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牌被手优雅翻开,不是10点,也没有人物图案,五个红色桃心布满洁白牌面。
陈道情的心弦仿佛在那一刻断掉了——那不是黑杰克,只是一个普通的五点。
“庄家16点,并未形成黑杰克,保险收走,闲家13点与12点,庄家胜。”
荷官面不改色地收走价值不知多少的筹码,陆契释然笑了出来:“顾总,我就勉为其难把球场收入囊中了,以后来香江一定要和我打球啊……”
顾琛瞥了一眼出了一身冷汗的人,面色并不好看,不顾陈道情还发着烧难受的样子,他拽起椅子上的人就往外走,周身散发着寒气。
“对了,”中途离席的人停住脚步,回头透过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漆黑的眼眸直视端坐在赌桌前的荷官,“荷官的铭牌该换了,都生锈了。”
“咳咳……咳咳咳……顾先生……”
出了装上地暖的赌场,海边的寒风火辣辣吹在陈道情本就晕沉的脑袋上,他微弱的声音卡在愈渐急促的咳嗽声中,浑身的温度好像又升高了。
思绪乱如麻线,他明明看见了荷官换牌的手法,那分明就是黑杰克,之后也没有换过牌,怎么可能不是呢?
“你为什么不停牌?明明停牌就好了,为什么要做那些多余的事情?!”
顾琛冰冷的话语迎面劈下来,像一道布满荆棘的鞭子,要把他杀死在这寒冷的空气中。
打着喷嚏,陈道情收拢了身上的衣服,被攥紧的手腕生疼,声音细弱:“我看见了,我看见她换牌了……那是黑杰克,我停牌的话根本没有胜率啊……”
“你看见了?”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顾琛的语调愈发讽刺:“你明明还发着烧,连我的脸色都看不清楚,还能看清她换牌?谁教你的啊?啊?”
他边说边扯陈道情的手腕,袖管下的手臂肌肉突起,可见用了多大的力气。
“有人的……有人教过我的……”
“有人?哼,我都快忘了是在哪儿捡到你的了,是你的客人教你的?还是那些和你一起‘工作’的同事?除了二十一点你应该还会玩很多东西吧?怎么不玩给我看看?”
“顾先生……不要……痛,好痛……”
陈道情蹙着眉,试图去推体型大于自己的顾琛,他现在太难受了,眼前天旋地转的,顾琛还要靠过来说那些难听的话,实在是恶心的很。
“不要?不要什么?不喜欢我这样对待你?不是说是我的人吗?这样对待你你就难受了?”
……
李言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陈先生面色潮红,看着比昨天晚上的样子还差,顾总则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拽着他的手发火,两个人在角落拉拉扯扯的,陈先生看上去就很不情愿,一直在拒绝,谁看了不以为是在家暴啊?
明明昨天顾总对陈先生的态度就好了很多,还请了医生过来,怎么今天又对他忽冷忽热的?
拦住想冲上去的陈先生助理,好言好语劝住他等等后,李言才深吸一口气,毅然走向了顾琛和陈道情。
“顾总,顾总?”
“怎么了?“
“我们在赌场发现了个人,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哈啊……”
顾琛放开陈道情,后者被立马冲上来的宋言扶住,往头上一摸,温度吓得他几乎弹回了手。
大衣随意散开,披在宽阔的肩上,顾琛向后捋了一把头发,在迷幻灯光下他的脸色黑沉,语气不耐烦:“谁?”
“王兵,我们发现他并没有在待在酒店等遣送回国,而是把您给的钱拿来了赌场,玩了三个小时,快输光了。”
“哈!”
攥紧手背上的青筋突起,顾琛绷紧了下颌,想杀人的目光环视了四周一圈,胸膛起伏,慢慢吐出一口气。
分秒之间他就想好了自己要怎么做。
“你派人去告诉他,我会收回所有对他的宽容,法院该怎么审怎么审,他输掉的钱就算抵消了他跟我到今天的情分。”
回头看了一眼还靠在宋言身上,不省人事的陈道情,顾琛的面色缓和下来。
“唰——”
顾琛用厚重的大衣裹紧了陈道情,只露出张潮红的脸在外,他这副样子逐渐和昨天陷在被子和枕头里的样子重叠在一起,早知道他身体素质这么差,就让人多给他打两针营养剂。
他的指腹摩挲上滚烫的脸,还好,死不了。
车在赌场前停了许久,即使在对豪车见怪不怪的香江,顾琛的车还是吸引了不少人侧目,不少无所事事的行人在心里猜着这是谁的车,尽管答案都不对。
离圣诞节明明还有一个多月,受西方文化深刻影响的香江却已有不少商家换上了圣诞主题的装饰,麋鹿,铃铛,经典的红绿配色,还有拐杖糖果,装满礼物的袜子,会爬烟囱的圣诞老人……
提早播放的圣诞颂歌并不会显得不合时宜,孩童用清脆的嗓音,吟唱梦中的童话的幻景,与小铃铛的声音交织,在偌大的香江广场上响起,由远及近,让人想起最甜蜜的记忆。
煞风景的是,一道堪称撕心裂肺的男声在赌场前乍现,大腹便便的男子从赌场中奔出,一眼便找准了顾琛的车蹈着小步跑去,声泪俱下:
“顾总!顾总!你不能这样对我啊!顾总!”
王兵不顾行人诧异的眼光,使劲拍打着车窗。
“顾总!我……我就是来小赌了一会儿!这你也是知道的!我到了这年纪也就这点爱好了!我真的没干背叛你的事情了!我,我真的……”
年过五十的男子踮着脚拍打车窗,再没一点曾是顾氏家族骨干的样子,他的控诉终于换来了车窗摇下后露出的一丝缝隙,顾琛的眼睛陷在黑暗中,不为矮小男子所见。
“顾……不,小琛,你想想当年是我帮你传递消息、搜集情报的,你母亲也是我帮着照顾的,是我把顾老爷子那种人哄得高高兴兴的,才让你有了回本家的机会啊!不然你拿什么和本家的少爷竞争啊……”
顾琛知道王兵会跑出来找自己,后者也知道自己会等他,从记事起,他的生命里就有了这个男人的存在,虽然他曾短暂地以为过这个一个月来一次的懦弱男人是自己的父亲,但从他发现这个男人不敢和自己对上眼睛的那一刻起,顾琛就明白了自己的父亲另有其人,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父亲还不如这个变得肥胖、贪婪的男人。
“我看你是想把我的身世全说出去,再背叛我一次吧?”
明明能看到的只有黑暗,但王兵冥冥之中能感觉到顾琛的目光像一道利剑,刺穿了变得像个无赖的自己。
“不,不……我我我真的没那个意思!小琛啊,哦不,顾总,我这辈子都会好好闭上嘴巴!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你就救救我吧!我……我,我真的不想关在里面一辈子啊!我还有老婆孩子,我不能进去一辈子啊!他们,他们怎么办?您至少给我点钱吧?我保证不会赌了!”
回答王兵的是一片沉默,他意识到顾琛这次是真的不会再帮自己了,嘴唇发白,肌肉止不住地抽搐,眼泪和鼻涕流了一脸,破口大骂起来:
“顾琛!你这个白眼狼!我把你从小看到大!你就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你明明可以帮我免罪拉我一把的!你就是想看我跪在你脚下求你施舍的样子!你就是心理变态!你唔唔——”
两个戴着墨镜,穿着制服的人捂住了王兵的脸,他的手脚被束缚住,瞪大全是浊泪的眼睛,不甘心地看着顾琛的车在自己眼前开走,还在剧烈挣扎。
“唔唔——!”
“王先生,我们接到指令把你遣送回国,明天开庭。”
“唔唔——!唔唔——!”
“唔……”
顾琛看着窗外,车高速行驶在道路上,江对面的高楼大厦中透出的点点亮光在他眼中闪过,躺在后座上的人发出低沉声音。
“醒了?”
手贴上睡得迷迷糊糊的陈道情的头,再摸摸自己的,吃了点退烧药,温度果然退了不少。
“嗯……咳咳……”陈道情的声音变得沙哑,“顾,顾先生……咳咳,她的确换牌了……咳咳咳,我可以,可以演示给您……”
“那不重要了。”
“为什么?我输掉了一个球场。”
“你是一定会输的,不管你做什么决定。”
陈道情又咳嗽了几声,迟钝的大脑艰难转动起来,意识到了些什么,缓慢吐着字:“也是……那是他的赌场,他的荷官,咳咳,我怎么会赢呢……”
还裹着他的大衣的人转过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烧的原因,今天陈道情的眼睛,在窗外一闪而过的点点灯光照耀下,显得格外真诚、闪亮,睫毛在他脸上投下阴影,稍长的碎发贴在青年的耳廓后,他慢慢喝着水,像只猫,还是只挺贵的猫。
“既然这样,顾先生为什么要答应他?那个球场,应该值很多钱吧?”
“如果我想赢的话,就不会让你去了。”
顾琛罕见地勾起唇角,露出阴险的笑。
“那个球场是祖上用了些手段拿来的,归属权一直有争议,香江这些年一直想引进更多外资,但苦于无地能开发就盯上了这块地皮,近些年找各种借口增税,现在终于下定了决心要收回去,否则就要用些稀奇古怪的理由来赚外快了,烫手山芋一个,陆契想要,干脆就扔给他吧,还能做个人情。”
顾琛靠在床边的轮廓陷在黑夜里,一切都朦胧起来。
这是陈道情和顾琛在一起一年多以来,顾琛最像他的一次。
“顾先生……”
“怎么……滚开,发着烧呢,别给我传染上了……”
顾琛皱着眉推不知道为什么要靠到他身上来的人,看了眼手表吩咐司机待会把他送回酒店。
“顾先生去哪儿?”
“回国。”
“哦……”
陈道情落寞低下头,看得顾琛又一笑。
“不是来找你的你很失望?”
“也没有很失望,咳咳……”
顾琛移开视线,不再看他。
“你和唐念卿的事自己解决,想换经纪人自己向公司申请,我是不会管的,让你那个助理管好嘴巴,我不想听到关于我和你的风言风语。”
顾琛坐上了回国的私人飞机,陈道情则回到了酒店,又在手机备忘录上记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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