞噬其中,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天”的棋子飞向另一座山峦,金光洒下,又将一座山从世上抹去。
山川、河流、海洋、大地天空……被二人相继毁灭,凡世变成意识之海一样的“虚无”,所有的实体都不复存在,“空间”这个概念不再存在,充斥生命的世界只余他们脚下的这座山。
寒风与温度随着其他实体而消逝,“天”的白发不再飘扬,安然垂在腰际,他往上看去,似在等待什么。
没有了天空,那里只是一片空白。
“少子——”
一道拖长而泛着回响的女声从他们上方传来,由远而近,低沉温厚如大地。
虚无之中,“天”的母亲走来,一样的白发蓝瞳,慈悲的眉眼间带着沉淀后的厚重感,姿态舒展,眼中具有“天”所不具有的包容与博爱,那是一种神性的美丽。
“天”无情的眼眸中竟露出欣喜的神色,这位和魔神一起毁灭凡世的天神,如俗世孩童般匍匐在母亲的裙摆间,白发散乱,铺陈在母亲的裙摆中。
“我是天。”
真正的天眉眼低垂,“少子以为凡世与棋盘一样可以游戏,在我沉睡的时间里捣乱了我所创造的一切,把世界变成这个样子。”
祭罗如遭重创,难以置信:“我走到今天,自以为与神对话,主宰人间,甚至毁灭了诞生我的地方,却只是你沉睡时吹过的一阵风?”
“少子亦是神,但与我不同,祂随着我创造的世间诞生而诞生,凡人所有的情感都会传输给祂,祂就是世间情感的体现,若凡人幸福快乐祂便快乐,若凡人愤世嫉俗祂便意志低沉,现如今凡世被毁灭,我所创造的万物也不复存在,想来是世间痛苦太多,祂就自作主张结束了这一切。”
少子被天摸着头,脸埋在母亲的腰里。
祭罗沉思,终是接受了这一切,“世间痛苦太多,皆因魔神而起,我所斩杀的魔物并不全然是魔物,部分已经有了意识有了感情,我以为神不降下神谕,便只能由我结束这一切,却反增人间苦痛。”
“因缘二字,并非你一介凡人可以看破,少子顽劣,你亦无悔,酿成此等大错才惊醒了沉睡的我,如今我只能重新创造天地,这一过程又要历经千年,你可想好你的去处?”
祭罗收敛浑身煞气,他看向被光亮填充的空间,及脚下唯一一片还没有消失的土地,每间印记泛红,他缓缓开口:“我……”
天展开宽阔衣袖,神母欲重新捏造万物,创造天地,少子与祭罗皆乖顺贴面于万物之母的腰部,裙摆干净芳芳,悠悠浮起,笼罩无边无际的空间,崭新的世界即将从天脚下诞生。
万年之后,青石板路上,集市热闹非凡,小贩争相向过往行人推销自己的产品。
“娘子,看看这陶人吧!一个个和活的似的!”
“公子来看看发簪吧,为夫人选一支!”
“烧饼!烧饼!新鲜出炉的烧饼!”
……
人人各司其职,这里不再有关于神魔的传说,也没有所谓的魔物和“天神”,这里的人没有信仰,他们只相信自己的双手创造出的生活,虽有苦痛,但人人活得充实自在。
摩肩接踵的人群里,闪过一个背影。
“祭罗!”
少年回头看了一眼,转身向下一条街道走去,他只是个小工,不能为其他人事所停留,他还需要回到客栈去喂马吃草。
“咔——”
两束鲜花被塞到两个白发蓝瞳的人眼中,场务手里的彩炮喷出彩花,所有人鼓起掌来。
“恭祝范老师、陈老师杀青快乐!”
哗啦啦的掌声响起,王之鹤还穿着小工的衣服,颇为不好意思走近有如神祇般的陈道情,后者美瞳戴得有点久了,眼睛发涩。
“陈哥,这是我送你的杀青礼物……”
陈道情一边揉着眼一边接过去,宽大的袖袍不好动作,差点还把袋子摔了,王之鹤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什么啊……这么客气……”
范清捧着花笑得很爽朗,“我就来客串一场,还整什么杀青啊,导演你们太客气了……”
导演是她的师弟,说起来话来也半带玩笑:“能请到师姐你来客串也算给我们组添光了!多亏了念卿和立文,他们不请你我还请不到呢!颁奖季也快到了,又要去拿几个影后回来啊?”
“欸欸欸,说什么呢,我哪儿有那么大面子,还不是立文面子大,请范姐来带带我家小朋友。”
唐念卿插嘴,递了束包裹得整整齐齐的重瓣百合给范清。
“难为念卿你还记得我喜欢这个花啊,”
她埋到花里面深吸了一口,眼角带着细纹,岁月只稍微带去了些她年轻时的美丽,狂野的生命力却依然存在于她身上。
“还是老朋友好啊,我一听立文说你们服化道好看就来了,以前怎么不找我客串?在姚导的组待久了人都要发霉了!”
在场的人也只有她敢说这种话了,姚长孝的戏那是多少人想拍都拍不到的。
“这不改了剧本才来找师姐你吗?我们两位编剧老师突然就说要改结局,让祭罗自愿变成一个凡人活在俗世里,师姐你出去可不能剧透哦!”
“好好好,这么好看的造型我当然不会剧透。”
范清招呼着陈道情过来,强势拉着他和自己自拍了几张。
“小道情,立文是这么叫你的吧?之前一起走红毯的时候没注意,这一扮上,我们还真像母子哈?”
两个人都还是白发蓝瞳,一个年轻俊美,一个有如大地之母般厚重大气,还真挺像母子。
“像姐弟更多一点。”
“这么会说话?哈哈哈,微博关注一个吧。”
范清和李立文资历一样深,彼此都是多年好友,不喜欢讲娱乐圈里面前后辈那一套,做人做事都大大方方的,比起衡量多方利益的李立文,她则要更随意些。
“小鹤,来,咱三一起拍个照!”
一听国民级影后在叫他,王之鹤的经纪人立马推着他往范清那边挤,差点把陈道情挤得摔倒,范清看在眼里,拉着两个小青年往旁边走,不让这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凑过来。
她边拍边感叹:“哎哟,你们两个俊的嘞!比立文年轻时候还俊,就该让那时候的他看看你们俩,别整天对别人爱答不理的……”
……
因为是范清的原因,只是两个人戏份的杀青居然还搞了个小小的庆祝会,陈道情和王之鹤都喝了一点,最后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两个人才慢悠悠走回酒店。
新年将近,街上都挂起了装饰,两个人戴着口罩,轻薄的羽绒服隔绝了冷空气,今天拍摄的地点离他们酒店很近,走了十来分钟就到了。
“陈哥……”
王之鹤偷偷瞟了两眼旁边的陈道情,语气弱弱的:
“我送给你的东西,你会用吧……”
“当然会。”
黑漆漆的街道上只有他们走路的声音,再走几步就走出影视城,快进入市区了。
陈道情朝旁边看,王之鹤明明和他差不多大,却像他以前认识的弟弟一样,走路都要落半步在自己身后,好像走快了就会跟掉他一样。
他想起唐念卿告诉自己的事情——
“王之鹤?他挺可怜的,是个孤儿,早年在韩国当练习生,但实力太差了没出道成功,那里可没国内好混,后来只能回国参加选秀,就是在我被雪藏的那段时间,他经纪人把他签了下来,还不是看中他的脸,性格又软好拿捏,也不知道合同具体签的什么,单我知道的他靠拿回扣就买好几套房了,听说这孩子全年无休,黑粉又多,压力可大了……”
寒风中他听到王之鹤说:
“我知道自己实力很烂,大家骂我都是应该的,可我不知道公司为什么还要让那么多人看到我,我一想到那么多人在注视我,就觉得要窒息了,呼吸不过来,好想用土把我埋起来,经纪人哥说我是抗压能力不行,我就应该忍着,不管什么都好,只要能让自己清醒过来……”
“所以你就自残吗?”
是了,他手上那些痕迹根本就不是光靠指甲能扣出来了,那是积年累月的自残刀痕,只是他时常握着手,加上化妆,不会被看出来罢了。
“这……人都会有时候会想这样的吗?”
“不是的,”陈道情摇摇头,拉住他的手,“至少我从来没想过伤害自己,如果我们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其他人所感到满意,让自己受到伤害,那不管既得利益者是谁,这都是不正确的。”
“那我该怎么办?”
王之鹤说话的说话肩膀颤抖,红了脸颊,终于忍不住崩溃哭起来。
“我真的不知道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我的粉丝说喜欢我的样子,不管什么样都喜欢,可其他人说我恶心又废物,一无是处,除了脸什么都没有,好像不管我什么样都是不对的……我也讨厌自己……”
见他这个样子,陈道情没说什么,抱住了他的身体,拍着他颤抖的背,王之鹤像抱住一根浮木,紧紧抱着他的身体。
“先冷静下来,我们回房间去慢慢说……”
“嗯……”
王之鹤放开他,抽噎了几下才平静下了,还在不断哽咽,陈道情给他换下了被哭湿的口罩,,打算换个干燥的口罩,带着他慢慢回去。
“抱歉陈哥,我喝多了……”
“没关系,我有时候也这样,回去吃点……”
话音未落,“咔嚓咔嚓——”的快门声像机关枪一样响起来,不知道从哪里蹦出一群人来,有男有女,戴着口罩,扛着长枪短炮逼近他们,几道能震碎玻璃的尖细声音几乎是冲着还没来得及戴上新的口罩,哭湿了一张脸的王之鹤大喊:“小鹤!小鹤!你怎么哭了!”
随即,排山倒海的叫声和快门声朝两个人汹涌而来,王之鹤呆愣在原地,看着一双双狂热的眼,那些眼睛化成一片墙审视着他的一切所作所为,人群尖叫着,簇拥着,争先恐后要拍下他失态的样子,口罩之下他都能看见那些弯起的唇角,好像在为窥探到了他生活的一角而欢呼雀跃。
这样的狂喜,这样的激情,这样的名为“爱”的东西,把他抛到海洋中,口鼻都灌进海水,无法呼吸的痛楚难受席卷全身,好像又要窒息。
他的“浮木”主动抓住了他的手。
陈道情拉着他的手腕向某个小巷狂奔而去。
“快走!”
王之鹤的眼里只剩下了陈道情紧紧拉着他的那只手,冲在前面的身影没有一点惧怕和犹疑,他好像对这里很熟悉,游刃有余地在影视城里穿梭而过,把那群私生饭、代拍和狗仔都扔在了身后。
寒风刮着他的脸,却不冷。
他看见陈道情拉着他的手腕上系了根彩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