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晚桥这回看清楚了些。
看着是位俊秀男子,一双眼眸背着月光又倒映溪水,澄澈又明亮,此刻显出几分纯粹的好奇来。
“少侠,可是遇见了困难?”男子低声发问,嗓音如同竹林间偶过一阵清风,伴着悠扬的笛声。
楼晚桥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答非所问:“你在枝头做什么?”
“赏月啊。”他的语气理所当然,指了指溪水,又指了指月亮,“此夜大雪落无声,何年江畔临照月。如此好景可不是每个地方都有,难得安静的夜晚,就适合临溪赏月。”
楼晚桥咂舌。
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眼前这人来历不明,难以判断身份与阵营。
但……
楼晚桥转念一想,又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语气诚恳:“我被郊外贼人重伤,如今饥寒交迫,还请侠士助我!”
男子闻言点头,将盖在身上的外袍垂手递来,还将腰间酒袋一并解下。
“天冷,暖暖身子也好。”
楼晚桥也不与他客气,伸手接过:“大侠真是好心肠!”
才刚将外袍披在肩上,她的手再度扣上刀柄。
看来跑得不够远,还是有人顺着血腥味一路沿着追来了。
她极轻地叹了一口气,仰着脸诚恳发问:“侠士,倘若王法不公,心中难平,该如何是好?”
他一愣,似乎没料到这般问题,陷入了思考。
在他沉思间,楼晚桥已经抽出那柄绣春刀,往来人方向迎去。长刀卷着凌厉的风一并呼啸而去,一击毙命。
该如何是好呢?
血液飞溅上白袍,她面若寒霜,一字一句:“那便,斩我心中不平事。”
顾不上太多,周围又是几人现身,楼晚桥手握长刀,咬了咬牙。
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不知还能撑多久。
疾风伴着落叶向面部刺来,她不敢大意,以刀借力腾空而起,脚尖点着袭来的剑尖另一条腿抬起带着全身的力量重重扫去。
又是一记攻击从脑后而来,她落地后随着惯性往前踉跄顺势俯身弯腰,狠狠往后一踹蹬上那人膝盖,反手将刀从身后刺入。
利刃没入血肉撞出沉闷声响,抬臂抽出时将白袍染得鲜红。
“呼……呼……”
呼吸声格外沉重,她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跳动的节奏,还有血液奔流过脉搏的声音。
还没呢,还没完呢。
远远没有结束。
她撑着身体,横刀挡下攻击。
却在下一秒看见流光一现。
楼晚桥只觉得晃眼,眼睛微微眯起。
锃!
刀背上抵着的力道瞬间卸了下去,手臂一轻,她恍然抬起头。
这是……
一道白色身影在树林间腾跃而过,他手中握的长剑瞧着十分惹眼,好似将月华都凝汇于一身,月光有了生命般在剑身缓缓流过。
衣角随着跃起翻飞,手中长剑扫过,抖落一树枝叶。
是刚刚那位侠士!
他的招式流畅而果决,初看不像是杀人,倒像是舞剑,倘若不是眼下氛围不对,倒确实可以称上一句赏心悦目。
确认了他是来帮忙后,不过短暂微秒的迟疑,楼晚桥就迅速起身反手握刀重回战局。
来者五六人,很快林间便归于安静。
溪水一片红。
她呼出一口浊气,动了动胳膊,酸疼感顺着身前伤口一路蔓延到手腕。
望着不远处的白衣男子,她收刀弯腰规规矩矩行了个抱拳礼:“多谢大侠,救命之恩来日必当报答。”
男子望着她,眨了眨眼:“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倒是他们训练有素,但看招式手法,都不像是打劫的贼人。”
眼见瞒不过,此人暂时也没有危害还帮了她,楼晚桥便半真半假道:“方才是我有所保留……他们是王城里的暗卫,我本是大理寺的捕快,调查出了贵人的腌臜事,如今被追杀灭口。”
那侠客笑了,也没说信不信,将掉在地面的酒袋子捡起来,用手拍了拍上面沾的尘土,似珍宝一般在又在身上蹭了蹭,扒开木塞仰头喝一大口。
酒液顺着唇角往下滑,楼晚桥盯着他脖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饿了,渴了。
他喝了几口就很大方地将半袋子的酒递来,楼晚桥伸手接过,仰头往嘴里倒。
烈酒入喉,一阵辛辣顺着喉咙往下蔓延,呛得她猛咳两声。但只是起初两口不适,再喝两口浑身便暖和了起来。
比方才舒服了不少。楼晚桥适可而止,酒袋中还剩了不少。
她缓了缓,呼出一口气,看向男子:“多谢大侠。只是,我将你的衣服弄脏了,抱歉……”
男子的目光顺着看向披在眼前少年身上的袍子,原先的白已然被血色染红。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无妨!一件衣服罢了,能让你暖和就好。对了,我叫闻雪驰,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柳晚。”
闻雪驰扫视一圈周围,颇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本是个难得的临溪赏月之地,如今看来要另寻他处了。柳兄将去何处?”
楼晚桥无奈耸肩,这会儿卸了力气,靠着大树缓缓坐下,双手搭在膝盖上,瞧着生出一股颓废之感:“唉——得罪了大人物,京城是回不去了,现下倒像是流浪。世道不易,走到哪里便算是哪吧。”
“哎,这可不行。”闻雪驰跟着蹲下来,“方才你不是还问我……该当如何吗?柳兄瞧着是个通透人,既然暂且不知去何处,不如同我一起往北?听闻那里的景色正好。”
楼晚桥抬头看他。
巧啊,她正要去漠北。这不是正好不谋而合了吗!
此处距离皇城不远,还是有很大的风险会被皇上或是端王再或者其他的仇家抓到,而眼前这人瞧他方才出手就可见武功不俗,若是能结伴同行一段时日,想来应当能稳妥不少。
更何况她还有伤在身,能有个不知道她身份的人一起走,也比孤身一人好一些。
她不过思考数秒,就豪爽地伸手搭上江去野的肩,借力而起:“行啊!多谢闻兄了!今夜也多亏了你,当务之急是寻个客栈好好休息,明日我请闻兄吃饭。我记着附近有客栈,咱们先过去吧。”
“走!”
客栈房屋内燃起一盏烛火,楼晚桥脱下肩上披风,低头看向身前的伤口。
血液凝在衣服上,瞧着有些狰狞。
好在这间客栈比较偏僻,他们都是习武之人,费了些脚力赶到此处也还有剩余的空房间。
桌上放着一些小药瓶,那是江去野方才给她的,说是江湖之人日常傍身之物,如今他就住在隔壁的房间,有什么事也好照应。
确认了环境安全没有跟上来的“尾巴”之后,楼晚桥关好门窗,将衣服脱下。
布料粘连了血肉,痛感自胸前传来,她背靠着墙,用牙咬开木塞,将余下的酒浇上去。
疼!
楼晚桥倒吸一口凉气,后脑勺抵着墙面,死死咬住牙,闭着眼缓了许久,这才抬手继续,把药敷了一层。
一切处理好之后,已是大汗淋漓,她整个人犹如被水浸透,大口喘着气。
天边泛起微弱的亮光。
楼晚桥勉强换了身干净衣服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意识昏昏沉沉,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得四周都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嗓子又干又哑,头疼到爆炸。
“柳兄?柳兄……快醒醒。”
感觉到一只手在轻轻拍打自己的肩膀,楼晚桥费力地睁开眼睛,一个人正坐在自己的床头,俯身看来。
脑海警铃大作,肌肉记忆比脑子更快一步,手掌已经搭上那人手臂攥紧,另一手狠狠往他脖颈去。掌心卡住脖子,借力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闻雪驰一愣,也没怎么挣扎,只是大声嚷嚷:“柳兄!是我!我们昨日还一起做好事来着!”
楼晚桥手下动作一顿,慢慢松了力道,思绪回笼,眼神也逐渐清明起来:“闻雪驰……”
“柳兄,手劲好大。”
耳边的声音带了些委屈,楼晚桥自知失礼,连忙放开手,还欲盖弥彰地将他衣领往上扯了扯遮住指痕:“不好意思啊闻兄,我没反应过来……没伤到你吧?”
“无妨,出门在外留个心眼是好事。”闻雪驰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楼晚桥小心翼翼从他身上爬下来,刚一站稳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摇摇晃晃,幸好眼疾手快扶住了床沿。
闻雪驰目光担忧:“柳兄,你在发热。约莫是昨日伤了身子……这样下去可不行。”
“无妨,我身子硬朗,不日便会痊愈。当下之急是……”楼晚桥望了一眼窗外,迟疑道,“只怕我如今这状态会连累你,反而是个累赘。”
“哈!我倒是不怕事。”闻雪驰爽朗一笑,“柳兄,虽然我们昨日才相识,但我对你确有一见如故之感。你受了伤又身体不适,我自不会做那不义之事。”
楼晚桥一愣,是没想到偶然间遇到的人会这般仗义。
真的是……偶然吗?
她向来谨慎,在这般冬夜凭空冒出个人本就奇怪,还无缘无故对一个陌生人这样好,很难不让她起疑心。
楼晚桥前几年在院中苦练,后几年间皆在官场摸爬滚打,不曾出过庙堂。
人心险恶,该是寻常。
正在这时,闻雪驰凑近了些问:“柳兄,在想什么?说来,我还有个不情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