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额娘，额娘，呜呜呜呜……”胤禟从睡梦之中惊醒，眼睛红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闹着吵着想要找额娘过来。

昨日受到的惊吓过度，让胤禟回来之后一直不得安眠，宜妃命人熬了一碗安神汤给胤禟喝下肚后才睡觉。却不想喝了安神汤也并未睡个好觉，胤禟被梦中的景象吓醒了过来。

因着昨儿九阿哥被惊吓，宜妃便安排了两个嬷嬷并两个宫女给胤禟守夜。方才胤禟不过略动了动就被两个嬷嬷发现了，现在见九阿哥一起来就要找娘娘，这两个嬷嬷便立刻起身在床边开始宽慰胤禟。

“九阿哥就是做了噩梦？”陈佳嬷嬷坐在床边的绣墩上，用手中的帕子擦拭着胤禟额头上的汗珠，语气中含着心疼的意味，“梦都是假的，阿哥不必担忧。”

陈佳嬷嬷是胤禟的奶嬷嬷，在胤禟还不记事的年纪就到了胤禟身边，因此在胤禟身旁很得脸面。此时夜深，宜妃又刚睡不久，陈佳嬷嬷并不想此时去叫娘娘过来，免得娘娘认为自己这些奴才无用。

胤禟带着惊惧之色的眸子看向陈佳嬷嬷，情绪还是平静不下来。

方才都是梦吗？

可是梦境那样真实，自己似乎真切地看到了额娘在汗阿玛驾崩之后因为招惹了新帝，而被新帝撇在一边，甚至都不曾封为太妃。

自己这个九皇子，竟然改名成了赛斯黑！还被流放到了那样偏远的地方，甚至最后连死亡都那样不体面。

而且，梦里登上皇位的新帝竟然不是如今的太子二哥，而是昨儿刚和自己干了一架的四哥。

最最重要的是，昨儿自己刚得罪狠了四哥。将四哥养的小京巴的毛毛剪了，四哥都气得将自己辫子绞了。因着这事，昨儿四哥还在翊坤宫门前跪着被汗阿玛和皇贵妃责罚了一通。

在陈佳嬷嬷的安抚之下，胤禟重新躺在了床上，闭上了眼睛。

方才的梦境自己记得清清楚楚，似乎连数年之后额娘眼尾的皱纹都能看到，这样真实的场景真的会只是一个梦境吗？

胤禟还不到上学的年纪，如今不过才四岁。宜妃虽已经叫了识字的宫女给胤禟开蒙，但他如今不过略微认识些字，对于书中的很多事情都是一窍不通的。他不明白自己现在这样的梦境算什么，不过胤禟对额娘十分依赖，准备明日找个机会和额娘说一说，问一问。

因着梦的事情，胤禟后半夜一直半梦半醒的，晨起的时候精神也是恍恍惚惚的。

宜妃去了皇贵妃处请安回来之后就来了胤禟的寝殿，进来后见胤禟穿着一身寝衣坐在床上，眼睛下面带着淡淡的青色，神情有些萎靡。

“小九。”宜妃换了家常的衣裳才过来的，此时她穿着一身嫣红色的宫装，眉头微微蹙起，一双桃花眼带着些心疼的意味看着胤禟，“昨儿可是没睡好？”

今日去请安之前，胤禟的奶嬷嬷便前去禀报了胤禟深夜的时候被惊醒的事情。宜妃那时候便有些不悦，埋怨奶嬷嬷没有及时来叫自己。

回来瞧见儿子这个脸色，心里头便对胤禛更多了些埋怨。

想来是昨儿四阿哥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吓着了小九，四阿哥也是做兄长的，小九不过是剪了狗的毛，他怎能一上来就将弟弟的头发绞了。

昨儿皇上还是罚得轻了，这小子也就是养在皇贵妃膝下。若是还在德妃的手下，自己说什么也要让他多付出些代价。

“额娘。”胤禟伸手抱住额娘，在额娘的怀中蹭了蹭。

宜妃眼中心疼更甚，爱怜地将儿子拥在怀中。这孩子自从能下地跑了对自己就没怎么亲密，想来还是昨日被吓坏了。

在这后宫之中，宜妃身为四妃之一，上头也就皇贵妃和钮祜禄贵妃能稳压她一头了。加之她诞育了三个皇子，老五被送去了皇太后宫中，慈宁宫那边也很是给她脸面，在这宫里头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样的亏了。

“你们都出去。”胤禟从宜妃的怀中钻出来，仰着脑袋语气骄纵地吩咐在自己床边围着的人。

这位九阿哥一向是翊坤宫的小霸王，翊坤宫中不论是伺候哪位主子的，这些宫女太监都是不敢违背这位九阿哥的。听九阿哥下令后，见宜妃娘娘并没有反驳的姿态，便一个个地行礼退下。

宜妃摸着儿子光秃秃的小脑袋，语气柔和：“咱们小九可是有什么秘密要和额娘说的吗？”

往日里胤禟从不曾在意身边伺候的人，今日突然将他们都叫了下去，想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和自己这个额娘说。

胤禟张着嘴，便想要将自己昨日的梦境和额娘一一说明，额娘是大人，总比自己要想得周全些。这些事情让额娘知道了，额娘一定会告诉自己应该怎么做的。

但是不论胤禟怎么张口，那话就是说不出来。

长久的沉默让宜妃眼睛逐渐漫上了疑惑，低着头看着胤禟。

“额娘。”察觉到自己的梦境说不出来，胤禟瘪了瘪嘴，白嫩的脸上写满了委屈之色。

本来昨儿被四哥拿着剪子追了一路就已经被吓到了，回来睡觉后又做了那样的梦。想和额娘说，结果竟然还说不出口，自从出生后胤禟就觉得自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宜妃摸着胤禟的脸，语气和缓：“是不是咱们小九还是被吓到了，还是你对你四哥的责罚不满意？若是你不满意，额娘还能……”

不过是去佛堂罚跪三日，还是在承乾宫的佛堂之中罚跪，本来在宜妃的眼中这就不算多严重的责罚。不过是看在皇贵妃的面上不好太追究罢了，若是小九被吓出了好歹，或者不满意的话，自己也并非没有手段让那四阿哥受些更重的责罚。

“不不不——”胤禟被额娘的话吓了一跳，连连摇头。

若是原本胤禟对自己的梦境不过是信了三分的话，如今在额娘的面前说不出话来，让胤禟原本的三分就变成了十分。

如果不是真的，自己怎么会说不出来呢？

可既然是真的，那自己就一定不能再和额娘像之前那样得罪四哥了。

此时的胤禟虽然不明白，太子明明是二哥，为什么以后继位的会是四哥。但他知道，汗阿玛是这天下的天子，以后四哥会继位也就代表四哥以后就会是这天下的天子。

也就是以后的四哥等于汗阿玛，汗阿玛能让自己和额娘过得好，也能让自己和额娘过得不好。四哥继位后也能拥有这个权利，那自己就不能和额娘太得罪四哥。

不然的话，胤禟想起自己梦境之中的凄惨下场，浑身抖了抖。自己可是汗阿玛的九阿哥，以后绝对不能改成那样的名字，更加不能死得那样惨！

“好好好，”见儿子的反应很是激烈，宜妃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安抚道，“不要就不要。”

抬头看着额娘担心的神色，胤禟憋着气说道：“四哥的事情汗阿玛处罚之后就算完了，我只是……我只是昨晚上梦见了不好的事情，想额娘了。”

听到这话，宜妃心里又是妥帖又是心疼孩子。

胤禟出生之前，她便生了胤祺。不过胤祺刚出生不久后就被抱到了慈宁宫养着，宜妃心里头虽然不愿，但从不敢在皇上和太后以及太皇太后的面前表现出来。

便只能一心盼着自己早日再得一个孩子，可生了胤禟之后还不足一年竟又怀孕了。而且这次怀孕宜妃的孕期反应极为激烈，每日里都怏怏的，便也分不出什么心神再照看胤禟。

本想着孩子生出来之后再好好补偿小九，可等小十一出生后，这个孩子天生便是体弱。太医日日前来，才勉强长大，宜妃便更分不出心神来补偿小九了。

宜妃心里也知道自己对这个孩子是有亏欠的，便只能对他百依百顺。

此时听见孩子对自己依赖的话语，眼睛里的疼惜简直要溢出来了，将胤禟搂在怀中好好香亲了一阵子。在胤禟都不耐烦之后，才勉强放开了孩子。

“小九还没用膳吧，”宜妃将外头的人唤了进来，亲自给胤禟穿上了衣裳，牵着他的小手便到了正殿，“快和额娘去用膳。”

正殿的膳食是宜妃刚回宫就命人摆着的，此时离胤禟往日里用早膳的时辰已经过去了两刻钟，胤禟也饿了。

这桌子上摆着极为丰盛的早膳，有燕窝红白鸭子一碗，竹节卷一碟子，清炖羊肉一碗，另还有三四碟子炒菜和几样粥品和几碟子的糕点。

这桌子上最让胤禟喜欢的就是清炖羊肉，不过晨起不能多食，胤禟的年纪也小，便只能吃上一块。再吃些别的东西，便也饱了。

吃饱了胤禟也没有离开，而是坐在原地看着额娘用早膳。

在宜妃也用完后，伺候的宫女手脚麻利地将桌子上面的东西都收拾了下去。

这桌上的菜品繁多，宜妃和胤禟自然是吃不完的。不过主子吃剩下的东西，对于宫女和太监来说便是极好的了，只有地位高些的宫女和太监才能吃上。

“主子，”绿衣从外头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章太医前来请脉了。”

宜妃正端着一盏茶，闻言看了看胤禟：“快请进来，正好胤禟昨儿受了惊吓，让章太医先来给小九把脉。”

听到章太医来请脉，胤禟便准备自己回寝殿想想自己昨儿的梦了，又听额娘说到了自己便不乐意地皱起了眉：“我不要请脉，额娘，我不想喝药。”

在胤禟小小的心里头，每次太医给自己请脉后，自己就要喝好几天苦苦的汤药。所以他平等的不喜欢每一个给自己诊脉的太医，就算这位章太医每日都出现在翊坤宫中，胤禟还是不待见。

“咱们不喝药啊，”宜妃看着胤禟轻声哄道，“只是让太医看一眼，不会喝药的。毕竟咱们小九没有不舒服的呀，没有不舒服就不用喝药的。”

对于儿子的这点小心结，宜妃心里头跟明镜儿一样，所以便轻声哄着儿子。

昨日胤禟做噩梦了，今日一早就要找额娘，这让宜妃心里头有些不安生。便想着让太医瞧上一眼，也好让自己心里头舒服些。

“额娘骗人，”胤禟似乎看到了自己不久之后就要喝的苦药，连昨日的梦都抛到了脑后，“你上次也是这样说的，后面就给我喝苦药。”

上次是胤禟夜里发了高热，请了当值的太医前来后，胤禟说什么都不想让太医诊脉。宜妃无奈之下只能先哄着，后来太医开了药后还是给胤禟灌了下去。

这件事刚发生不到十日，小孩子本来忘性大，说不定一个月后就能忘记了。偏偏这事情刚过去没多久，胤禟似乎还能想起自己被灌药时的愤怒。

宜妃无奈扶额，这小子长大了些真不好骗了。

“皇上驾到——”

正在这时，外头的小太监的声音传进了屋内，宜妃也顾不得和胤禟争执这些了。一起站起身，在康熙进屋的时候行礼。

“起来吧。”康熙从外头走进来后，自然地坐到了上座，瞧出了这母子俩之间气氛略有些不对，问道，“这是怎么了？”

胤禟前几日高热的事情康熙也是知道了，昨儿刚好出去玩就惹上了胤禛。按道理来说，是胤禟先剪的胤禛小京巴的毛发，但在康熙的眼中一只小狗的毛自然是比不上自己儿子的头发的，但看在皇贵妃的面子上也不好重罚。

昨日的责罚对宜妃母子失了些公允，便想着这几日多来瞧瞧他们母子，再赏赐些东西补偿他们。

“汗阿玛。”胤禟的眼睛一亮，宛如看见了救兵。汗阿玛的话想来在额娘那里十分管用，只要汗阿玛说自己不用诊脉了，额娘一定不会逼着自己的。

康熙笑吟吟地走上前，将胤禟一把抱了起来。虽说按理来说为人父应当抱孙不抱子，但小九毕竟年幼，况且康熙对他并未寄予什么厚望，便不介意在这些地方给他一些小的宠爱。

“汗阿玛，你快和额娘说我身体好好的，不用太医请脉。”胤禟非常自在地窝在汗阿玛的怀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说道。

如今宜妃在宫里头很是得宠，康熙对胤禟向来不错，比之其他不得宠妃嫔生养的皇子，胤禟见到汗阿玛的机会并不算少。

所以在汗阿玛的跟前，胤禟很是自在。

康熙现在喜欢孩子在自己面前自在些的样子，但似乎是最初有孩子的时候对他们都比较严厉，常常不假辞色。所以后宫中皆以为他更喜欢严肃些，阿哥们便少有敢在他面前玩闹的。

但胤禟不同，他对情绪有些敏感。自从有一次在汗阿玛高兴的时候放肆了些后，他便一直在汗阿玛面前表现出这般模样。

最初的时候宜妃还制止过，后来发现皇上似乎挺吃胤禟的这一套后便不管了。

“你的身子好不好，汗阿玛说了可不算。”康熙用另一只手点了点胤禟的脑袋，“还是要让太医来看过后才行。”

刚病好了又被惊吓，康熙也觉得胤禟有必要让太医诊脉看看。

见汗阿玛不站在自己的这边，胤禟瘪着嘴。知道额娘和汗阿玛都不同意的话，自己是必要见太医不可了，便也不再反抗。

章太医从外面进来，先是规规矩矩地给这三位主子请安后，来到了胤禟的身前，伸出手搭在了胤禟小小的手腕之上。

胤禟紧张地看着太医，内心里不断祈祷着自己身子没有什么大碍。这样的话，就不需要喝汤药，也不需要饿肚子了。

清宫里头讲究生病了要先净饿，不论是为了什么生病，一概先饿一日。胤禟从前生病的时候，不仅要喝那些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汤药，还要饿肚子。所以导致他看见太医心里头就有点打怵，并不想要在任何地方见到太医。

章太医收回手之后，对着宜妃和康熙说道：“九阿哥身子并无大碍，但或许是昨日惊吓忧思过度了，有些心气紊乱和气血失调，这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一时是好不了的。接下来数月都要喝汤药调养身子，如此才能不留病根。”

听着太医的话，宜妃眼里满是心疼之色。瞥了眼旁边的康熙，将眼中的不满之色收敛了些，对着太医说道：“多谢太医了，还请太医下去开方子。绿衣，你跟着章太医去太医院一趟，将小九的药给抓回来。”

康熙也略有些不自在，相比于胤禟要喝好几日的汤药，胤禛的责罚似乎是轻了些。不过这件事都已经揭过了，也不好去表妹宫里头再责罚胤禛。

胤禟只听到了自己接下来几个月都要喝汤药这件事，在之前和五哥玩的时候，五哥说半个月和自己见一次。所以在胤禟的心中半个月就是很长的时间了，而几个月是很多很多个半个月，那简直是数不清的日子。

想到这，胤禟的委屈便有些抑制不住了。

本来想和额娘说梦的事情说不出来就已经很委屈了，现在还要喝这么久的药，胤禟便忍不住了，当即就哭了出来。

“呜哇哇——我不要喝药——”

这孩子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宜妃和康熙一跳，宜妃也顾不得皇上在这里了，从座椅上起来将胤禟抱在怀中安抚。

“小九乖啊，小九乖。”宜妃一边抱着胤禟，一只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安抚着，言语轻柔，“咱们每回喝了药就能吃蜜饯了，喝药是为了咱们小九的身子好对不对？若是不喝药就可能会生病，生病就特别难受了，小九也不想要生病的是不是呀？”.

听着额娘的话，胤禟还是委屈，眼泪不停地掉，声音呜呜咽咽的。

宜妃抱着哄了好一阵子才将胤禟哄好。

康熙轻咳一声，见宜妃将孩子哄好了终于不哭了，心里头松了口气。

虽然已经不哭了，但胤禟的眼睛红红肿肿的，一看就知道受了大委屈。康熙大手一挥，赏赐了不少的东西给胤禟，算作补偿。

宜妃瞧见康熙如今心情正好的样子，似是不经意提起：“小十一此时也该醒了，不如抱过来让皇上瞧瞧吧。”

闻言，康熙原本的笑意淡了淡，摇了摇头：“罢了，正好朕也该回乾清宫批折子了，小十一就下次见吧。”